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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靈自由

第五十八章:千鈞一發(fā)

生靈自由 邪惡的江狼豺盡 15635 2025-01-17 17:00:00

  將時間回溯到三個小時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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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無預(yù)兆的劇烈一震,仿若視野正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搖晃,緊隨其后的又是一個急剎車,致使車身在慣性的裹挾下向前一傾。電光火石之間,本已被繩索勒得麻木的手腕忽的反饋回來了久違的劇痛,昏昏欲睡的她本能地打了個哆嗦,雙眸間混沌的迷茫也隨之被一掃而空。頭皮處傳來一陣異樣的酥麻感,仿若有什么極其細微的東西在輕輕觸碰,或許是她在睡夢中磕到了什么東西的錯覺,畢竟被桎梏在這極度詭異的氛圍中,感官也難免有所失靈。

  過去的幾個小時里,車廂在崎嶇難行的道路上一路疾馳,顛沛流離中仿若一頭失控的野獸,而被拘束在座椅上的身體又毫無任何舒展的余地,繩索與皮膚之間的接觸面被磨得發(fā)疼發(fā)燙,致使她這一路上好似被架在炭火上炙烤,疲憊不堪卻又難以奢求入眠,全程維持在半夢半醒之間苦苦掙扎,昏沉的意識始終籠罩著一層濃稠的迷霧,更無從得知此刻車輛緊急剎停的目的所在,不過根據(jù)車廂木板接縫處不時透進幾縷微光判斷,此刻想必天已大亮。

  只是些許晨光仍驅(qū)不散滿目的陰暗,目下身處的現(xiàn)狀比起昨晚最絕望的時候也并未見什么好轉(zhuǎn)。她不經(jīng)意間舔了舔龜裂的嘴唇,一邊品嘗浸透血腥味的咸膩汗水,一邊不動聲色地重新瞥眼確認起自己周遭的狀況。

  墻壁上的兩盞油燈已經(jīng)滅了一盞,碩果僅存那只也已近乎燃盡,正在搖曳不定中勉強勾勒著四周模糊的輪廓,角落里肆意交織、重疊的陰暗如同有實質(zhì)一般,隱隱綽綽著讓人感受沉甸甸的窒息。身邊有限的空間比起記憶里變得更閉塞了,木箱等雜物的堆放高度大約足足增長了三分之一,并由于這一路上的顛簸而顯得愈發(fā)雜亂無章,甚至還有不少直接倒覆了的,傾瀉而出的皮甲、短劍、箭矢等裝備散落滿地,再難尋得一片干凈的落足之處。各自盤踞在箱頂上無所事事的則是她早已眼熟的元宵和毛子,相比昨晚他們確實是要收斂了不少,臉上與郁悶神情同樣矚目的清晰鞋印似乎也暗示了部分原因,盡管他們?nèi)圆粫r將視線偷偷瞄向她的不整的衣衫與裸露著的腿腳,卻還是自覺與她維持著兩米以上的距離,這或許也是目下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啥子哦,笨嗎嘍怎么駕車的,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慎在急剎車中磕到了墻壁,憤憤起身元宵一面齜牙咧嘴揉腦袋,一面邁步走向另一邊的車門,在將腦袋伸出去確認了情況后卻又悻悻閉門折返了回來,沖著同伙聳了聳肩道:“抵達班達羅格城外的警戒寨了,貌似戰(zhàn)況進展一切順利,大部隊正在王都前線打得激烈呢,車外面就剩下那些個搭建臨時指揮所營房的伙頭兵,估摸著金氅那家伙應(yīng)該還在路上吧?!?p>  毛子聞言,當(dāng)即罵道:“奶奶的,金氅那廝倒是挺會享受,到哪兒都不忘記虧待自己,連臨時落腳的營房都得讓人提前打理好,哪像俺們這些個大頭兵,跑了快一整個晚上了,卻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嘴,俺這會兒肚子可都餓癟了呢,上你個鬼早八!”不知為何,自打昨晚從外面回來以后,這兩只班達爾對于金氅的態(tài)度就突然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轉(zhuǎn),從原本的畢恭畢敬變成了現(xiàn)下的張口早八閉嘴他媽,許是打小報告的結(jié)果并不怎么稱如心意吧。

  她對于班達爾們的內(nèi)部矛盾自然毫無興趣,字里行間唯一值得關(guān)心的也就只有所提及地點等情報了——班達羅格?他們怎么又帶著她跑回班達羅格來了?她可清清楚楚的記著,金氅麾下的這支大軍不是一直在往塔卡爾西面挺進,致力于從維迦方向斷絕常洛聯(lián)軍的后路嗎,眼下卻又為何掉頭返回,歷經(jīng)一整個晚上的急行軍后回到了大后方的班達羅格?更別提還有那頗為詭異的“王都前線”,究竟是面臨怎樣的危機,才能讓身為首都的班達羅格淪為前線的主戰(zhàn)場,甚至是令早已遠行的西征軍也不得不折返參戰(zhàn)呢?班達爾·洛格在外交上四面楚歌、八面風(fēng)雨確是事實,可無論是先前在維迦之戰(zhàn)中蒙受慘敗的犬族勢力,亦或是新近占據(jù)了常洛之地,卻又因為自己的意外被俘而不得不陷入被動的獅狼聯(lián)軍,都不大可能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貿(mào)然挑生事端,如此一來,禍亂的根源就只能出在班達爾們自己身上了……

  班達羅格城內(nèi),正進行著一起由軍事政變引發(fā)的叛亂——她找出了唯一能夠說服自己的可能性。

  根據(jù)西征軍這一連串頗令人費解的急行軍轉(zhuǎn)移,再聯(lián)想到眼前這兩只班達爾未見任何緊張的悠哉表現(xiàn),她有理由相信他們所在的金氅陣營所扮演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甚至極有可能就是此次叛亂的始作俑者,而從他們對話中較為輕松的口吻也不難判斷,交戰(zhàn)雙方的力量對比相當(dāng)懸殊,以至于金氅方面的攻勢一路摧枯拉朽,堪稱壓倒性的絕對優(yōu)勢。

  至于他們所反叛的對象,恐怕也只能是班達爾們口中偶有提及的那位路易王陛下了。

  與自己為難的敵人居然自行陷入了紛亂與瓦解,這對她來說絕對堪稱不可多得的美事,不過她似乎也并沒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高興。畢竟說到底,班達爾們的爭權(quán)奪利與她毫無任何干系,她當(dāng)前所在意的唯有布蘭卡等伙伴的安危,既然他們沒有和她在一起,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被送到了眼下正逢兵戰(zhàn)的班達羅格城內(nèi),兇多吉少之下只怕形勢不容樂觀;除開伙伴們的原因以外,就算是從感性的角度出發(fā),她也仍然會更同情劣勢中的王都守軍一方,這不僅僅是出自她身為女王而本能反感叛亂者的基本立場,更重要的是,她或許不知道路易王究竟有多好多無辜,可她唯一能夠確認的,就只有金氅將軍究竟有多壞——世界上壞人雖然很多,但能像金氅這樣妄圖挖別人心臟搞什么獻祭儀式的奇葩,哪怕在壞人里也得算是壞到鳳毛麟角的程度。

  完整的來龍去脈已在腦海中逐步成型,破局的思緒也正有條不紊地向前進展,但想要從問題中脫身而出,目下最大的困惱便只有——

  盡快恢復(fù)自身的自由。

  她一面想著,一面努了努勁掙動手腕,經(jīng)由魔抗材質(zhì)加持的石棉繩一如既往的牢固,未見任何松弛的跡象,想靠自己掙脫開來怕是太不現(xiàn)實;腳邊倒是散亂著眾多從木箱里傾覆出來的刀劍,或許可以作為切割繩索的利器,可在她被牢牢桎梏在椅子上無法移動的前提下,縱然距離再近也只能是咫尺天涯;眼前這兩只班達爾也可以納入考量,要不要以解手為由賣乖裝可憐,請求看守們幫忙松一松繩子?更別了吧,就憑這兩位色痞的德行,她哪怕再重來一萬次也斷不可能如此自討屈辱。

  備選方案一條接著一條被否定,局勢卻已愈發(fā)緊急、刻不容緩。在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的同時,她只覺頭皮愈發(fā)麻木,而那股怪異的酥癢感竟也隨之變得愈發(fā)清晰,好似一條由思緒具象而成的絲線正在發(fā)絲間蜿蜒游走,每一次的接觸都猶如細微劃過的電流觸及神經(jīng),盡管仍舊微不足道,卻也足以令她從幻覺的錯感中區(qū)分出來;與繩索緊縛造成的酸疼不同,這股觸感不知為何卻莫名來得安心、來得舒適,不知不覺間竟已將她腦海中過渡的焦躁濾掉了大半。

  經(jīng)由片刻冷靜的等待后,她終于在額前凌亂垂掛的劉海上找到了答案。

  那是一只攀附著發(fā)絲的小巧螢火蟲,看起來不過只有她半個指甲蓋的大小,伴隨著透明翅膀的輕盈扇舞,它此刻正宛如一個提著燈籠的小精靈一般在眼前忽明忽暗,點亮著她視野中憧憬已久的希望——不同于尋常同族,這只小螢火蟲腹部閃爍著的是暖色調(diào)的赤紅色微光。莫非是……

  她忽的明白了一切,在悄悄舒了口氣的同時頓覺如釋重負,一直沉悶著壓住心口的巨石終于平安落地了。

  轉(zhuǎn)機就在眼前。

  當(dāng)然了,同處一室之內(nèi)的元宵和毛子可察覺不到她心境所發(fā)生的改變,在經(jīng)由有一句沒一句的一輪閑聊后,這哥倆居然又一次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投向了車廂角落里的她。

  “話說回來,俺剛才出去觀望的時候沒有看到那個家伙……他想必是和金氅將軍在一起,還在往咱這邊趕來吧?”雖然沒有直接提及名諱,但根據(jù)元宵那副心有余悸的神情,似乎不難猜出他口中的“那個家伙”具體指的是誰。

  “嘁,那還用說,他一個外人,能有啥資格沖著俺們趾高氣昂,不就全仗著有金猊大人和金氅將軍替他撐腰么,還好意思自稱什么‘魔尊大人’,真是恬不知恥!”毛子憤憤回道,“唉,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使了啥迷魂藥,居然能叫一眾大領(lǐng)導(dǎo)對他言聽計從,反正離了金氅那廝,俺們班達爾還有誰把他當(dāng)小孩?。 ?p>  “就是這樣啊,班達爾·洛格的事情怎么著也輪不上一個外人指手畫腳,還好意思說什么‘他請來的客人’,我呸,擒拿狼崽子不都是俺們班達爾的功勞嗎,他又出了什么力氣?光顧著拿雞毛當(dāng)令箭了!俺先說好了,他下次再敢擺什么譜,俺可絕不慣著嘞!”

  “嗯哼,就你倆?我看還是算了吧?!闭?dāng)兩只班達爾群情激奮之際,她卻冷不丁地突然開了口,話語間更是盡顯鄙夷,“背地里口嗨放屁吹得比誰都響,真到了以實際行動踐行自我的時候卻又全都軟成了扶不上墻的爛泥,你們班達爾不都是這副德行么,哼哼,我奉勸你倆還是早點洗了睡吧,他可不是你們這些小跑龍?zhí)啄苋堑闷鸬慕巧??!?p>  自打來了這里以后,這應(yīng)該也是她頭一回主動找他倆搭話吧,兩只班達爾對此自是頗感意外,但是他們神情上的驚詫并未停留過久,很快便又被火山噴發(fā)般的集體震怒所取代,“喂妮子,少在這里狗眼看人低,難不成恁和那家伙很熟嗎?!”毛子惱羞成怒道,“別以為自己是個啥大人物就必須得高人一頭,看清眼下的現(xiàn)狀吧,恁就是再高貴、再厲害,這會兒也只是落到俺們手里頭的俘虜,更沒啥話語權(quán)!”

  “呦,說幾句大實話而已,兩位爺這就惱羞成怒啦?不說別的,哪怕是氣量這塊兒你們也比不上人家呀?!彼燥@無辜地聳了聳肩,“實在不服氣,你們?nèi)フ宜蛞患馨?,跟我一個人質(zhì)撒氣算什么東西?依我看啊,只能怪你們太沒本事,所以才只好欺軟怕硬咯!”

  “小姐恁省省口舌吧,俺們腦瓜子也沒那么笨,這幾句挑撥離間可激怒不了俺們?!痹牧伺纳砼宰タ竦拇顧n以示冷靜,同時自己也強壓著怒火開口道:“俺們班達爾自己的事情,用不著恁這個俘虜瞎操心,乖乖閉嘴別添亂就行!俺丑話先說前面,恁再敢多嘴,信不信俺叫毛子給你把嘴巴縫起來!”

  “行行行,你丑你先說,說完了沒?那我可要繼續(xù)說了。”她回以冷嘲熱諷,繼續(xù)對他倆嗤之以鼻道:“還丑話說在前面,呵呵,那家伙好像還有話說在更前面呢:‘只要我還在,你們就別想傷著她一根毫毛!’呵呵,還整上威脅了,可你們敢對我動手么?唉,講真的我也不見得是多喜歡他,不過沒辦法,人家就是有狂的資本,哪像你們倆,放個狠話都得偷摸著來,真要當(dāng)著面了就只剩唯唯諾諾的份了?!?p>  當(dāng)場炸毛的毛子噗一聲跳了起來,咬牙切齒怒喝道:“恁,恁……可惡,不準(zhǔn)小瞧俺們!恁當(dāng)真以為俺們不敢動你嗎?把俺惹急了,可沒恁啥好果子吃!”

  “唉,光說不練誰不會呀,我反正是不相信你們能有這個膽。”她漫不經(jīng)心地微側(cè)著腦袋,嘴角泛起的卻是不屑一顧的涼薄,“有啥好果子吃呢?嘻嘻,我倒是挺拭目以待哦?!?p>  “行,有種!這可是恁說的哈,到時候可別哭鼻子!”撂下如此狠話后,毛子隨即朝元宵招呼道:“來老弟,趁著那家伙還在路上,沒辦法來壞俺們的好事,俺倆正好抓緊時間給這妮子當(dāng)場辦了!”

  “誒嘿,俺可就等老哥恁這句話呢,昨晚沒盡完的興,俺可得好好補償回來!”元宵興奮地站了起來,臉上卻又浮現(xiàn)出了莫名的擔(dān)憂,“不過話說回來,萬一等那家伙來了以后,這妮子要找他打俺倆小報告,那又該咋整呢?”

  “哎呀,俺還以為有啥事呢,這不簡單。”毛子先是哈哈一笑,隨即接上了愈發(fā)兇狠的可怖神情,“到時候完了事,俺倆直接順帶著把她舌頭給挖了不就行了么,那家伙真要找金氅將軍追究下來,俺倆就統(tǒng)一說狼崽子實在剛烈,不愿當(dāng)俘虜寧肯咬舌自盡,舌頭是她自己咬下來的。嘿嘿,反正舌頭和牙口都在她自己嘴里,她真要有心去咬俺倆也根本攔不住呀,就不信這還能怪罪到俺倆頭上嘞!”

  元宵恍然大悟,隨即豎起大拇指道:“老哥妙啊,就這么著好了!”

  呃,這兩位的智商水平還是一如既往的堪憂啊,外力挖出來的傷口和自己咬出來的傷口能一樣么,真要這么做了,怕是只能糊弄自己吧……也罷也罷,她當(dāng)然也沒興趣替他倆糾錯。

  熾熱的血液猶如巖漿在體內(nèi)洶涌奔騰,憤怒與恐懼正在其中相互糾纏、翻涌不息,面對這兩只齷齪班達爾的步步進逼,她強行抑制住心底本能泛起的怯意,從而繼續(xù)維持住嘴角輕蔑的冷笑,“呵呵,我還以為能有啥顏色瞧呢,搞了半天這大頭就離不了小頭走,說到底也還是饞我的身子罷了,拜托,你倆能不能不要老是這么庸俗???”

  “少說廢話,這都是恁自找的,這會兒不樂意可太遲嘞!”話音剛落,毛子便迫不及待地俯身去解她腳踝和膝蓋的繩索,元宵則開始清理旁邊大箱子頂端的雜物,看起來是想騰出個合適的好位置,畢竟硬邦邦的椅子怎么著也不方便辦正事。她左腳和椅腿之間綁的很緊,緊繃的石棉繩就連匕首都割不斷,毛子只能煞費苦心地用手去解那一個又一個打死的繩結(jié),望著對方那副焦頭爛額的狼狽相,她不知為何突然想笑,“唉,我都有點忍不住想可憐你倆了,自己瞧瞧,就這副德行,還怨得了別人看不起你們嗎?”

  “可憐我們?哈哈,小姐恁還是多關(guān)心下自己吧,到時候可有你好哭的呢!”那壁廂忙完自己事情的元宵呵呵冷笑著走到她跟前,徑直伸出了粗糙的臟爪子,似乎是想要去撫弄她白皙嬌嫩的臉頰,“多好看的一張小臉啊,嘖嘖,就是不知道哭起來又會是什么樣,梨花帶雨的想必會更顯楚楚可憐吧,俺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給開苞的時候,妮子你那副屈辱至極卻又忍不住帶著哭腔尖叫的模樣了,哈哈哈哈……”

  侵犯近在眼前,她卻壓根懶得再出言喝止,畢竟在手腳被縛、無力抵抗的情況下,最直接且有效的反擊措施就只剩下了——猛地張嘴,用盡全身氣力咬向?qū)Ψ降氖直场?p>  “嗷——”全無防備之下,元宵疼得眼珠子都差點當(dāng)場蹦出來了,拼命掙扎著想要將爪子抽出,而她卻咬得極狠極緊,所有牙齒深深齊根嵌入,仿佛不連皮帶肉撕扯下來一口誓不罷休。旁邊正解著繩結(jié)的毛子見狀也是大吃一驚,隨即搶上前來伸手去掰她的嘴,眼見不成又連忙改用拇指與食指從兩側(cè)猛掐她的臉頰,還不忘厲聲恐嚇道:“瘋了嗎狼崽子?趕緊松嘴放開他,不然可別怪俺不客氣了!”

  松嘴?做夢!她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努著勁把牙口鎖得更死了,澄澈眼眸中的決絕之意愈發(fā)強烈,心底更是打定了主意決不妥協(xié),任憑唇齒逐漸被鮮血的腥臭味完全淹沒,直沿著嘴角滴答而下。兩只班達爾就這么好似無頭蒼蠅般圍著她團團轉(zhuǎn),手忙腳亂間將周圍雜物踢得東倒西歪,一時間乒乒乓乓狼藉遍地,在車廂內(nèi)共同演奏成一片混亂噪音的狂想曲。

  到底還是客觀存在力量差距,在歷經(jīng)不知多長時間的糾纏后,元宵總算是勉強將手掙脫了出來,怒不可遏的毛子隨即朝她掄起拳頭,其力道之大,竟將她連帶著椅子一并掀翻在地,飛揚而起的灰塵登時籠罩全場,隱約可聽見痛苦的悶哼聲不時傳出。她只覺自己險些當(dāng)場昏厥過去,腦袋里仿佛有無數(shù)只蜜蜂胡亂嗡嗡,遭受過猛掐的下頜幾乎脫臼,臉上更是火辣辣的有如灼燒,嘴唇也被打破了,自己的血正連帶著元宵的血一并倒灌進氣管;地面上散亂的雜物也磕得肘關(guān)節(jié)與側(cè)腰好生疼痛,她想要翻個身,但繩索依舊將她的上半身與左腿桎梏在座椅上,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恁……恁居然敢咬我?真是不知死活!”卻見元宵五官好似被無形的大手胡亂擰成了一團,鮮血淋漓的右手傷口幾可見骨,顯是被咬得不輕,“啊米諾斯,疼死俺了!狼崽子給俺等著,馬上就讓恁好看!”

  “呵呵,自討苦吃的倒霉蛋,活該?!彼従弻⒂偃诤韲道锏难獕K吐在身旁的地面上,嘴角卻仍舊掛著一抹摸不透的冷笑,“有什么本事盡管都沖我使來吧,要不要我們這里再打個賭——等一切都結(jié)束了,到底會是誰笑到最后呢?”波瀾不驚的瞳孔深處,清晰可見她如寒星般閃爍的榮耀,驕傲、冰冷,不容侵犯。

  “好啊,既然恁這么說,俺們可就不慣著你嘞!”毛子應(yīng)聲抽出腰間的匕首,眼中噴薄而出的怒火仿佛是要將她一口吞掉,“亂咬是吧?嘴硬是吧?那就提前先給恁舌頭割了,看恁還能不能接著囂張!”言罷,他以左手揪住她的頭發(fā)徑直朝后扯,迫使她仰頭露出面部后便即將刀口塞向口腔,舌苔冰冷的觸感令渾身不自覺顫抖,可她在吃痛之下竟依然全無畏懼,仍舊以孤傲的神情倔強回視對方,好似在沉默中爆發(fā)的無字宣誓擲地有聲。

  ——縱使你使盡淫威手段,我也絕不俯就屈彎。

  于是下一秒,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再次響徹這間狹小的車廂,就連墻壁間積攢的灰塵都被震得簌簌而落,這本該是意料之外的反饋,然而毛子卻立刻變了臉色——不對啊,他可還沒動手呢,這動靜分明來自身后的元宵!

  只可惜他反應(yīng)的實在太慢了,身子剛轉(zhuǎn)了一半,橫掃而來的劍刃便已干脆利落地劃開了他的喉嚨,毛子只覺呼吸頓時通暢了許多,身子卻也跟著失去了控制,就此頭重腳輕地仰面倒下,僅留下側(cè)翻在地上的腦袋仍舊兀自將眼珠轉(zhuǎn)個不停,仍舊難以掩飾神情中最后凝聚著的驚詫與不解。

  車廂的大門敞開,眼前的視野不知何時已然擠滿了十來個入侵者,皆身著統(tǒng)一制式的土黃色皮甲、斗篷與兜帽,根據(jù)他們聳立著的尖利雙耳倒也不難判斷其真實身份,而與他一道身首異處的元宵也正躺在灰狼們的腳邊,老搭檔圓瞪著的雙目顯是同樣難以置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唉,千鈞一發(fā),總算是讓我們給趕上了。”為首的那只年輕公狼長長舒了口氣,在用元宵身上的衣物抹凈劍尖血漬后,他隨即帶領(lǐng)部下一齊單膝跪地,朗聲道:“我等救駕來遲,還望女王陛下責(zé)罰!”

  “無妨,免禮平身吧。”

  毛子用盡最后的氣力將視線偏轉(zhuǎn)向另一側(cè),赫然發(fā)現(xiàn)小狼女在回復(fù)來者們致意的同時竟還一直盯著自己,盡管依舊維持著和椅子綁在一起傾倒的現(xiàn)狀,可她神情中的那副涼薄與輕蔑卻始終如初,甚至依稀可見些許難能可貴的憐惜,并且和物理意義上的絕對海拔高度無關(guān),她這一次確實是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俯瞰著眼前的班達爾。

  “瞧瞧,不是見分曉了么?!彼灰恍?,同時頗為優(yōu)雅地將重獲自由的右腿交叉著搭在了左膝上,“所以這會兒,到底是誰笑到了最后呢?”

  -

  “我的天,不是我說,這特么也太刺激了吧?!”

  班達羅格,王城宮殿大廳內(nèi),彼此互訴經(jīng)歷、分享情報的工作終于暫告一段落。盡管只是個置身事外的旁聽者,可在完整聽取了這一系列跌宕起伏的遭遇后,心有余悸的天罰仍舊還是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心窩,看起來甚至比身為當(dāng)事者的紫葡萄更顯激動,“確實堪稱千鈞一發(fā)啊,我光是大致聽一遍梗概都差點嚇出心肌梗塞來了,也虧得你還能這么心平氣和地把過程講全。唉,論起技高人大膽,我們可都比紫姐差遠咯!不多說了,下次要再出來打仗,我絕對得先找老漂亮提前報備一份那什么‘速效救心丸’隨身揣著,要不然老子這小心臟可真遭不住……”

  “哦,老漂亮那邊還有這種好東西?都沒聽他提起過呢,到時候記得替我也要一份吧。”忍俊不禁的紫葡萄捂嘴輕笑,笑聲有如鶯鳴婉轉(zhuǎn),“再說了,天罰你也少在這里過分捧殺,我可沒你說的那么厲害,這么一趟下來要說完全不害怕那當(dāng)然是假的,要不是有番茄他們兜著底,我連自己都是泥普薩過河自身難保,更別提幫上你們什么忙了,依我看啊,還是多夸夸他們吧!”

  “啊這,確實哈!”

  在點頭以表認同之后,天罰又接著和紫葡萄一起將視線轉(zhuǎn)向了另一側(cè)——緊挨著王座的密道出口前,十多只新入場的狼武士全都維持著單膝點地、俯首待命的整齊身姿,他們的各式裝備搭配與格林等游騎兵大同小異,只是布料色調(diào)更顯鮮艷,斗篷上除了紫色的帕雅丁薔薇以外,還額外縫制著藍底白云的醒目紋章。為首的年輕公狼看起來年齡比狼女王略長,身材修長而纖細,干潔清秀的面容透著與生俱來的矜貴,黑中透紅且微微發(fā)卷的發(fā)絲更是顯得隨性又不失優(yōu)雅,迎著劍齒虎和狼女王的目光,公狼從容不迫地拱手回禮道:“陛下過謙了,護駕殺敵是為臣子本職所在,此次失職既已險些釀出大禍,自是誠惶誠恐內(nèi)疚已極,又何有顏面接受此等贊譽,我等只盼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女王只管吩咐便是,根本無需多言?!?p>  年輕的若爾蓋公爵,番茄——不同于格林等早就知根知底的狼伙計,番茄是他劍齒虎此次參與維迦戰(zhàn)事后最新結(jié)識的,關(guān)系自然更談不上多鐵,至多也就是在紫葡萄引薦給自己的時候互相報了名號而已,不過有關(guān)這位年輕爵爺?shù)纳硎?,他劍齒虎倒是多有耳聞。

  木戶堡的若爾蓋家族是狼國東部的老牌豪門,同時也是帕雅丁家最重視的政治盟友,地理位置相距不遠的這兩大家族在狼國過去幾百年的紛爭中幾乎始終維系著共進退的友誼,甚至還曾多次聯(lián)姻增進情誼,而距離最近的一次就發(fā)生在半個世紀(jì)以前;身為若爾蓋家族的當(dāng)前話事人,番茄自小便被送到尕瑪爾堡接受教育,也因此與當(dāng)時年幼的紫葡萄培養(yǎng)了不錯的感情,按紫葡萄自己的話說,番茄就是她的半個兄長,盡管他早在四年多前便已重返木戶堡繼承爵位,可隨著少狼主在雪鳴山的那一場潰敗,若爾蓋家族不僅從未想過落井下石,反而愈發(fā)成為了新晉女王麾下最值得倚仗的力量,這點天罰早已略見一二了——為支持紫葡萄此次在維迦-常洛一線發(fā)起的攻勢,身為鐵桿盟友的番茄傾起若爾蓋家族精銳鼎力相助,提供了超過三分之一的兵員與接近一半的物資補給,無論是前線壓制、突破封鎖亦或是最危險的情報搜查,都少不了若爾蓋部曲活躍的身影,為大會戰(zhàn)的勝利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絕對堪稱功不可沒。

  當(dāng)然了,比起眼下拯救女王陛下于水火的功績,上述這些過往哪怕全加在一起也都顯得不值一提了。在他劍齒虎和云尾線事先敲定的營救方針里,一切的安排與舉措都是以紫葡萄理應(yīng)與布蘭卡等伙伴一道被關(guān)押作為前提的,無論在宮殿大廳內(nèi)為莫格里的支線任務(wù)額外付出多少心血,他們將在這里與趁亂拯救人質(zhì)的瑪莎雌獅們匯合并借助轉(zhuǎn)移水晶的力量決定進退的整體大綱是不會變的,卻從未料想過紫葡萄會被單獨擄走的可能性,重要情報的缺失一度令營救行動徹底被逼入死胡同。在這種緊要關(guān)頭,先前從未被他們考慮在內(nèi)的番茄等狼意義自是更加不言而喻,倘若不是又他們這一支奇兵兜底,以一己之力將大局重新逆轉(zhuǎn)到計劃本來的正軌上,縱然他們再怎么機關(guān)算盡,恐怕也最終難逃滿盤皆輸?shù)淖罱K結(jié)局吧。一想到這里,不敢怠慢的天罰連忙對番茄還了一禮,態(tài)度亦是極盡誠懇。

  不遠處的猞猁云尾線也跟著一起俯身賠禮道:“如此說來,我們在事發(fā)以后確實就再沒見過番茄公子及其親信部眾了,當(dāng)時根據(jù)法奧小哥帶回的信息,我們本以為公子您與女王陛下一道深陷了埋伏,故而在最初企劃營救方案時未能將您考慮其中,實乃小女有失考量,還望公子不計前嫌?!?p>  “哪里哪里,若非女王陛下提前在密林外準(zhǔn)備口信,并在沿途各處皆有留下醒目標(biāo)記,我等也不可能一路追蹤到班達爾們的行蹤,說白了還是女王陛下高瞻遠矚,我們只不過是依令而行罷了,根本沒你們說的那么有主見?!?p>  “哎,行了行了,既然你們家女王都發(fā)過話了,那說是你們的功勞那就是你們的功勞,再推辭可就不大合適了哈!”紅不耐煩地開口說道,“比起這些論功行賞,我倒是更在乎一些細枝末節(jié)——你們究竟是怎么得到的狼女王身處金氅軍中的情報,并搶在我們之前展開營救的呢?”

  “啊哈,那可得多虧了它呀!”

  在代為回答的同時,紫葡萄抬手捋了捋自己肩前的垂發(fā),而當(dāng)她將手心重新攤開之際,展現(xiàn)于在場諸位面前的卻是一只細長扁平的螢火蟲,體型不過她小指前端的大小,此刻正略松懶地倚在指根關(guān)節(jié)處,很是悠閑。天罰注意到了,這只螢火蟲不僅顏色寡淡近乎透明,而且尾端閃爍著的光暈也呈現(xiàn)的是與眾不同的赤紅色,直覺告訴他這只不一般的螢火蟲或許和什么魔法脫不開干系,可還沒等他理清頭緒,身后的麗絲比卻已一語道破天機:“這只小蟲……該不會是使魔吧?”

  在看到番茄微笑著點頭以表認可后,小雌獅又接著興致勃勃地介紹道:“我也只是偶然間聽老軍師提起過……簡而言之,這類法術(shù)的發(fā)起者會以魔石、水晶之類的承載體為基礎(chǔ),與自身之外的其他動物或植物施加‘意識共享’的契約,使之成為延展自我感官的使魔,通過魔道回路的高效連接意志并控制其行為,使用者即可毫無保留地獲取使魔的操縱權(quán),就好比任意驅(qū)使的提線木偶,為所欲為。一些老舊古籍里便有過記載,歷史上那些臭名昭著的鬣狗巫魔女們不僅借助各類使魔為禍一方,甚至還可以直接強行占據(jù)對方軀體,將其作為培育黑暗血魔法的溫床與養(yǎng)料……”

  講到這里,麗絲比忽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當(dāng)然了,這種高強度的意識共享也同時意味著更多的風(fēng)險,使用者及使魔意識間的聯(lián)系會影響彼此的個性,一旦主體意識不能勝過使魔,遠程操控的效率便會大打折扣;而倘若使魔在契約期間受到超出一定范圍的傷害,溢出的傷害也會經(jīng)由魔道回路毫無保留地反噬到使用者身上,甚至是對本體的大腦與神經(jīng)造成無可挽回的嚴(yán)重損傷,加上道德和倫理上的各種考量,故而歷代以來使魔術(shù)皆被視作最大的禁忌,我是真沒想過這種可怕的法術(shù)居然還能在當(dāng)代重現(xiàn)天日……”

  “啊哈,麗絲比小姐的見識的確淵博,不過很遺憾,您也只答對了一半。”番茄哈哈大笑著解釋道:“在下資質(zhì)平庸,更沒有多少學(xué)習(xí)魔法的天賦,所施展的其實是經(jīng)由拉克莎之手改良過的使魔術(shù),僅僅只保留了對使魔視野獲取權(quán),無法直接干涉其意識與行為,不過相應(yīng)的倒也切除了使魔受到傷害后反噬自身的可能性。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后,我等正是借助這只小螢火蟲的視野摸清了正確的道路,并在盡量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沿途探查著女王陛下的下落……”

  言至于此,他忽的皺了皺眉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說來也巧,除了它以外,我們還得額外感謝一只頗為奇怪的班達爾,他不僅單獨脫離大部隊放哨磨洋工,并且在被我們逮著以后還很是配合,事無巨細地詳細交代了他所知道的全部情報,其中不僅包括金氅大軍的各項軍力部署,同時也含括了疑似關(guān)押著戰(zhàn)俘的廂車位置,如果沒有他的關(guān)鍵情報,光靠我們也很難從一片混亂的營寨里順利找尋到陛下,更別提后續(xù)展開什么營救方針了……”

  紫葡萄看起來同樣若有所思,“你是說那只少年黑猩猩嗎?我也有印象。帶領(lǐng)我們闖出營寨并指出密道入口方位的應(yīng)該就是他吧?唉,只可惜金氅的追兵接連不斷,他也在亂軍中不幸跟我們失散了,沒能一起進入密道逃出生天,假若他要是能平安無事,我們?nèi)蘸筮€真得找機會感謝感謝他?!?p>  “啊,原來老姐你們也碰上這種情況了?”誰知布蘭卡卻突然面露出了一絲詫異,“白眼姐她們那時候也得到了一只班達爾帶路黨的幫助,否則她們更不可能那么順利地滲透進地下牢房。而且在協(xié)助救出我們之后,那家伙同樣是不告而別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應(yīng)該也是只黑猩猩吧……”

  “嘔吼,你是說那家伙?那我可太記得了!”洛波舉手補充道,“當(dāng)時我們被鎖在濃煙滾滾的牢房里,又壓根不知道白眼姐她們早已抵達救援,若非那只班達爾硬生生靠著一股蠻勁強行撞開牢門,咱們幾個恐怕真得活活憋死在里頭,如此的做好事不留名,真可謂是拂衣去留下功與名吶……所以白子你是覺得,這只黑猩猩和幫忙救咱姐的可能是同一只咯?”

  “應(yīng)該沒那么巧,雖然我不太了解嗎嘍之間的性別差異,但從聲音不難判斷,白眼姐她們抓的俘虜明顯是只雌性?!被覞M分析道,“更何況牢房與城外營寨相去甚遠,這一路兵荒馬亂的,時間上也不允許。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無論是掌握諸多重要情報的雄性班達爾還是天生一股蠻力的雌性班達爾,都不至于那么隨便地淪為俘虜,可他們不僅全無任何反抗之意,甚至還能主動配合我們接下來的行動,仿佛就是刻意準(zhǔn)備來幫我們的一樣……關(guān)于這些,天罰老兄有了解更多信息嗎?”

  天罰自是連連搖頭,“這怎么可能,老子自打昨天中午開始就再沒踏出過王宮半步,能指使得動的除了這幾位瑪莎姐妹,便只有遠在常洛的蒙格還有白風(fēng)他們了,他們哥幾個在沒有我命令的情況下也絕不可能擅自行動……并且據(jù)我所知,這同樣不屬于路易王陛下的手筆,畢竟她跟我一樣,也是不久前方才得知了紫姐被金氅擄走的事實,要說未雨綢繆實在過于夸張?!币幻嬲f著,他還一面毫無頭緒地敲起了自己的后腦勺,“唉,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所以說這到底是何方神圣,一直在暗地里幫著我們呢……”

  還沒等他來得及多念叨幾句,卻聽得身旁忽的響起了一陣輕笑聲——卻是小猞猁云尾線。她的笑聲格外敞亮,透露著一股早已將真相盡數(shù)看透的了然與明晰?!霸瓉砣绱恕呛?,我就說呢,為何前天晚上在常洛過夜的時候,小女隨身攜帶的行囊里會憑空失蹤兩顆易形水晶。果然,一切的是非成敗早就都有了定數(shù),根本無需過多在意,也罷也罷……”

  如此一番的自言自語后,她轉(zhuǎn)而向紫葡萄俯身行禮道:“狼女王陛下,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無論過程中有多少的幸運與巧合,所有過去的就都已經(jīng)是過去了。以小女之見,這兩只來歷不明的班達爾或許并非朋友,但既然他們肯伸以援手,那就絕對談不上是敵人,何必再勞心牽掛這些旁枝末節(jié)呢?女王陛下既已平安歸來,我方便再無任何后顧之憂,是時候該解決那些圍困在王宮外的金氅叛軍們了,這才是當(dāng)下最為要緊的事情,您以為呢?”

  “云尾線小姐說的是,我們確實不應(yīng)該再拘泥于這些小事上,抓緊時間先打倒金氅叛軍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弊掀咸腰c了點頭以表認可,隨即抬眼望向了王座方向——在經(jīng)由吉吉貿(mào)然劫持的變故后,回歸了王座的莫格里正接受著白眼簡單的傷口包扎,盡管全程旁觀著大廳內(nèi)的議論與商討,卻自始至終一言不發(fā),那雙明亮的眼眸中更是分明可見難以掩飾的畏怯,仿佛是在警惕什么潛在著的危機。

  對莫格里來說,她或許早已對天罰坦誠相待、知無不言,也能夠頗為順從地接納了瑪莎四姐妹一行,可畢竟眼下與她對望著的是狼國女王,正兒八經(jīng)的保護區(qū)一方元首,縱然先前再怎么下定要與保護區(qū)再度鏈接友誼的決心,但無論怎么說,從零開始邁出的第一步總歸還是最為困難的;就算拋開這些不談,她對于紫葡萄先前的一系列遭遇也額外心懷著不小的愧疚,而對方是否同樣對此存有芥蒂于她而言同樣還是個未知數(shù),她不知如何表達歉意,更不知究竟該從何處說起,于情于理都是可以理解的,卻也造就了現(xiàn)下這一極度尷尬的場面。

  沉默,如同厚重的云層,壓抑著大廳里的每一絲空氣。兩位女王面面相望之際,或許是注意到了空氣中的微妙氣氛,無論是保護區(qū)來的灰狼、獅子還是路易王麾下的大猩猩們,全都不約而同地集體閉上了嘴,顯是對于事態(tài)接下來的走向無比心切。最緊張的當(dāng)然非天罰莫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他甚至連咽口唾沫都得刻意屏住了呼吸,眼下交涉中的雙方對他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摯友,相互間的區(qū)別無非只有認識的先后而已,于情感上更無深淺之分;比起早就知根知底了的莫格里,他在放言班達爾·洛格與保護區(qū)重構(gòu)友誼的時候卻從未考量過紫葡萄的意見,身為一國之君,她所應(yīng)當(dāng)考慮的高度必然遠勝過自己這么一個無名小卒,是否能與自己的見解不謀而合自然也還是不得而知,若要貿(mào)然開口打圓場,又恐有弄巧成拙的危險;此情此景之下,他所能做的唯有一面提心吊膽一面默默祈禱,寄希望于狼女王陛下能像自己所了解的那般,一如既往的通情達理。

  而他也確實沒有失望。在沉默了不知多少個心跳的間隔后,終歸還是紫葡萄率先開了口:“這位就是班達爾·洛格的路易王陛下么,或許出于歷史上的恩怨,您仍舊會對我們保護區(qū)人士持有成見,此乃人之常情我們都可以理解,但還是請您聽我一言——倘若我們始終深陷于仇恨的泥沼無法自拔,注定只會淪為歷史的罪人?!?p>  不經(jīng)意間,她竟已緩步沿著階梯走到了王座的面前,對于如履薄冰著的莫格里,狼女王微笑著伸出了代表友誼的右手,“先輩的恩怨與當(dāng)下的我們毫不相干,更無需為了他們的草率過失而賠上我們自己的未來,是時候該翻開歷史的全新篇章了,這一章的主題將會是和平與友誼。既然眼下事關(guān)貴國與保護區(qū)的外交前景,我們狼國也絕不會就此因私廢公、袖手旁觀,請您放心,只要有我在,帕雅丁家族的全部力量都將成為您最為堅強的后盾。”

  莫格里久久凝視著紫葡萄的手,仿佛那是一道穿透黑暗的曙光,將她心底那片陰霾已久的角落徹底照亮,不過片刻的思索后,年輕的班達羅格之主終于露出了釋懷的微笑,隨即毫不猶豫地朝向紫葡萄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兩只手緊緊相握的瞬間,仿佛正有一股無形的溫度驟然升騰,多年來橫亙在兩方之間的堅冰正悄然融化,彼此眼中的防備與冷淡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理解與信賴。

  “那就拜托您了,狼女王陛下,為了我們的未來!”在作出肯定答復(fù)的同時,莫格里轉(zhuǎn)而向階下的尤因等禁衛(wèi)軍大聲宣布道:“全體班達爾聽令,本王既已身負重傷,無力再與諸君共赴沙場,故而將王城守衛(wèi)的最高指揮權(quán)托付給帕雅丁家族的灰狼女王陛下,諸君務(wù)必聽從狼女王的指令,全心全意配合保護區(qū)友人作戰(zhàn),徹底粉碎金氅叛黨的囂張氣焰!”

  “我等聽候大王差遣!”大聲回復(fù)的不僅只有班達爾,還有天罰、瑪莎四姐妹、云尾線、格林、番茄、布蘭卡等所有保護區(qū)的人士,宣誓者們的聲音堅定而有力,如同神圣的洪鐘在大廳中久久回蕩,眼神里更是滿載著破釜沉舟的堅定,向世界彰顯著彼此間勠力同心、并肩作戰(zhàn)的決心與信念。

  宮殿大門外,遠處的地平線早已被一片灰暗所籠罩,雖已是正午時分,可墨色的烏云仍舊如洶涌的潮水般自天邊滾滾而來,層層疊疊間仿佛志在將沿途的一切盡數(shù)吞噬??耧L(fēng)正在大街小巷中呼嘯穿梭,發(fā)出如鬼哭狼嚎般的聲響,直吹得旗幟獵獵作響,與即將來臨的戰(zhàn)爭號角遙相呼應(yīng),共同營造起陰森與緊迫的氛圍。

  大敵壓境,決定班達羅格最高權(quán)力歸屬的終局之戰(zhàn)就此打響。

  -

  邈遠外,烏云盡頭之下,身披游騎兵制式斗篷的旁觀者矗立于班達羅格城外制高點的小山坡頂,以冷漠如霜的神情無聲審視著眼前發(fā)生著的一切。聳立著的斗篷遮掩了大半的側(cè)臉,卻仍舊隱約可見在藍色垂發(fā)的映襯下,他那好似冰雕般棱角分明的五官、閃亮著的碧眼,以及利如刀鋒的笑容。

  該做的,我都已經(jīng)做到位了,至于后續(xù)的走向究竟如何,那就只能看你們的造化了,多多保重哦,狼女王陛下……他暗自沉吟著,思緒卻似乎并不像他神情里表現(xiàn)的那般波瀾不驚。

  只是還未等他完全平復(fù)下心間的激涌,身后毫無征兆的一聲招呼忽的打破了這難得的清凈——“我來了我來了,誒呀,哥,你來的比我還早?。 ?p>  回首望去,沿著小徑朝他蹦跶而來的竟是一只佝僂著身子的黑猩猩,身著標(biāo)準(zhǔn)的刺頭軍皮鎧與石盔,渾身上下不知為何落滿了臟兮兮的煙垢與灰塵,可仍舊難掩其神情中的神采奕奕。手腳并用著來到他面前后,臟兮兮的班達爾忍不住錘著胸口深深地喘了幾口氣,而當(dāng)它又一次開口時,縈繞在耳畔的卻是清澈而純凈的小女孩聲線:“哎呦媽呀,這班達爾的身子實在差勁,邁開腿跑幾步都得累得夠嗆,真快憋屈死我了……呼呼呼,我這邊都搞定完畢了,獅子們已經(jīng)順利接走了牢房里的白狼姐姐他們,你那邊任務(wù)完成得怎么樣了?”

  “呵呵,還用你問么,論起效率,你老哥什么時候輸給過你……估摸著這會兒工夫,狼女王都已經(jīng)安全抵達了王宮大殿內(nèi),正在和劍齒虎他們商量著怎么一道抵御金氅的攻勢吧。”

  “哇,如此說來,豈不是很快就要開打了?那怎么能少的了我們呀!”黑猩猩躍躍欲試了一陣,卻在瞥見自己不自覺舉過頭頂?shù)拿兹妆郯蚝蠛龅男沽藲?,“但話說回來,就靠著這副軀體,又該怎么打嘛,還是早點變回來的好……”

  在自己的皮鎧夾層里摸索了一陣后,黑猩猩最后掏出了一枚微微閃爍著淡綠色微光的小巧水晶,那晶瑩剔透的外表正反射著她頗為苦惱的神情,“老哥老哥,你自己倒是方便,提前就變回來了,我可啥都不會,這個易形魔石究竟該怎么解除施法嘛,拜托拜托,教教我教教我……”

  “急什么急呀,咱們這趟又不是奔著打架來的,這么早貿(mào)然暴露身份可沒什么好處。”他呵呵冷笑著回道,“既然你還沒有解除易形狀態(tài),那就正好再替老哥跑一趟吧,老哥這會兒可都已經(jīng)被金氅軍隊全線通緝追殺了,哪有你方便去探查前線戰(zhàn)況呀!”

  “啊,又要跑一趟?拜托,我可不想再混進那群臭烘烘的嗎嘍里了!”黑猩猩顯得格外憤憤不平,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當(dāng)下的身份就是一只臭烘烘的嗎嘍,“哼哼,這一路過來都沒見你辦過啥正經(jīng)事,凈顧著到處指使我了,等回去了我可要找藍魅叔叔好好告上一狀,看他老人家怎么收拾你吧!”

  “嗯,你敢?”年輕公狼故作出一副嚴(yán)肅的神情,卻仍舊難壓嘴角上揚的弧度,“別忘了,解除易形的方法只有我能教給你,真要把老哥惹急了,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丟這里不管了,回去再找老爹報告說:小羽不聽話,自己在班達羅格走丟啦!呵呵,你可得考慮清楚哦……”

  此言一出,被稱為小羽的班達爾終于面露出了難得的畏懼,當(dāng)即告饒道:“別別別,老哥,聽你的,都聽你的,別把我丟在這里!唉,不就是探查前線戰(zhàn)況么,我去,我去還不成么……”

  “這才對嘛,小羽真乖?!彼焓謸芘艘环谛尚深^頂?shù)膩y發(fā),隨后還不忘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快回吧,隨時保持聯(lián)絡(luò),等這里的事全都忙完了,老哥手把手教你怎么解除易形?!?p>  在目送著班達爾一路蹣跚腳步一路消失在視野盡頭后,他忽的收起了神情中浮現(xiàn)著的笑意,轉(zhuǎn)而以極為冰冷的聲音頭也不回地喊道:“也別躲著了,這點拙劣的隱匿法術(shù)可騙不了我,趕緊滾出來吧。”

  “啊呦呦,無情啊,我都以為自己已經(jīng)藏得夠天衣無縫了,卻沒想到還是露出了馬腳,真是遺憾呢……”

  應(yīng)聲而起的尖利冷笑,距他身后不遠處的巖石陰影經(jīng)由簡短的波動,隨即浮現(xiàn)出了醒目的身形輪廓。粉嫩的嘴唇仿若白玫瑰花瓣,聲音輕柔而又細嫩,瞇起的雙眼里凝聚成兩點火星,銳利深邃,上揚的嘴角雖是看似玩世不恭的微笑,卻也充斥著顯而易見的邪魅,灰黑白三色斑駁的頭發(fā)可作為標(biāo)志性辨識,來者正是一只罕見的花公狼,面相上比他略微成熟,身材卻反而更加瘦弱一些。

  花公狼的出現(xiàn)似乎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年輕公狼甚至都懶得給予對方以正眼,“你這一路跟蹤著我們過來也有些時候了,說吧,你家主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呦呵呵呵呵,這么說可就太見外了嘛,藍嘯公子,令尊乃是洛戛陛下最值得信賴的部屬,我一個小小馬前卒何德何能,怎敢做出如此忤逆之舉?”花公狼始終維持著他那不屑于隱藏的壞笑,“只是不瞞您說,我們家大公子其實也很是關(guān)心班達羅格的局勢發(fā)展,畢竟金猊大人及其金絲猴黨羽歷來與洛戛陛下關(guān)系不差,他們的一舉一動事關(guān)兩國未來的前景;馬卡托家族既然身為古戛納最忠實的盟友,那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為洛戛陛下鞍前馬后、在所不辭,可您這卻反其道而行之,不僅鍥而不舍地致力于給古戛納的大戰(zhàn)略添堵?lián)v亂,幫的更是身為鐵王座大患的帕雅丁女主的忙,恐怕有違令尊對洛戛陛下一貫以來的赤誠忠心吧?這里還請容許在下冒昧提問一句:公子您此番的所作所為,究竟代表的只是您自己的立場,還是需要理解為——你們整個馬卡托家族的立場?”

  “少在這里放臭屁了,直接向鐵王座宣誓效忠的是我父親,關(guān)我什么事,難不成我干啥吃喝拉撒的都得找他洛戛陛下提前匯報?倘若是他派人過來問責(zé),我或許也該另當(dāng)別論,至于你家那個主子,區(qū)區(qū)一個連古戛納都不配姓的私生子罷了,身為名義上的長子,實際上卻與鐵王座正統(tǒng)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也配在這里給我甩什么臉色?”年輕公狼以不屑一顧的冷哼作為回復(fù),“回去的時候順便也替我捎句話吧,不論扶持班達爾叛黨的意志究竟是出自洛戛陛下還是你們家的大公子,你們打的小算盤我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奉勸你們一句,管好自己就行,你們做你們的,我做我的,這很公平,要有什么意見盡管沖著我來好了,只不過……呵呵,假如鐵王座暗地里串通外族,迫害身為同胞的狼女王的丑聞不幸泄露出去的話,保護區(qū)各國的輿論究竟會傾向于同情哪邊而指責(zé)哪邊呢?我可很是期待哦……”

  “藍嘯公子言笑了,我家主子也并無與您為敵的打算,事關(guān)鐵王座的尊嚴(yán)與權(quán)威,些許小事倒也不必非要鬧到臺面上,這對你我來說都算不上什么好事,那就都按照你說的來吧?!辟r笑一陣后,花公狼忽的再次沉下了臉,兜帽陰影的籠罩之下,僅能看到他那一雙眼眸中毫無保留的殺意盡顯,“不過嘛,若是還有下次,只怕事情就不會再是這么簡單了,藍嘯公子,還望自重哦……”

  “用不著你瞎操心,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吧。”

  “嘻嘻,行吧,那就讓我們走著瞧好了?!?p>  言罷,花公狼再度接上了一連串犀利的冷笑,而在他重新兜起斗篷的瞬間,原本屈俯著的身軀經(jīng)由無端浮現(xiàn)的暗影后隨即消失無蹤,眼前的視界頓時又變得清凈了,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從未發(fā)生過一般。

邪惡的江狼豺盡

生靈自由第一卷即將迎來最終決戰(zhàn),萬馬千軍,恭迎魔狼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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