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地獄中的友誼
巔毫之間,鋒利的槍尖接觸到墨色水晶火齊之上。一陣心碎的聲音傳來,那水晶火齊便如一片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的琉璃瓦,碎成晶瑩的粉末。
黑暗中,有誰注意到少年阿賓早已緊緊地閉上雙眼,一顆晶瑩的淚滴沿著他的臉頰緩緩落下。
救人者,終難救己。
他的身體如同一片枯黃的落葉,飄零在刺骨的寒風之中。那冰冷的木槍刺來的一點寒鋒,如同貼在他凄苦命運上最后的一張催命符。
極光一瞬,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十六年前,在長安大明宮之中,那場凄風苦雨的血腥屠殺。
這十六年的堅持和追逐,如同一曲沉郁頓挫的奚琴樂曲,終于要迎來最后的終章。
天地間沉靜如死,少年阿賓臉上那一滴晶瑩的淚,緩緩地落在地上,落在自己的心里。
靜,如秋葉,沉寂,死一般的深不見底。
就在木槍的槍頭即將插入阿賓頭顱的時候,一聲呼號,如同大火略過森林,破空而起,震天動地。
黑暗中,阿賓聽到康云藝一聲慘叫,從自己的身邊呼嘯著飛了出去。撲通一聲,重重地摔在地上。
接著,一陣顫顫巍巍娘里娘氣的驚呼聲音從身后傳入耳中:“你……你怎么也會血狼之力?”
“?。。。。。。∧悴灰^來啊。”
誰?是誰在千鈞一發(fā)阻止了康云藝致命的一擊?是思無邪嗎?難道他又站起來了嗎?
忽然,一陣劇烈的喘息聲,和著濃烈的鮮血的腥味,不斷地接近著自己。
阿賓轉(zhuǎn)過頭來,他極力向看清那一張臉,但是他只能感覺到少年身體內(nèi)雄厚的靈力和深重的喘息聲。
那個閻羅一般的少年,來到阿賓的身邊。他看著渾身插滿紅色木片,如同血刺猬一般的阿賓,默默地將拳頭攥得咯咯直響。在地獄般的漆夜之中,那雙熾熱的雙眸,與那一對永失光明的眼睛,對望著。
思無邪,一定是思無邪,他又站起來了。
思無邪向著阿賓點了點頭,便又望向那躺在地上的康云藝。他看著康云藝,如同看著和自己有著數(shù)十輩血海深仇的仇人一般。他大喊一聲,跳在空中,將自己的身體狠狠壓在康云藝的身上。
接下來的一切,阿賓只能從聲音來判斷彼時的戰(zhàn)況。
只聽得無數(shù)悶響,如連弩齊發(fā),思無邪的拳頭狂風驟雨般地砸在康云藝的身上。他看見鼻子,便砸鼻子,看見眼睛,便砸眼睛,無數(shù)聲清脆的骨折聲中,偶爾夾雜著一兩聲悶暗暗軟塌塌的聲音。
思無邪的拳頭砸在康云藝身上最柔軟最要害的地方??翟扑嚹菬挭z般的哭嚎聲,聽得阿賓都不禁心驚肉跳,如同淋了一盆冰水,顫栗不已。
思無邪瘋狂的吼聲,如同發(fā)瘋的猛獸的怒吼,千軍萬馬,趕著暴雨般的節(jié)奏和鼓點,傾斜而下。
而康云藝撕心裂肺的哭喊,忽而高聳入云,尖銳刺耳,忽而凄苦悲涼,低沉如水。上上下下,斷斷續(xù)續(xù),不絕如縷。
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見煉獄般的圖景了,但是,他卻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當無可阻擋的暴力施加在人的血肉之軀時,那哭天搶地地絕望的聲音。
暴力用另一種獨辟蹊徑的方式,在他的心里,勾勒出珍貴的友情和復仇的快感。
他知道,那個名叫思無邪的少年,此刻已入瘋癲。
阿賓就這樣,在血泊之中,在牢籠的圍困之中,聽著在不遠處發(fā)生的戰(zhàn)斗。
不知道過了多久,思無邪拳下的暴雨仍無停下的預兆。阿賓困在牢籠之中,百種感情凝聚成一口熱血,梗在喉嚨,卻嘔也嘔不出,只能任火辣辣的感覺,抓撓著自己的胸口。
突然,在自己的前方,傳來了幾聲少女的尖叫聲。接著,似有五個人發(fā)足狂奔,向著思無邪的方向沖去。
“大哥!你怎么了?
”唐狗思無邪,趕緊給我住手,不然我們扒了你的皮。“
”兄弟姐妹們上啊,我們一起殺了這個唐狗?!?p> 緊接著,思無邪的吼聲便淹沒在了蘇醒過來的粟特五子的呼喊聲中。那偶爾傳來的思無邪的痛苦的叫聲,一下下地拉扯著阿賓的神經(jīng),只聽得他心驚肉跳。
他沉浸在疼痛之中,身上的血仍舊順著細小的傷口不斷滲出來,在冰冷的夜中,凝結(jié)成紫色的血塊,貼在皮膚上。他渾身靈力散盡,好想就這樣沉沉地睡去,但是不遠處的嘶吼聲,又將他攪擾得格外清醒。
終于,伴隨著一聲唿哨之聲。震天的呼喊之聲漸漸變?nèi)酰瑵u漸飄遠。
阿賓聽得出,那是粟特五子帶著不知生死的康云藝,咒罵著向遠方逃去了。
”CNMD,臭唐狗,你早晚有一天會死在我們手里?!?p> 這一句惡毒的咒罵成為了今夜這一場死斗最后的音符。
在得知思無邪取得了勝利之后,少年阿賓終于松開了最后一口氣。他劇烈地咳嗽了一聲,淤積在胸口的那一口鮮血也終于咳出。他體內(nèi)的靈氣一下子傾瀉而出,頓時失去了再堅持下去的力氣。他的頭,緩慢地低了下去。
突然,在朦朦朧朧之中,阿賓聽到身邊不斷傳來了木樁被連根拔起的聲音。他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土地如同一個孱弱的老人,發(fā)出一陣病怏怏的顫抖。一個少年喘著粗氣,發(fā)出一聲聲帶著血筋的大叫,將木質(zhì)牢籠中的木樁一根根拔出。
感激的暖流瞬間傳遍了阿賓的全身,春天在他的心里開了花。
他艱難地抬起頭,失去光明的眸子深情地望著那一張臉。他想到,思無邪的臉一定是英俊的,青春的,五官清秀,棱角分明,帶著戰(zhàn)士的不屈和堅毅。
接著,自己的嘴巴被一雙溫暖的手掰開,一顆冰涼的藥丸被送入了自己的口中。阿賓想也沒想便將那顆藥丸吞了下去。思無邪一定不會加害自己,他是如此的相信。
緊接著,一個溫暖的懷抱,將他緊緊地擁入懷中。
夜死一般的沉寂,像是永遠都不會醒來。阿賓坐在思無邪的身邊,他仍舊跪在地上,堅定地望著三彩堂的方向。
“這次比試,你……你的名次是多少?”良久,思無邪緩緩地說道。
“倒數(shù)第三,你呢?”
“倒數(shù)第一?!?p>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兩位少年自嘲的笑聲在瑯琊山的夜空之中回蕩著。
吃了那一顆藥丸之后,阿賓的靈力恢復了許多。想到剛才思無邪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思無邪和粟特弟子的嘶吼聲仍在他的腦中不斷回響著。他輕聲問道:
“你,還好吧?”
思無邪點了點頭。但他旋即想到阿賓是看不見的,便微笑一下,回道:”這次讓這幾個粟特狗跑了,下次我一定會扒了他們的皮。“
突然,他身上的傷口又劇烈地抽動了一下,他輕輕地哎呦了一聲。
阿賓擔心的伸出手,他的手指輕輕地觸碰到思無邪的小臂。他感受到思無邪的手臂如同一根精鐵一般,堅硬,厚實,像熔爐那般熾熱而溫暖。
”沒事的,等一個月后,你一定可以一舉進入前三十二名,成為見習劍仙的?!鞍①e安慰地說道。
思無邪嘿嘿一笑,朗聲說道:”你不用安慰我,我從小便在長安流民街流浪,什么樣的地獄沒去過?這點羞辱,算不了什么。只要能成為見習劍仙,跟著總殿帥上陣殺敵,受再多的苦我也能夠忍受?!?p> “總有一天,我要將胡人從我大唐的土地上全部驅(qū)逐,讓他們再也不能欺負我的同胞?!?p> 聽了思無邪的話,阿賓心中升起一陣憧憬的感情,說道:“你一定可以的?!?p> “不過在那之前,我一定要求三彩堂的殿帥煙天青幫我鑄造一把仙劍。只有擁有了仙劍,我才能進入前三十二名。
說到這,思無邪轉(zhuǎn)過頭,看著阿賓那一雙黯淡的眼眸,問道:
“你呢?你到過地獄嗎?”
阿賓點了點頭,說道:“十六年前,那時的我只有七歲,便在長安城中目睹了粟特人發(fā)動的涇原之變。在那一場針對皇族的血腥屠殺之中,有七十七名大唐皇族和數(shù)千名無辜百姓慘遭屠戮。
“那時的長安街上,血風肉雨,尸體相枕,宛若人間煉獄一般。
“而我,也在那一場慘禍之中永遠的失去了光明?!?p> 思無邪用手帕擦拭著雙手上的血跡,皺著眉頭,用一種悲天憫人的眼神,望著阿賓那張寫滿悲苦的臉。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說道:
“瑪?shù)拢谔毓访恳粋€好東西。
“等老子拿到煙殿帥鑄造的仙劍,把他們都殺了。”
阿賓點了點頭,望著那無邊無垠,延綿不絕的黑暗,說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p> “對了,你在這里跪了多久了?”
思無邪摸了摸腦袋,哈哈大笑道:“明天就是第七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