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接下來我想說的，欣姐你可以不寫在筆錄本上么？”

　　王欣遲疑的點了點頭。

　　“你可能都想不到，其實最后我想起來了。丁隊選拔第十組的時候李俊他就站在我前面一位，我看著他身高臂長是個精壯的好小伙子，夸贊他說‘你這個體格好似頭牛，肯定選的上?！仡^裂開嘴跟我笑，還豎了個大拇指?！?p>　　“當(dāng)然最后他過初選了我沒過。那時候大太陽火一樣的照著，他帶著兩根冰棍跑過來跟我講些心靈雞湯?！?p>　　劉銘望著藍(lán)色的保護(hù)膜邊講邊出神，王欣坐在他的對面用手撐著自己的臉龐，微微側(cè)耳表示自己很專心的聽著。

　　昨晚上三點半左右踩點小隊找到了他，他那時候為了保持清醒正在進(jìn)行1000-7×N的算術(shù)題，但是在將蜂巢交出去了之后的事情就全然記不得，他覺得當(dāng)時自己應(yīng)該是暈過去了。

　　在醫(yī)院的檢查除腰部的挫傷與體力透支之外沒有什么明顯傷病，他主要的問題還是精神上的。醫(yī)生的建議是立即進(jìn)行精神治療，所以他醒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指揮中心的精神治療室了。

　　劉銘的筆錄匯報剛才已經(jīng)做好了，筆錄的時間很短，他原原本本的描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就連自己的幻覺場景也盡量的描述了出來。

　　現(xiàn)在的他只是想找一個能說話的人而已。

　　不過即使他不說別寫進(jìn)筆錄本，王欣也不想把這些話拿給別人看，畢竟這是第一次聽他這么慢慢且認(rèn)真的講話。

　　劉銘一邊講一邊聽著外面的廣播，覺得真是有夠刺耳的，像是有人在你耳旁拿著鐵叉子刮著瓷盤，生怕這些聲音不往你腦袋里面鉆。

　　像是為了對抗外面的聲音，他吞了吞口水，用大一點的音量繼續(xù)說：

　　“他跟我說，他小時候就住在內(nèi)城最爛的棚子里，朋友們玩泥巴的時候，他就去學(xué)社墻角蹲著偷聽講課。后來為了有磚房住，他媽媽又帶搬去了外城城南。可是他們太窮了，他媽媽的那點配給養(yǎng)不起他們，沒有飯吃的時候，他媽媽就會帶著他敲門挨個喊‘嬢嬢’‘伯伯’點頭哈腰乞求點吃的。他說那個時候他跟他媽媽講，以后一定要讓她吃剩飯都能吃的撐死?！眲懼v到這里，舔了舔嘴唇，自顧自的笑了出來。

　　王欣擔(dān)憂的轉(zhuǎn)著筆，眼睛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他。

　　“我說你這么窮還請我吃冰棍啊，他回答我講當(dāng)時他站在考場上非常非常緊張，手都在抖。直到我拍了他肩膀，夸他一定可以過的時候，他突然就覺得不緊張了，因為當(dāng)時我是第一個這么跟他講的人，然后他就很想請我吃冰棍。我說好，下次見面，我請你吃兩根冰棍兒?！?p>　　“很好笑對吧，有些人就是這樣，你無意間的聊兩句，他就會覺得你對他很好，然后真誠到能把心掏給你看?？墒俏胰蝿?wù)最開始都認(rèn)不出他誒，多么諷刺?！?p>　　“然后昨晚上踩點小隊過來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你知道嗎？他們說：‘節(jié)哀，他們是為了新的時代獻(xiàn)出的鮮血。’”

　　雖然劉銘覺得自己話題轉(zhuǎn)變的像刀切一般的生硬，但是心中仿佛有團(tuán)火，忍不住要一吐為快。

　　“我知道他們想說什么，他們想告訴我這是大義，這是必須流的血，這是新秩序的風(fēng)！聽起來那是多么壯烈與豪邁啊，可我只是想起躺在血泊里的他們，他們死前只能看到周圍燃燒的廢墟，看不見自己用心中的血與火鑄就的新時代了......”

　　“可是聽到了他們用的詞嗎？凱旋誒？凱旋誒！”劉銘越講越激動，到后面幾乎是吼出來的。

　　“小銘！小銘！冷靜一點！”王欣一下就站起來了，她有點著急，怕劉銘情緒不穩(wěn)定會再次發(fā)病。

　　“他們喜歡看到劉局長從容不迫，他們喜歡看到袍澤會俯首帖耳！但是沒有人想知道在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有一隊倒霉蛋死在了勝利的前面！李俊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讓我把那個該死的蜂巢帶回去！而這些都是為了他們口中的大義啊！”

　　劉銘一瞬間就發(fā)作了，像噴涌的火山，要將昨晚的一切悲傷、愧疚與恐懼沖到天空。

　　王欣俯下身來，緊緊抱住了他。

　　“小銘，不是你的錯，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彼f著自己都覺得無力的安慰的話語。

　　“他甚至都沒有交代我照顧他的媽媽，我還欠著他兩根冰棍兒呢......”劉銘雙目赤紅，卻一動也不想動，在王欣懷里發(fā)出喃喃的自語。

　　王欣坐到他身旁輕輕的把他頭放在膝蓋上，哼起了劉銘恍惚在小時候聽過的童謠。

　　劉銘眼淚終于忍不住了，不斷往下淌，打濕了王欣的制服。

　　緊接著就像情緒崩潰一樣，緊緊的摟住王欣號啕大哭。

　　哭了好一會，劉銘終于平靜下來了，他壓抑了一晚上的情緒終于在自己親近的人面前發(fā)泄出來了。

　　他感覺自己很幸運，至少還有一個可以抱著哭的姐姐，讓他進(jìn)入泥淖的靈魂可以重新抓著這根枝丫爬出來。

　　而李俊的媽媽永遠(yuǎn)沒有機(jī)會再抱著那個陽光且杰出的孩子了。

　　他重新坐端正，遮住紅腫的眼睛垂頭轉(zhuǎn)向王欣。

　　“欣姐，我是不是特沒出息的那種人?！?p>　　“廢話?！蓖跣烙秒p手捏他的臉頰往外扯，就像野原美伢扯著犯錯的野原新之助那樣。

　　“你要是不是那么沒出息，我就沒法繼續(xù)收你做小弟啦，雖然我也不是那么有本事的人，但說了罩你就要罩你咯。”王欣一會兒把他的臉捏成狐貍一會捏成豬。

　　“等你哪天飛得高高的時候，我就逢人便說：知道那個劉銘不，對對對，就是很有名的那個，以前在我面前可是弟中弟噠?！蓖跣拦室庾玖拥难葜焊邭鈸P(yáng)的樣子。

　　劉銘沒有笑，他坐直了身軀，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恢復(fù)了以前的樣子，認(rèn)真的看著王欣如黑夜般的眼睛，頓了一下，語氣變的有些遲疑。

　　“欣姐，我想問你一個很重要的問題?！?p>　　王欣感覺心跳仿佛漏掉一拍，不自覺手攥緊了一點。明明劉銘什么都還沒說，但是感覺手心卻熱的發(fā)燙。

　　“小銘，我可能不太能......”

　　“我之后可以不做精神治療嗎？”劉銘覺得氣氛不太對，迅速一口氣吐完自己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