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薛財神,通過灌牛奶的辦法,很快清除了體內余毒,并在第二天上午蘇醒了過來,而且神志清醒、談吐清晰,只是身體還有些虛弱,無法下床活動。
蘇醒之后,詢問情況,得知是秦鋒救了自己的性命,還幫著揪出了下毒者,穩(wěn)定了家中局勢,薛財神很是感激,立刻讓人請來了秦鋒,要好好感謝這位救命恩人!
“晚輩秦鋒,拜見薛前輩,恭祝前輩身體康復!”
“不敢當,秦公子救了老夫性命,老夫本該主動拜謝才是,奈何身體虛弱、行動不便,還請公子莫要怪罪……瑾瑜,快請秦公子落座、上茶!”
“是,父親……鋒哥、喝茶!”
來到寢室之后,秦鋒拱手深施一禮,態(tài)度極為誠懇,不沖別的,就沖薛財神有一顆仁愛之心,施粥救濟了大量饑民,就值自己這一禮!
薛財神行動不便,只好讓薛瑾瑜代為還禮,請秦鋒坐下,并端來了一杯龍井茶……話說讓薛家女公子親自侍茶,這可是極難享受到的待遇哦!
“之前在兩狼山中,沙匪圍攻薛家商隊,是秦公子救了瑾瑜的性命,如今又救了老夫一命,前后兩條人命,如此大恩,薛家自當厚報……孫管事,把東西拿上來吧!”
“諾!”
隨著薛財神一聲吩咐,孫管事領進來十二名身強力壯的家丁,還抬著六口楠木箱子,打開之后,里面裝滿了小船形狀的金元寶,金光閃閃,迷人雙眼,共計是一萬兩,折價白銀十萬兩。
之前薛家貼過告示,誰能救薛財神一命,當以五千兩黃金做酬謝,可是薛財神認為,秦鋒的對薛家的恩情太大了,故而將酬金翻了一倍!
整整一萬兩黃金,足以讓人富甲一方,過上錦衣玉食、使奴喚婢的好日子,如此巨大的誘惑,有誰能抗拒呢?
秦鋒能!
“呵呵,晚輩出手救人,乃是出于義舉,不圖金銀財物,這些東西就免了吧!”
“唉,人生在世,誠信為先,薛家不能言而無信,老夫更不能知恩不報,還請秦公子務必收下!”
“謝意收下,黃金則免了吧!”
……
“秦公子堅辭不受,想來是志向高遠之人,不愛金銀俗物,這樣的話,老夫在官場上認識一些朋友,可以疏通關系,助秦公子展翅凌空、鵬程萬里如何?”
眼看秦鋒不貪錢財,薛財神決定換一種方式報恩,‘展翅凌空、鵬程萬里’八個字說的很含蓄,翻譯過來就是:秦公子,我出錢給你買個官當吧!
沒錯,就是買官,這在大明朝不是什么新鮮事。
正德、嘉靖時期,朝廷為了斂財,暗地里出臺了一項政令,普通人只要納紋銀二百兩,就可以成為散官:既一種只有品級、卻沒有具體職權的虛銜官職。
散官雖然沒有實權,可畢竟也是官啊,一時間,商人、土豪、惡霸……紛紛納銀買官,而后穿著官服四處橫逛,弄的是烏煙瘴氣!
到了萬歷、天啟時期,腐敗程度更進一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肯花銀子,就能買一個國子監(jiān)生的身份,而后參加科舉考試進入官場,或者直接到吏部報到,弄一個品級不是太高的實權官職,如縣令、縣尉、主簿、巡檢之類的官職皆可弄到。
如秦鋒這種本就有世襲官職在身的人,想要升遷一下就更容易了,只要肯花銀子,再加上薛家的人脈關系,副千戶、千戶……甚至衛(wèi)指揮使一類的官職都能弄到。
不得不承認,當官可比發(fā)財的誘惑力大多了,可秦鋒略加沉吟,還是堅決的搖頭拒絕了。
想當官,自己可以奮斗,如今是個亂世,機會多如牛毛一般,只要腦子好使、拳頭夠硬、心腸夠狠,以后肯定會高官得坐、駿馬得騎!
至于買來的官職,當著不夠硬氣,出門都不好意思跟鄰居打招呼,丟人。
另外嗎,還有一個不能明言的原因,一旦接受了薛家買來的官職,以后就要受到薛家的牽制,秦鋒是個自主性極強的人,當別人的提線木偶,打死都不會接受的。
接下來,薛財神又換了幾種報恩的提議:比如一座取之不竭的礦山,二十家盈利極高的商鋪,幾件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二十名色藝雙絕的江南歌姬……全都遭到了拒絕。
……
眼看薛財神依舊不肯罷休,秦鋒只好提出一個折中之策,一萬兩黃金算自己收下了,不過請薛家換成糧食,用來賑濟饑民……另外嗎,自己也需要六千石糧食,以及若干生活物資,可以用市價購買,并請薛家商隊運送。
提議一出,薛財神頓時愣住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重新打量了秦鋒好幾遍,最終贊許的點了點頭。
“賑濟饑民之事,薛家自當盡力,至于秦公子需要的糧食,老夫立刻讓人安排調運,快則半個月,慢則二十天,必定送到鎮(zhèn)北千戶所!”
“如此,多謝前輩了!”
……
說完了糧食的事,又談起了中毒的事,對此,薛財神唉聲嘆氣,滿臉愁容。
多年來,自己念在血脈親情的份上,對族人們照顧有加,不知給了多少銀子,沒想到竟養(yǎng)出了一群喂不飽的白眼狼,自己剛一倒下,這些族人就要謀奪家產,想想就讓人心寒啊。
看來對待這些族人,以后得改變一下方法了,不能一味的給予,還得讓他們學會自食其力才行。
至于那個下毒的侄子—薛玉林,就更讓自己心寒了,血脈親人啊,為了區(qū)區(qū)錢財,竟要置自己于死地,簡直牲畜不如!
“爹,您準備怎么處置薛玉林?”
“依你之見呢?”
“依我之見,薛玉林毒害長輩、罪大惡極,應該執(zhí)行家法,當著所有族人的面將其亂棍打死,以儆效尤!”
“唉,薛玉林的確該死,可他父親生前與我交厚,且多次相助于我,若是殺了他的獨子,為父于心不忍啊,族人們也會多有非議,進而引出亂子來!”
“那怎么辦,總不能留著他繼續(xù)禍害薛家吧?”
“瑾瑜啊,為父已經老了,不可能護著你一輩子,有些事情,你得學著自己思考、自己拿主意了!”
……
薛財神神色復雜,自己的這個寶貝女兒,聰明伶俐、頗有經商天賦,可惜涉世未深,處理事務的能力太差了。
當然了,這不是女兒的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要是老奸巨猾才是怪事呢!
可是自己年近六旬,怕是支撐不了幾年了,一旦自己倒下了,寶兒女兒怎么辦……以后必須多加磨練,讓她快一點成熟起來才行,又或者,給她找一個既可靠、又有能力的保護者!
找誰合適呢……薛財神在思索的同時,不禁看了看旁邊的秦鋒,而后又深思起來。
另一邊,薛瑾瑜冥思苦想著,卻遲遲想不出一個妥善的辦法,只好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秦鋒!
“鋒哥!”
“唉!”
憑心而論,秦鋒是贊成殺掉薛玉林的,這種人渣留著也是浪費米飯,不如殺掉來的干凈。
當然了,若是秦鋒全權處理的話,是不會用家法仗殺的,而是先大肚的赦免薛玉林的罪行,給自己搏一波好名聲,而后找個機會,用點小手段讓其‘壽終正寢’,如此既解決了問題,又不引人非議!
問題是,這些話秦鋒不能說出來,道理很簡單——疏不間親!
薛玉林再壞,畢竟是薛氏族人,與薛家父女血脈相連;自己再好,畢竟是外姓人,若是把暗下殺手的建議提出來,難免落一個挑撥離間、心腸歹毒的壞名聲,進而在薛家父女心中留下陰影……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聰明人是不會做的。
可面對薛瑾瑜的詢問,又不能不回答,略加思索之后,秦鋒
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面上寫下兩個字——出家!
出家,當和尚!
薛瑾瑜的目光亮了起來,另一邊,薛財神也是頻頻點頭,這的確是個好辦法。
一則,讓薛玉林出家為僧,遠離紅塵俗世,可以避免他再干壞事!
二則,薛玉林是個典型的酒色之徒,讓他天天吃齋念佛,連個女人的影子都見不到,對他來說簡直比死還難受,堪稱是最大的懲罰了。
三則,不殺薛玉林,可以免去非議,還能落一個胸襟寬大、以德報怨的美名,對薛家父女大大有利!
一舉三得,真真的好主意!
略加沉思,薛財神做出決定,派人送薛玉林到甘州一帶當和尚,那里是大明王朝的西部邊界,人煙稀少、遠離繁華,遍地草原、風景優(yōu)美,除了生活苦一點,沒別的問題,非常適合出家修行……(為薛玉林默哀一個小時)
……
接下來,又談到了幕后黑手的事情,此人究竟是誰……薛財神目光沉穩(wěn),心中顯然已經有答案了,卻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讓女兒自己去想,算是對她的一種鍛煉。
薛瑾瑜還是想不出來,只好繼續(xù)用哀求的目光看著秦鋒,后者沒有辦法,只好用手指沾著茶水,又在桌面上寫下兩個字:利益!
薛家這次的事情,絕對與‘利益’二字有關系,而利益之爭有一個不變的規(guī)律:就是誰獲利最多,誰的嫌疑最大!
只要想一想,如果薛財神真的死了,薛家四分五裂,綏德一帶的秦商們群龍無首……誰能獲得最大的利益,幕后黑手也就呼之欲出了。
按照秦鋒的提示,薛瑾立刻推測起來,結果推測來推測去,竟然推測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結果……“爹,我想到了一個人,卻不太肯定!”
“嗯,爹也想到了一個人!”
“既然如此,咱們父女二人不如效仿古人,將各自的推測結果寫在手心上,看看是否相同?”
“好!”
……
寢室中有文房四寶,薛瑾瑜取來一支狼毫筆,沾好墨汁之后,在自己的手心寫下一字,而后將筆遞給了父親,后者同樣在掌心寫下一字。
接下來,父女二人同時展開手心,露出了兩個完全一樣的字——范!
九公子—范人杰!
范家是晉商之首,薛家是秦商之首,雙方有不少生意上的往來,尤其是最近一年以來,九公子—范人杰多次來綏德城談生意,且在話里話外,透露出了希望范、薛兩家聯(lián)姻的意思,更準確的說,是范人杰想娶薛瑾瑜為妻!
就以身份和財力來說,范、薛兩家的確門當戶對,可對范家人的品性和所作所為,薛財神是一百個看不上,故而婉拒了這門親事。
可是被拒絕之后,范人杰并不死心,反而來的更勤快了,并不斷顯示自己善良、溫柔、能干的樣子,久而久之,到是讓薛瑾瑜對其產生了一些好感。
這次的事,如果薛財神中毒身亡的話,薛家子弟誓必爭奪家產,進而大鬧大亂,而以薛瑾瑜現(xiàn)在的能力和威望是無法平息局勢的,那就只能找一個人來依靠,而精明能干、溫柔體貼,又有雄厚背景的范人杰自然是第一人選了。
那樣的話,薛瑾瑜和薛家的百萬家財,就會落入范人杰的手中了。
秦鋒之前說了,誰獲利最大,誰的嫌疑最大,由此推斷,范人杰的嫌疑自然是最大了。
另外嗎,薛瑾瑜還想起幾件事來:一是九公子—范人杰有個愛好,就是收集各種奇石,據說收集了好幾大屋子,其中不乏一些毒石。
二是秦鋒建議解毒之時,范人杰出言阻止過。
三是秦鋒找出那個紫砂壺,講解中毒緣由之時,范人杰以如廁為借口,出去過一趟……而后孫管事帶人去抓癩皮狗—李彪,結果后者被滅口了。
將這些事情聯(lián)系到一起,答案也就出來了。
“該死的,姓范的太陰險了,竟用這般毒計害人,還在我面前裝好人,差點將我騙了,咱們這就找他算賬去,讓他知道一下,薛家不是好欺負的……哼!”
“賬肯定要算的,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薛財神搖了搖頭,自己醒過來之后,詳細詢問了事情經過,立刻就明白了,這件事肯定是八大晉商在暗中使壞。
最近十幾年,靠著走私生意,晉商集團的實力一飛沖天,還要拉著秦商集團一起下水,結果遭到了自己的堅決反對。
八大晉商懷恨在心,這才暗下毒手……可明知是他們的干的,卻不能找他們算賬,更加不能撕破臉,至少現(xiàn)在不行。
道理很簡單:一旦撕破了臉皮,就會引發(fā)秦、晉兩大商團之間的劇烈沖突,若是平時,秦商一方自然不怕了,可現(xiàn)在西北民變四起,局勢亂成了一鍋粥。
一旦打起商戰(zhàn)來,商道受阻,糧食運不進來,倒霉的可是老百姓,不知要餓死多少人呢……百姓們要是都餓死了,秦商們又如何存活呢?
為了大局著想,現(xiàn)在還不能和八大晉商撕破臉,可也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
“瑾瑜,你立刻派人送一套茶具給九公子—范人杰!”
“送茶具?”
薛瑾瑜雙眼畫圈,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另一邊,秦鋒暗挑大拇指,薛財神真是高明啊!
送一套茶具,其中包含著兩層意思:
一則是告訴范人杰,你暗中唆使薛玉林在紫砂壺中下毒的事情,薛家已經知道了,以后少干這種齷齪事!
二則華夏民族素來有端茶送客的習慣,這是警告范人杰,趕緊離開綏德城,否則對你不客氣了。
如此一來,既趕走了范人杰,又不至于和八大晉商直接撕破臉,進而引起商戰(zhàn),可謂一舉兩得……難怪薛財神能成為三大秦商之一,果然是老謀深算啊!
另一邊,看著父親和秦鋒皆是智珠在握、高深莫測的樣子,薛瑾瑜郁悶的直咬牙……在場三個人,合算就我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