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那兒好像出了個專愛扎人的針頭男吧?注意安全哦!”海強的頭像邊點綴著小紅點,點開之后,出現在我眼前的是這么幾個字。
“針頭男?那是什么?”我不假思索地發(fā)問。如果要自己去搜索,肯定也能找到資料,只是,太麻煩了。
緊接著我收到一條轉發(fā)過來的新聞,點開之后約略看了一下。說的是我所在的這個城市出現了一個拿著針頭到處扎人的家伙,已經有好幾個人被他扎過了。新聞很長,又是采訪目擊者,又是采訪受害人的。然而最關鍵的要點,也就是針頭男是誰,用來扎人的針頭上到底有什么,卻沒有定論。大家對于針頭男的描述眾說紛紜,完全沒法統一口徑,就連加害者是男人這唯一的結論也下得顫顫巍巍。至于那些被扎過的人,有些去做了全身體檢,有些則完全沒放在心上。整篇新聞一直看到最后,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結論。
如果是我自己在某處遇到這樣一條新聞,大概連翻到結尾的耐心也沒有。所以,我給海強回了個“要是真讓我遇到了,我就抓住他交給警察?!保缓蟊愫芸彀堰@件事忘了。
工作室最近接了一個大項目,雖然是用趙老板的人情拉來的,不過我們——也就是慧姐和我——還是很興奮。有一個榮歸故里的富豪,在本地置辦了一套非常了得的豪宅,并且把其中的軟裝和庭院綠化都交給了我們工作室來設計。
“只要效果好,質量過硬,花多少錢都不是問題?!被劢憬o我轉述那位富豪的話時,眼睛瞪得大大的,眉毛高高地挑起來,臉上滿是興奮。
做設計師,聽上去高端大氣上檔次,可實際上,很少有機會能夠讓設計師放開了手腳去發(fā)揮。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會對金錢的數字給予密切關注的人絕對占大多數。再好的設計方案,如果超出預算太多,最終也還是會被“忍痛割愛”掉——這是我在這一年時間里學到的。如果不想在建材上偷工減料、以次充好,還要嚴格控制好預算,實在相當考驗設計師的水平。
總而言之,能夠接到這種“花多少錢都不是問題”的訂單,實在是一件令人高興到恨不得放一掛鞭炮慶祝一番的事情。
“本來想給你放幾天假休息休息的,現在只好請你卯足力氣加油干一陣子了。等這個項目做完了,再給你放個大假,可以吧?”慧姐雙手合掌舉到嘴邊。以往,有些明明應該身為設計師的她自己去做的事情,她卻想甩給區(qū)區(qū)一介助理的我時,也會這樣“裝可憐”。“哎呀,人家不想去聽那個啤酒肚大叔啰嗦啦,他說的話就像摻了假酒一樣含糊不清,煩死人了。阿俊你就代替我去見他吧……”那些時候她通常會這樣說。
本來我有請假休息的打算,現在只好作罷了。周末和陌小婷一起胡鬧時的運動強度,超出了腿的承受范圍。疼痛在腿部的骨髓深處游蕩,就好像敵機在頭頂上空盤旋一樣。疼痛并沒有到達不能忍受的程度,就好像敵機并沒有扔下炸彈來。不過,“不妙”的感覺形成了心理壓力,讓我坐立難安。雖然還沒到定期復診的時間,但我還是在周一上午請了假去找了那個一直給我看病的醫(yī)生。
“目前階段,問題不大。不過要注意休息,補充營養(yǎng)。提高運動強度要循序漸進?!币辉贆z查完我的右腿之后,他給出的建議與往日并沒有什么分別。掀起了褲腿的右腿豎在我和醫(yī)生之間,骨頭的末端突兀地撐起很白的皮膚,看上去相當滑稽。
“之前開的藥還有嗎?要不要再給你開點?”
“還有,不過還是再開點吧。”
醫(yī)生轉身向著電腦,開始操作鼠標和鍵盤,為我開藥,我則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受傷是確實受傷過的,但是如果一直不投入正常使用,恐怕功能會恢復得非常緩慢。所以,還是不要害怕,盡可能經常地鍛煉它。當然,如果有什么問題,馬上來找我,這也是應該做的。”打印機嗡嗡地打印著處方箋的時候,醫(yī)生又說了一遍。像這樣的話,幾乎每次復診,他都要說一遍。
我確實很害怕,那件事情發(fā)生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腿斷了!”一想到有可能變成一個瘸子我就瑟瑟發(fā)抖。小的時候,奶奶家對面的人家住了個中年女人,不知道是因為小兒麻痹,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總之她的身體詭異地扭曲著,歪著脖子一瘸一拐走路的樣子,就好像被放了血后甩在草堆旁的雞。“活成那個樣子,要是我就去尋死?!蔽疫€記得奶奶說過這樣的話。
從診室出來,先去交錢再去拿藥,這條路我已經很熟悉了。雖然是工作日,但是醫(yī)院里的人并不比休息日來時少。收銀的窗口前仍舊排著長長的隊,就連窗口里面工作人員臉上那厭世的表情,也同休息日沒有分別——以前我一直以為他們是因為休息日還要上班才不高興的。
“小龍?”這聲音傳進耳朵里的時候,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2秒鐘,才扭頭去找聲音的來源。
“廖站長,你怎么也在這里?”
“嗨!別提了,我兒子出水痘?!彼缓靡馑嫉赜檬謸蠐虾竽X勺,短短的頭發(fā)在手指的抓撓下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哦,那……嚴重嗎?”我不懂孩子,也不懂水痘,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關系不大,開了藥,接著要居家隔離。就是孩子老想抓,大概實在是癢……”廖站長又撓了撓頭,大概他也覺得跟我說這些沒有意思,但也不知道還能跟我說什么。
“不是有水痘疫苗嗎?您家孩子沒有打這個疫苗嗎?”我為什么知道水痘疫苗的存在呢?竟然脫口而出。
“打了打了,但為什么還是會得水痘呢?哎,醫(yī)生說了一大堆,我也聽不大懂。不過,好像就是說打了疫苗也還是有可能得病,就是這么回事。那為什么還要打疫苗呢?我也搞不明白?!绷握鹃L又抬起了空著的那只手,然而這次舉到了半空中便停了下來?!肮忸欀f我的事情,你怎么樣?是來復查?”
“對,來復查?!蔽尹c點頭。在我和收銀窗口之間僅僅隔著一個正在辦理的人了,我得分些注意力過去盯著那邊。
“哎,時間過得真快,這都一年多了吧?!绷握鹃L低聲嘟囔著,然后,悄悄抬起頭瞥了我一眼。
“薛哥最近還好嗎?”我知道他在等著我問這句話。
“好好,好得很。時常說起你,說起以前的事情。酒倒是戒了,一點都不喝了,戒了酒之后人胖了點。你要是有空,去看看他。雖然現在不喝酒了,不過還是可以一起燙個火鍋什么的,扔扔飛鏢也好??!”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就好像把杯子里的水一下子底朝天倒了出來似的。
“下一位?!庇袣鉄o力的聲音恰在此時傳來了。我朝廖站長點了點頭,便趕緊湊上前去。
辦完了交費,廖站長還站在我身后,隔著兩個人的地方。他舔了舔下嘴唇,我也沒再說話,再次朝他點了點頭,便走開了。
拿好了藥往外走的時候,正好瞥到他排在別的隊伍里,位置也接近取藥窗口了。我趕忙移開了視線,假裝沒有看到他,走了。
打消了請假休養(yǎng)的念頭之后,我只好每日矜矜業(yè)業(yè)地上班。好在大工程很快讓我們忙了起來,腿傷的事情、在醫(yī)院遇到廖站長的事情也便漸漸拋到腦后了。
忙碌的日子過得很快,一轉眼又到周五了。
“阿俊,十萬火急,快幫我跑一趟?!被劢阌衷谖颐媲白龀隽穗p手合十的動作,雙手之間夾著一本厚厚的藍色文件夾。
“剛剛拿東西給監(jiān)工,偏偏忘了拿這個。那位大叔現在正冒著火,要是我自己過去有可能被他一口吞掉,大概率連骨頭也不會吐。所以拜托阿俊你快快幫我跑一趟吧!如果是對你,他鐵定發(fā)不出來火。”慧姐擠眉弄眼地笑。
“哎?那好吧?!蔽医舆^慧姐遞過來的文件夾,拿上電動車的鑰匙就往外走。
“跑起來!阿??!十萬火急著呢!”慧姐又在身后喊。
送完這份號稱十萬火急的資料,騎著電動車返回工作室時,已經接近下班時間了。雖然到了秋天白晝會變短,但天色黑下來的程度還是很突兀。路邊的落葉在風中飛舞,時而匯集成一團,時而分散成一片。黃的、綠的、紅的,各種顏色的葉子摻雜在一起,倒也好看。因為戴著頭盔,我聽不清楚風聲,但風確實不小,因為樹枝和樹葉都歪斜了,身體也感受到了相當大的阻力。
恐怕要下雨了。雖然這樣想,我卻沒有加快速度。一來,車座位下面有雨衣,不必擔心淋雨。二來,越是大家都亂的時候,越要保持鎮(zhèn)定,才不容易出事,這可算是血淚的教訓。
實際上,較之平日里的速度,我可能騎得還要更慢一些。打著安全的旗號,其實一邊走一邊觀察街道兩邊的店和路上的行人。
附近的學校正值放學時段,相當多穿著同樣校服的小朋友由他們的爺爺奶奶或是爸爸媽媽牽著,走在路上。路邊攤也有很多,全都以不懼風雨的姿態(tài)倔強地立在路邊,胖的、瘦的、男的、女的攤主笑著把手抓餅、狼牙土豆、酸辣粉、雞柳、章魚小丸子遞到小朋友的手里。還有些沒有家長帶領著的小學生,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小超市、小商鋪的門口,把裝在塑料盒子里的槍炮子彈捏在手里,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
我就是在這時注意到了左小林。她今天是小林老師,穿著長長的旗袍,外披一件毛衣外套,頭發(fā)在腦后挽成了一個發(fā)髻,上面插著晶瑩剔透的簪子。
原本沒指望會在這時遇到她,所以我很驚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是從公交車上下來的,而我正巧停在路邊等著公交車上下客后再次啟動。小林老師一出現在路邊時,我全部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去了。
“哇!那個大姐姐好漂亮!”聽到身邊的幾個小學生在嘰嘰喳喳地討論,一邊說著一邊指向左小林,我不禁笑了。果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無論男女老幼,對吧?
我放慢了速度,在距離左小林近五十米的地方,一面看著她,一面悄悄地跟著她。說“跟著”也許不合適,我們要去的目的地本來就在一起呀,我這樣為自己開脫。星期五的傍晚,這會兒她不是應該已經在音樂教室給學生上古箏課了嗎?怎么現在才來?難道是上課的時間調整了?
前面路口人行道的綠燈變紅了,那個紅燈的時間非常長,接近100秒。所以,我在猶豫著是不是騎上前去同她打個招呼,然后一起等紅燈。雖然發(fā)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普普通通地打個招呼說上兩句,還是可以的吧?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了那個人。
視線捕捉到他的一瞬間,大腦就給他蓋上了圓寸男的戳兒,那家伙又找上左小林了!戴著黑色鴨舌帽,穿著一身黑色沖鋒衣的男人扒拉開等紅燈的人群,朝左小林靠近了過去。而他的手里,分明攥著什么閃著寒光的東西。
“站?。A寸男!”情急之下,自作主張起的稱謂脫口而出。右手已旋動了加速柄,小電驢嗡嗡著沖了過去。
說不出是我的大叫還是小車不管不顧的亂沖起到了作用,總之原本聚集在那個路口的人群一下子向周圍散去,家長們把小孩的手緊緊攥住,朝一邊疾走。圓寸男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就算把圓寸男撞倒也沒有關系,我在心里這樣想著,沒有減速,照直沖了過去。
圓寸男的身手比我想象中敏捷得多,一下子便跳開了,我趕緊猛打車頭,結果還是滑到了一邊,車一下子歪倒了,還好戴著頭盔,腦袋磕地時并不覺得撞擊猛烈。
“什么情況???”“是剎車失靈了嗎?”車停下來之后,人群再次向我聚集了過來。有個大叔幫我拉了一把,移開了壓在我身上的車,我總算爬了起來。
然而,遺憾的是,剛一站起來,我便瞥見圓寸男鉆進了一輛停在那里等紅燈的出租車里。而紅燈也恰在此時變綠了。
追不上的,我自認倒霉地嘆了一口氣。
“阿俊老師?”直到我取下頭盔來檢查是否受傷時,左小林才發(fā)現了我,走到我面前來,一臉關切地望著我?!澳闼ち藛??要不要緊?”
“你怎么樣?有沒有受傷?”我不知道在我摔倒那段時間里圓寸男做了什么,所以脫口而出。
“沒有啊,我怎么會受傷呢?”她疑惑不解地反問我。
“哦,你沒看到嗎?那個人,剛剛在這里??!”
“那個人?”一秒鐘之后,她的臉色變得煞白了起來。
“還是先過馬路吧,不然又得再等一輪?!蔽彝粕想妱榆嚕蚯白呷?。左小林便走在了我的身邊。
“我從那邊過來,剛好瞥到他扒開人群朝你走過去,我還看到他手上好像有個什么東西?!?p> “什么東西?”
“太遠了,我沒有看清楚。會反光,沒準是刀?!彪m然是猜測,但我自己其實已經深信不疑了。
“他人呢?”
“跳進出租車跑了?!边@樣回答我也很郁悶,但卻是事實。
“所以阿俊老師剛才又救了我一次嗎?”
“大概就是這么回事?!蔽矣悬c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他居然找到這里來了,這可怎么辦呀?”左小林哭喪起了臉。
“哎,辦法總會有的。”我趕緊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