酬謝宴在歧坪縣最大的酒樓舉行,宴席上自然高朋滿座。
劉縣令又一次引經(jīng)據(jù)典、發(fā)揮特長,都不用打草稿,就是一場精彩的高談闊論。
尤其是給那青衫讀書人恰到好處的隨口插話,更是讓宴席熱烈氛圍一浪高過一浪。
即便是劉縣令演講完畢,還是讓赴宴眾人不住討論,最終人人口中有了定論——咱們的劉縣令,過謙了。
劉師爺趁著劉縣令在那里被眾人輪番敬酒,也端起酒杯,來到坐在門口桌上把著席口的青衫讀書人旁邊。
讀書人一身青色儒衫,風流儒雅,還帶著書童,讓人不至于太過輕視。
不過要說有多敬重,那倒不至于。
這青衫讀書人,在座的,幾乎人人都認識,根本不是什么貴公子,就是個忙前忙后,希望被人高看一眼的讀書人。
讀書人連個秀才功名都沒有,不管是待人接物還是做事分寸,火候都還差得遠。
不過那次動員宴上,面生的讀書人橫空出世,把一位位富家翁震驚得不行,據(jù)說當時都下了血本。
當然,事后那些出了大血的富翁老爺們難免腹誹不已,但是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關鍵是,事后都聽說了,讀書人是自己湊過來的,還一文不名,那次動員宴一分錢都沒能掏出來。
差不多兩個多月相處的時間,讀書人對土木營造一事,確實懂些,最起碼比劉師爺懂得多。
但是讀書人對一些事情的分寸把控上,就差了太多火候,讓劉縣令損失了很多銀子。
好在讀書人在那動員會上是個出過大力的,就是歪打正著,不經(jīng)意給劉縣令幫了大忙,就這一件事,劉縣令肯定對這位自稱李西山的讀書人青眼相看。
“賢弟,不如我找個機會,在老爺身邊美言幾句,以賢弟的才華,磨練個三年五載,做個縣令老爺?shù)淖蟀蛴冶郏瑧撚袡C會的?!?p> 劉師爺半百年紀,身子骨很硬朗,微微彎著腰,抬起酒杯,朝李西山晃了晃。
其實,劉縣令并沒有在劉師爺面前談論過一直忙前忙后的讀書人李西山,一次也沒有。
以前,劉師爺對于此人,自然十分滿意。
但是就在剛才,李西山幾次恰到好處的“仗義執(zhí)言”幾句,讓劉縣令眼中不止一次放出光彩,讓劉師爺有些覺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少做了點什么。
于是劉縣令就借著酒席先來探探讀書人口風。
實在是沒機會做那左膀右臂,就是在縣令老爺手下跑個腿,不也是份美差?
李西山微微皺眉,很認真地想了一會,不過也不敢多想,畢竟劉師爺還在那里彎腰等著呢,在這之前,別說彎腰,身體不微微后仰,都對不起劉師爺?shù)膸煚斏矸荨?p> 李西山以前一直以為自己個高的緣故,劉師爺才在自己面前一直仰著腦袋的,現(xiàn)在才恍然大悟。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劉老哥,讀書人十年寒窗,苦啊,哪有龍游淺灘的道理?”李西山想了想,認真說道。
讀書人兩句話說完,劉師爺大吃一驚,酒杯中酒水都跟著灑出一些,“秀才頭銜,李賢弟早晚是囊中之物!”
李西山點點頭,劉老哥這句話說得,心中熱乎了,“借劉老哥吉言!”
李西山拿酒杯在劉師爺酒杯上使勁磕碰一下,一仰脖,干了。
劉師爺笑瞇瞇地,也不在意讀書人沒有把酒杯放低。
劉師爺把酒杯放在唇邊,潤了潤唇,意思一下就很給面子了,過會自己還會被輪番敬酒,有幾杯,是不得不一口悶的。
李西山一杯酒下肚,當時臉就紅了,不過眼神更加明亮,“兄弟過一會就離開了,就不再和劉老哥打招呼。讀書人萬卷書已經(jīng)是腹中之物,萬里路卻不是一蹴而就的,實在是不能耽擱了?!?p> 劉師爺豎了豎大拇指,“讀書先立志,立志當有行!李賢弟已有飛騰之勢,真是可喜可賀。”
李西山和楊見山當時就坐在靠近門口的一張酒桌上,又是靠近門口的椅子上,再加上已經(jīng)酒足飯飽,大廳里滿滿當當坐了十幾桌,不下百十口人,李西山當下朝劉師爺拱了拱手,離席而去了。
劉師爺看著讀書人離開的背影,使勁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讀書人離開,就算是大搖大擺,也不會有人在意。
人人喝酒正在興頭上,人人眼光都在往上看,有誰在意一個可有可無之人的離開。
“呸!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誰給你的臉?”劉師爺笑了笑,也就剩副好看的皮囊了,即便是那風花雪月的故事,也不過就是個繡花枕頭。
即便是做了那些風花雪月書中所謂的主角,有了個好結(jié)局,那結(jié)局,現(xiàn)實中能當真?
那結(jié)局之后的故事,無非是讓人笑笑,最終還不是個反面教材?終究會被現(xiàn)實蹂躪得體無完膚。
銀樣镴槍頭,說的就是青衫讀書人這種人了。
不過,劉師爺再不承認,也有一種感覺。
青衫讀書人什么也不干,就是被某個真正不被門第高低所累的千金大小姐不經(jīng)意看到,這個皮囊太過出彩的年輕人,還真有山雞變鳳凰的可能。
要是運氣夠好,就是一個乘龍快婿,也不是沒機會。
但是年輕人能承恩多久,結(jié)局早就注定。
好看的皮囊終究被青衫讀書人的內(nèi)涵拖累了。
更深層去說,還是門第之別。
簡單說來,戲子、優(yōu)伶,承恩能久長?只怕他日自高處摔落,便是連土雞瓦狗都不如了。
相對于那不長久的假鳳凰,劉師爺?shù)故桥沃x書人能憑自己的本事混出點出息來,畢竟也是在自己手下出過力,被自己指點過的后生。
當然,就如今晚,要是讀書人繞過自己想在劉縣令面前表現(xiàn)一番,那就只能落個慘不忍睹的結(jié)果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知進退?這次,也不過是他運氣好,沒有留下來享福。
劉師爺冷笑一聲,不過是個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的愣頭青罷了,碰過幾次壁,就知道這一聲聲劉老哥叫得有多狂妄。
到時候真回來,真走過幾里路,吃過幾碗看人臉色的飯,還有機會見面,看讀書人會不會低頭哈腰叫幾聲劉老爺。
劉師爺端著沒下去多少的一杯酒,看了看,忽然一下子潑在地上。
就這一杯酒,就是好幾錢銀子呢,普通老百姓家?guī)滋斓某院扔枚?,我劉鶴軒真沒看在眼里。
現(xiàn)在坐在這里的,都看不到眼里。喝得如此帶勁,只有一個原因,縣太爺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