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二十二年除夕夜，在武邑縣西坊區(qū)東邊巷尾一間租住的院子里，司徒嫣一家圍著桌子，吃著團(tuán)圓飯。
“小五，這肘子真香?！倍上冉o小妹夾了一筷子肘子肉，這才大口吃了起來。
“是啊小五，你這魚和俺們家以前養(yǎng)的那魚一樣香?！比沙灾~做的菜贊不絕口，他哪里會想到，這魚正是當(dāng)初他們養(yǎng)的，只是一直藏在司徒嫣的戒指里。
熱鬧的吃過團(tuán)圓飯，司徒嫣將白日里做好的點(diǎn)心擺上，一家人圍坐在炕上守歲，講著這一路看到聽到的，都是唏噓不已。
等到了子時，李大郎領(lǐng)著弟弟們?nèi)シ帕伺谡蹋殖赃^了餃子，才各自回屋歇下。
過了子時，司徒嫣也九歲了，來到這一世她已經(jīng)過了三個年節(jié)，躺在炕上心里一時很是感慨，起身朝著北面連磕了三個響頭，“奶奶，過年了，孫女在這里給您拜年。祝您身體康健，笑口常開?！弊焐夏钸兑环?，這才感覺心安，重新躺下，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大郎幾個也聊到近天亮了才瞇了一會兒。
第二天天剛見亮，司徒嫣就起了身，先在院子里擺上供桌，布上點(diǎn)心、白面饃和豬肉當(dāng)祭品。等李家四兄弟起來，看著院子里擺著一桌子吃食和香爐，都是一楞。
“小五，擺這些個干啥？”四郎圍著供桌看了一圈，心里有些不解。
“哥哥們忘了，今天可是二哥成丁行冠禮的日子，俺們雖然逃難在外，可這樣的日子還是要辦上一辦的。俺昨兒個就和咱這巷子里的爺爺、叔伯們打過招呼，等到辰時末，他們就會過來觀禮，俺還請了衙差叔家的爺爺給二哥當(dāng)正賓和贊者。”
四兄弟聽著全楞了，連二郎自己都忘了，他如今也是15歲了，也到了娶親立戶的年紀(jì)了，心里不知是喜還是憂。更多的是為小妹的細(xì)心而感動。
“二哥，今兒個可是你的大日子，可哭不得，快去把新衣裳換上，等客人都來了，俺們就行禮。大哥和三哥幫俺準(zhǔn)備宴席，等行了禮的也好請鄰里吃席，家里也熱鬧一下。”
李大郎心里有些內(nèi)疚，他這個當(dāng)家的連二弟成丁這么大的事都給忘了，幸好有小妹記得，不然他有何面目見九泉之下的爹娘。心里有愧干起活來就更賣力，將廚房的活計全包了下來，連三郎都被攆了出來。
東西準(zhǔn)備妥當(dāng)，司徒嫣請來的鄰里也陸陸續(xù)續(xù)的到了，這些人也不是空著手來的，多少都拿了些年禮，司徒嫣哪里能讓人虧了，忙叮囑三郎將禮重新分了，再從家里的糧食中選些加進(jìn)去，等走時給人帶上全當(dāng)回禮。
巳時一到，來客都聚到了院子里，司徒嫣在供桌前放了個蒲團(tuán)，這才由贊者先唱了祝詞，再由正賓為李二郎重新束了頭發(fā)，將司徒嫣一早就準(zhǔn)備好的頭巾為李二郎系上。
李二郎磕了頭、敬了酒，又向來觀禮的鄰里行了禮，鄰里們紛紛上前講上幾句吉祥話，就才算禮成。儀式比起當(dāng)初李大郎的冠禮，要簡樸的多，可二郎內(nèi)心里卻更為珍惜。小妹能為他準(zhǔn)備這些，能記著他成丁行禮，還為他準(zhǔn)備席面，請鄰里來觀禮，除了感動，他腦子里再難裝進(jìn)別的東西。
李大郎作為一家之主，和二郎一起陪著客人吃席、敬酒。三郎和四郎就招呼著上門拜年恭賀的鄰里和孩子。而司徒嫣就在灶房里忙著菜色、點(diǎn)心、酒水，倒是一家人都忙的腳不沾地。
正月初一就在一片歡笑聲中渡過，晚上二郎躺在炕上，翻來復(fù)去的怎么都睡不著，“老二，你這是咋了？一個勁兒的烙餅?！?p> “大哥，俺也不知是咋了，就是睡不著，一閉眼的就全是小五的影子在俺眼前晃悠，越想越精神?！?p> “俺當(dāng)初行禮時，也是這樣，那時小五給俺準(zhǔn)備了一條魚當(dāng)祭菜，那會兒俺這心里也不知是個啥味兒，這會子想來，應(yīng)該就是小五說的感激、感動吧？”
“對，就是這個，大哥，要是家里沒了小五，俺都不知這一路的能不能撐得過來？”二郎聽了大郎的話，心里更加確定家里最不能不少的就是小妹。
三郎也翻了個身坐了起來，披著被子和哥哥們聊天，“是啊，俺們逃了這一路，光見到那凍死餓死的也不知有多少，就是這會子，那縣城外頭沒錢交門頭稅的災(zāi)民就不下幾百人。要是沒有小五之前帶著俺們找營生賺銀錢，怕是這會子俺們也在縣城外頭凍著呢！”
“可不是的，大哥，剛出新昌縣那會兒，看到那么些個死人，嚇得俺渾身發(fā)抖，真怕哪天俺也和那些人一樣，就這么餓死凍死在道上，連個土墳包都沒有?？尚∥逡恢倍寄敲磮詮?qiáng)，還不斷的鼓勵俺，這才讓俺撐了下來。”四郎也沒睡，聽著哥哥講的起勁兒，也翻身坐了起來。
“小四，你把那被貨（huo輕聲，東北方言）披上捂嚴(yán)實(shí)了，等下著了涼還得小五挨累！”李大郎見幾人都起了身，也跟著坐了起來。
“這家里有了小五才能有好日子過，可這些日子，俺看著小五一點(diǎn)兒肉都沒長，好像還瘦了，都是俺這個當(dāng)大哥的沒用，讓小五跟著吃苦！”
“大哥，你自責(zé)個啥，小五是俺們四個人的妹子，沒照顧好小五，俺們幾個都有責(zé)任。”三郎最不愿見李大郎總是一副自責(zé)愧疚的樣子，比起幾個哥哥，三郎更愿意自己親手照顧小妹。
“對，俺的膽子比小五還小，這一道的，俺都沒見小五哭過，倒是俺還哭了幾場！”四郎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是怕，只是見了那么多的死人，這淚就止不住的往外流。
“這往后俺們只管掏心掏肺的對小五好就是了，再不讓小五挨累！”
李大郎這話幾兄弟都跟著點(diǎn)頭，其實(shí)如果司徒嫣在這兒，一定朝幾人大翻白眼，除了花錢或進(jìn)城門的時候用司徒嫣動動手動動嘴的，這一路就屬她最輕閑，趕車、撿柴、挖坑、燒水的全不用她，連洗澡水都是幾人給她打好才叫她進(jìn)屋。可在這四兄弟眼里，只要司徒嫣沒長胖，那就是幾人沒照顧好。這個毛病一直到幾人年過花甲了，也還是改不掉。
正月初一過了，幾人徹底的歇了三天，正月初五一大早，司徒嫣找牙行退了租住的院子，李大郎幾人拜別了鄰里，一行五人趕著騾車?yán)^續(xù)往南走。
當(dāng)晚來不及趕到信都縣城，就在離縣城最近的大車店歇了下來。
他們到時，大車店里已經(jīng)住了兩撥人，一撥是十來個走商的，帶著五六車的貨；另一撥人數(shù)不多只五、六個人，可卻引起了司徒嫣的注意，這幾個人打扮看上去像是逃難的，可司徒嫣注意到了這些人手上虎口有繭，手臂粗壯，底盤穩(wěn)健明顯都是些個練家子。
而這些人自稱是些跑江湖賣藝的，這更讓司徒嫣起了疑心，如果真是賣藝的，用不著如此偽裝身份，除非這些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司徒嫣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惹犯我斬草除根的原則，自然就多留了個心。
吃了晚飯，司徒嫣先在屋里洗漱，二郎幾個坐在院子里和那些人聊天。司徒嫣明顯聽的出這些人話中帶著試探?！翱磥砦也幌胝沂?，可事情卻偏要來找我，算你們倒霉，放著好好的陽關(guān)道不走，偏要往我這獨(dú)木橋上行?！?p> 等司徒嫣洗好，叫四兄弟進(jìn)來，她則溜進(jìn)了灶房，往那些人的茶水里加了些舒筋軟骨的草藥粉，量也不是很大，畢竟這些人還沒來得及動手。如果真的動了手，她不介意到時送他們一程。
本來還想給大車店的掌柜提個醒，卻讓她發(fā)現(xiàn)這掌柜的和這些人竟是一伙兒的，這才知道幾人是住了黑店。對付這些人再沒了一點(diǎn)兒的同情心。
李大郎幾個洗好，五人上了炕，司徒嫣只是熄了燈，卻沒躺下，而是往李大郎幾個身邊摸了過去，壓著聲推了幾人一下，“哥哥們別出聲，先別睡，把衣裳都穿好，再等上個把時辰，俺們看出好戲?！?p> 幾人聽的糊涂，可只要是小妹讓他們做的，幾人就算聽不明白，可手上的動作卻不慢，麻利的將衣裳又穿了起來，司徒嫣將窗紙點(diǎn)破個小洞，向外張望。
二郎等了一會兒，實(shí)在忍不住了，壓著聲靠在司徒嫣的耳邊問，“小五，咋了？”
“有響馬?！彼就芥屉m不知這些是什么人，但還是給這幾人安了個身份，也是讓李大郎幾人能警醒些。果然四兄弟聽了一陣緊張，剛還有些睡眼惺忪，這會兒倒睜得比清醒時還大一倍。
一直等到子時，外面果然有了響動。先是掌柜的摸了出來，往各屋窗口聽了聽，這才將幾人都叫了出來，借著雪光，能清楚的看到幾人手里的刀光。司徒嫣見雪狼朝著門口躬著身子就知這些人的動靜再輕也逃不過雪狼的耳朵，忙將它拉過了一邊，輕撫安慰，免得雪狼的叫聲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