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樹葉纏綿,淡金色的光鋪撒于這片遠離鬧市人煙的山林中。
“曉延?你回來了?”
花傘看著她后面的孔竹藍說:“木柴可有送到李伯家?”。
曉延嗯了一聲,略顯浮躁的抱著竹筐往里走去。
花傘看著她的樣子,有些疑惑。
“怎么了,為什么不高興?銅板應是少不了的啊”。
少女一邊說著,一邊把做好的飯菜端上桌。在這污跡斑斑的房間,唯有這一張桌子還算完好。
“花傘姐,我,我想養(yǎng)兩只貓,可以嗎”曉延有些膽怯的看著她面前的少女。
“嗯?怎么突然想養(yǎng)貓?你.……”花傘話音未落,就聽到貓咪喵喵的叫聲,從妹妹放下的竹筐里傳出來。
一下子就了然了。
“嘻嘻.....”曉延見姐姐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小貓的事情,本想隱瞞的尷尬也被一并發(fā)現(xiàn),臉上有稍微的不自然。
“你想養(yǎng)小動物?”花傘看著妹妹的神色,便已知道她的決定了。
“不行,我們現(xiàn)在的生計,養(yǎng)活你我都是問題,哪還有別的錢去養(yǎng)小動物啊?!彪m然花傘和她說話的語氣沒什么不一樣,但還是從中看到了生氣的意味。
“可是...”本來想再多說些什么,可是姐姐的神情告訴她,這件事不容商量。
“好了啊,把它們放回木林之中,說不定比我們活的還快活,在我們這呆著,可不保證它能吃好啊”。
花傘邊說著邊拿起妹妹的竹筐,放在門口,進屋時并將屋門關(guān)緊,走到桌前,指著碗里本不多的飯菜,對曉延說道。
“不是我沒有善心,曉延,如果是你,你會愿意將碗里的飯菜給那兩只小貓?”
曉延并沒有說什么,在原地呆了一會,還是挪動著僵硬的腿,來到了桌子面前。
平常這個時候總是充滿歡聲笑語的屋子,這一瞬間也顯得格外冷清。
就這樣各吃各的,等花傘吃飽之后,將碗筷整理干凈,本想說些什么,但看著妹妹略顯稚嫩的臉,還是沒說出口。
走到一張由土所堆砌出的床邊,坐在床上,準備休息了。
破布爛衫的衣服,也沒什么好換的。躺在床上,想著明天還是好好跟曉延聊聊吧,想著想著便睡著了。
就當花傘雙目緊閉,放空思緒的時候。她內(nèi)心的焦躁感才顯露出來,她可不希望今天自己對妹妹的愧疚,導致明天眼看失去妹妹的后悔。
對她這個半大孩子來說,還要拉扯著另一個基本上什么都不懂的妹妹。
每一天……對她而言每一天都是對生命運勢的較量。
“喵~”
在這寂靜無人的黃昏密林之中,忽然傳來的幾聲雖然不明顯,但與這肅靜之地極為不搭的貓叫還是引起了花傘的注意。
她一下子坐身而起,一步一步的靠向房門,依稀聽到了幾只小貓的叫聲,花傘從門而出,屏息凝神,仔細判斷了小貓的叫聲是從房子側(cè)邊,一顆大樹后面?zhèn)鱽淼?。她盡量的避開草地上窸窣的落葉一步一步移動到那。
一個年紀只有六七歲的小女孩將自己碗中,僅剩的食物倒在了地上,供有兩個皮毛被揪的不成樣子的小貓肆意的吞咽。
看到了這一幕的花傘,心中似有股暖流涌動,仿佛又看到了曾經(jīng)記憶中的某人。
現(xiàn)在她不再停駐,而是走上前來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然后溫柔的說道:
“你們幾個該回到屋子里了吧,已經(jīng)這么晚了?!?p> 曉延聽到身后傳來的姐姐的聲音,渾身冷汗直冒,接著便驚恐的站立而起。
隨后聽到了對方的發(fā)言,心中受寵若驚,欣喜若狂的一個撲身直接抱住了姐姐。
“謝謝姐姐,那,那么說你是同意了?”
花傘本想搪塞過去,就當是身為姐姐的自覺與歉意,但是當看到曉延眼中似星星一樣的閃爍光芒之后,實在是于心不忍,只得別過頭去,有些不耐煩的重復幾句:
“啊啊……是啊是啊,我同意了,不就是幾只小貓嗎,可以養(yǎng),只不過這山林中不乏有飛禽走獸,你可得看好它們”。
“謝謝姐姐,謝謝,太好了。”天色漸晚,已近子時三刻了,可欣喜若狂的曉延緊抱著姐姐,盡心歡呼,也不注意越發(fā)沉重的夜色。
“傻丫頭,什么謝謝不謝謝的……”
花傘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見對方如此高興的上躥下跳,只得按住她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
不過就當此話剛出的時候,她的眼角不知為何忽然間有些濕潤,面前的畫面變得模糊,并且勾勒出了一個曾經(jīng)遠在記憶中一直尋找的人影。
“傻丫頭,什么謝不謝的,我們是姐妹啊?!?p> 那個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人是曾經(jīng)這樣對自己說的。
這里距離鬧市幾里之隔,由干草和泥巴與石頭堆砌的房屋是姐妹二人在這亂世中唯一可稱之為家的地方。
而現(xiàn)在,已近子時,白日里熱鬧非凡的昌邑城,漆黑里伴隨偶爾幾聲從街道角落里散發(fā)出的痛苦呻吟之外,這一片的街道使人十分缺乏安全感。
與此處形成對比的不遠處,是北莽巴拉哈爾府邸內(nèi)拔地而起的迎宴樓,則是通天艷光,一片叫好助酒,嘈雜之聲。
昨日的申時一刻,花傘在下山送炭途中,無意間從一些閑人酒客嘴里,聞得有一北莽王爺要在此地大擺宴席,攏親強權(quán)和貴族。
雖然對很多階級身份和自己一樣的人來說都只是一條無用耳風,但是花傘卻在其中發(fā)現(xiàn)了可以讓自己得利的機會。
那些人他們的餐桌總是擺滿著各種奇珍異獸,山珍海味,不過相對于面前的各種佳肴來說,那些自作高清的權(quán)貴好像對酒水更感興趣。有的時候真的是無法理解這些坐擁金山銀山的人是怎樣想的,當然這也不是自己需要去觀察的。
若是今晚宴席散去,那些食物會優(yōu)先被送到那些給莽人的貴族做工的廚子或者是士兵的手里,以及后廚打雜人員的手中,最后當這些人都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則就會直接扔到了一個裝滿垃圾的馬車上,
當然只要自己眼疾手快行動迅速的話,那么今天晚上可能就有改善伙食給自己的機會了。
花傘把自己的兩只胳膊緊緊的捂在墻上,同時雙腳蹬在腳下的梯子上,看著這遠處,燈火通明,富麗堂皇的高樓,有些百無聊賴的扭動著。
她雙腳放在梯子的兩邊,左扭右扭,使其發(fā)出吱嘎作響的聲音。然而就在她還做著無用之事,打發(fā)時間,已備亥時五刻到來的時候。忽然一個身影緩步的從墻下掠過,花傘受到重力影響,梯子直接向另一邊側(cè)面倒去,她整個人為了防止不摔下墻來,只得緊緊的扒住墻沿兒,用盡自己渾身所有的力氣,這才避免落得個被摔成半身不遂的下場。
不過危機依舊沒有解除,剛才為了防止下墜,力氣全部用在了上半身,導致現(xiàn)在自己頭重腳輕,馬上靠著手挪動到墻內(nèi)側(cè)。
半空之中,自己雙腳上的破舊草鞋先是直接甩飛向了遠方。就在自己整個人都馬上要重摔于地面之時
剛才那個撞到花傘的人,也非常明顯的發(fā)現(xiàn)了這種情況。那人見這狀況并沒有驚慌失措,而是先在極短的時間之內(nèi)向后撤一步,后疾步向前蹬住了墻壁的一端,然后向上而發(fā)力,直接伸出雙手,將那個差一點掉到地上的身影,抱入懷中。
初入那人臂彎,感覺到了他堅實的肌理,以及強壯的臂膀,同時花傘的側(cè)耳還能透過那人壯碩的胸膛聽到對方節(jié)奏分明的心跳。
花傘被那人抱在懷里,月光已然明亮,但自己雙目微睜,卻依舊只能看到面龐隱匿于暗影的男子。
而后她先是輕扶額頭,欲理清自己現(xiàn)在的狀況。不過剎那間,花傘幡然醒悟,自己今晚來此目的其實是和那些偷盜賊人的行為無異。
剎那之間,羞愧之韻染遍臉頰,慌亂之中竟然一下子從那個人的懷中跌落,重重的摔于石板之上。
“哎呀……”花傘先是驚叫一聲,而后還未來得及感受疼痛,就快速爬起身來,雙臂緊抱頭部把臉埋下,又緊忙轉(zhuǎn)身于反向似逃命般離奔,只得留下謝言:
“小……小女子,謝過少俠救命之恩。不過今日屬方有急事。若他日再見,必好好相報……”
不知是已經(jīng)向著與那人相反的方向赤足跑出了多遠,現(xiàn)在花傘已經(jīng)是有些疲累了,腳底也已經(jīng)被碎石屑弄出些許傷口。
她回頭望去,見無人追趕,這才安心放緩腳步,逐漸停下,雙腿一彎直接跪坐在原地,劇烈的喘著粗氣。同時花傘借著這個休息的時候,用她那總散發(fā)于她身著打扮極其不符的異樣光彩,接住月光和不遠處燈火輝煌的迎宴樓觀察著四周的路線及情況。
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傭人所住的房屋的右側(cè)是前往茅廁的路線,而他們所吃剩下的東西則是一律由馬車從右邊運出,而后次日再由他人進行處理。
只要等那些賓客都走的差不多了,那些傭人下人都吃飽了,就是自己可以行動的時候。而現(xiàn)在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只是需要等待一個時機就好了。
“咕~”
不過現(xiàn)在她實在是有些不想等了,自己晚上幾乎吃的那點根本抵不上自己消耗的,大部分還都給了妹妹?;▊愦税銧顟B(tài)下饑餓已經(jīng)充滿了她所有思想,越是強迫自己不去想就越是忘不了。
在兩種行動意識的雙重施壓下,還是人類的本能意識占據(jù)了風。
花傘暗自下定決心一般,從緊緊綁在自己腰部的繩子那里取下來一個布疙瘩似的東西。而當那玩意展開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個被折疊過分的布袋子而已。
她先是又一次確定了,大部分人都在后廚和廳堂忙的不可開交后,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來。
花傘壓低額頭,雙眼似老鼠一樣機敏的警覺著周圍的情況,而后左手緊握那個用來裝食物的布袋,右手緊握拳。
今日本是北莽王爺巴拉哈爾昭個路英豪歡慶之日,所有仆人下屬都應該在前院忙碌著。而相對于前院那對比白天都毫不遜色的熱鬧,后院只有一個少女的身影在通往整個府邸最里層的堆居第一餐次吃剩下的東西的垃圾那走去。
只見得那少女渾身緊繃,那似乎拿著什么東西的左手由于用力過度,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有些稍稍泛白。
一開始的花傘只是有些極其不自然的走著,而后改為疾走,后變?yōu)樾∨?,最后的她則是不顧一切的狂奔。
雙眼中那對于人類最原始欲望的沖擊,以及多少個日夜來食不果腹的痛苦,似乎都好像在那一瞬間凝聚在這個無時無刻不在妹妹面前偽裝成一個大人的少女眼中,凝聚為她眼中的渴望,對于生而為人最基本的一種渴望。
心中的激動和興奮,掩蓋了她未踏實的腳上那些平日里在林間草地里穿時留下傷口所帶來的疼痛。她跑過一排排緊密相接,門窗緊鎖的破舊瓦房,而當腳下粗糙石板的質(zhì)感改為硬化泥土后,根據(jù)自己提前打聽到的消息:在硬化泥路向西走的盡頭,在某兩棟瓦房中會空出一條可供馬車輕松通過的出口,順著那走,在向右拐自認就到了自己今晚的目的地。
就吃了幾口的點心,還剩大半個的鴨梨,抹上了各式肉醬卻一口沒動的脆餅……
站在這一堆又一堆由食物所構(gòu)成垃圾山,站在其前的少女興奮的喘著粗氣。她有些難以置信的捏了捏自己的臉,確定了這不是夢,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的確沒有任何人。放肆的笑容逐漸在她臉上肆意,剩下的時間就只剩她和這大堆大堆的食物了。
就當花傘還在這無人的角落為所欲為的時候,遠處本應熱鬧非凡的迎宴樓卻突然安靜下來。此時的花傘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緊張的望著遠方。
這一剎那,好似只留下布谷鳥在半空中作響,馬匹在不安的跺腳打噴嚏的聲音。
而不出片刻種的寂靜后,剛剛還在迎宴樓里享樂歡聚的豪強權(quán)貴們,忽得奪門而出,四散分逃。同時駐守分布在宅邸各處的士兵也向著迎宴樓那里聚去。
看到這一幕,花傘懸著的那顆心這才安放下來。
看來這些事情應該和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
她邊這樣想著,邊將自己已經(jīng)裝的鼓鼓囊囊的布袋子緊夾在身旁。而后雙眼緊閉,趕命似的跑向那群正在往門外擠的北莽貴族。
此時的巴拉哈爾府邸前門口亂做一團,各路豪紳爭搶著逃離此地,駐守的士兵都趕去了迎宴樓保衛(wèi)將主。就算極少那留下來的幾個新兵,也沒法攔,也不敢攔。
場面混亂不堪之余,絲毫就沒有人注意的一個身著和這些人完全不相匹配的少女,隱匿于人群之中,平平穩(wěn)穩(wěn)的走出這個有數(shù)名精兵手持利刃把守的北蟒王爺府邸。
伴隨著那些身份顯赫之人,都一個個連滾帶爬的返回了自己的馬車,吩咐各自自己的下人,為他們或是驅(qū)車離去或是安撫受驚主子。
此時只有時蕊,自己這個下等卑劣的人,抱著自己偷來的“垃圾”,憑著記憶與對于方向的理解,摸著黑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只有幾朵模糊云朵,做點綴的純凈夜空下,月亮已經(jīng)有些向著西邊側(cè)移。估摸著的話大概就是,凌晨丑時,三刻鐘左右。
伴隨著腳下所能感知到的地面越來越粗糙,泥土越來越多,可見的房屋越來越少,花傘得以確定自己的大致方位是沒錯的。
黎明之前最黑暗,日出之前最寒冷。月亮依然飄于天空的最西方,但太陽卻遲遲沒有從東邊升起,無盡的黑夜依舊籠罩大地。
在滿是露水的山間小路上,一個雙手似乎抱著什么東西,嘴里叼著一根已經(jīng)被舔的干干凈凈烤肉竹簽的少女正舉步維艱的向著她和妹妹所居住的房屋的方向而去。
對現(xiàn)在的花傘來說,最痛苦的并不是赤足上那被樹枝和石頭弄出的傷口,而是身體溫度的降低,以及如浪潮一般一次又一次襲來的困倦之意。
精神力已經(jīng)被將近消耗殆盡的花傘,為了抵擋這致命的乏力感,只得一次又一次將身體與那些掛滿凌晨寒冷露水的灌木叢相觸碰,只有用刺骨的寒冷,才能讓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振作起來。
“不可以在這睡著,還有妹妹……還有她,我不能,我不能……”
在她被多種痛苦折磨的意識恍惚之際,自己的手好像終于摸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那間小土屋的粗糙木門。
花傘用力怕打幾聲之后,終于無力的累到了下去……
不知沉睡了多久可能是整整一天,也可能就只有幾個時辰。不過在自己再次醒來的時候,身下依舊是那個冰冷而又硬實的土床。只不過和以前相比,上面好像多了一條毯子,在這個臨近秋季的時光里讓人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整個屋子里熱氣騰騰的,在不遠處的門口,一個體型嬌弱的女孩,正雙手捧著滿滿一大碗米粥向自己的方向走來。
“花傘姐……”
看到已經(jīng)昏睡了將近半天的姐姐終于醒來了,曉延的語氣既是高興又是擔心,同時還有著些哽咽。
她把自己剛剛熱好的粥放在桌子上,然后飛撲向剛剛醒來的花傘,似乎是在埋怨般的哭訴道:
“你真傻!花傘姐……你怎么這么……這么傻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怎么辦???真傻……真傻……”
花傘看到性情如此激動的妹妹似好像是她做錯了什么一樣在向自己懺悔一樣。見妹妹哭的如此傷心,如此對自己飽含關(guān)愛,于心不忍的花傘只得把自己和妹妹的臉緊貼在一起,同時在她的而邊小聲呢喃著:
“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