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就這樣匆匆而過,從穆雪離開客棧,到白一從牢房中走出,轉(zhuǎn)瞬之間,很多事情都已改變。
重回到陽光之下,白一站在林間,身邊影奴已經(jīng)全數(shù)離去,只剩他一人獨自思考,風(fēng)吹起他的白色衣衫,讓烏發(fā)纏繞于頸肩,襯托得白一更加俊秀瀟灑。
林間青澀之氣縈繞鼻尖,白一仰起頭來,深呼吸,領(lǐng)口微微敞開,露出細長脖頸,流暢的肌肉線條隱沒在薄薄的皮膚下,隨著呼吸起伏,上面舊疤已淡,新傷隱約可見。
就這樣維持一段時間之后,他才邁開步伐向前走去,樹葉枯枝在他腳下發(fā)出沙沙聲,一只灰色雀鳥落在腳邊,又撲棱棱起飛,帶起一陣飛絮,連接上白色長衫揚起的衣角,如雪似煙,令人難忘。
在白一的人生中,大多是腥風(fēng)血雨、黑暗陰森,極少有如此清靜閑暇時刻,因此他愈發(fā)珍惜眼前的美景,腳步也不自覺變得緩慢,至少今晚,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他。
腦海中抑制不住想起墨,還有雪,前者是他要效忠一生的人,也是他生命中大多數(shù)黑暗時刻的締造者,但他不恨,也不怨,只有痛,墨給予他的痛是濃墨重彩的,甚至把他的心臟都染成了同對方一樣的顏色,所以他只能用白來掩蓋一切。
后者是他的朱砂痣,一根扎在心底深處的刺,不能拔掉,也不能讓她更深入,只能遠望,等待命運之輪安排他們的未來。
白一不知道,自己對雪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愛對他這種暗衛(wèi)來說,太過于奢侈了,他不敢想,可又無法忽視。墨曾經(jīng)說過,白什么都好,就是太過于執(zhí)著,將來必會害了自己。
白明白墨的意思,但要改,談何容易。
從小,白就跟在墨的身邊,看著他從死人堆里爬起來,看著他推倒一個又一個障礙,最終登上閣主之位,一路走來,一路血腥,沒有半點容易。
白理解墨的嚴苛、冷酷,心甘情愿承受對方在自己身上刻下的道道烙印,若非如此,白不能與之相守,也無法成為他手中的利刃。
白希望,自己這把利刃能幫助墨開疆拓土,劍指天下,但在這個過程中,也有白極不甘愿又無可奈何的事情。
‘明日進入莞花苑,應(yīng)該不會立刻與太守見面,我還可清靜兩日。’思緒到此,暮色也已濃重,白足下輕點,很快消失在月影樹冠之間。
——
與此同時,太守府中也發(fā)生了一樁奇怪的事件。
一名下等婢女在給主人沏茶時,突然發(fā)瘋,把滾燙茶水潑在侍衛(wèi)的臉面上,趁其不備,搶了鋼刀,砍下值守侍衛(wèi)的一條胳膊后,匆匆逃至后院廢棄房屋中,栓緊門扉,不讓任何人進入。
這是一名做粗活的大腳婢女,形容粗糙,從鄉(xiāng)下來還沒住滿兩月就出事了,太守和夫人十分惱火,遷怒于將她帶進府的管家,喝令管家立刻抓住此瘋女,將之就地活埋。
在管家?guī)俗ゲ舵九畷r,受傷侍衛(wèi)被人抬去了醫(yī)館,太守覺得他連個瘋女都防不住,留在府中治傷晦氣,估計傷好后也不會再任用了,頂多給幾吊銀錢了事。
不去管侍衛(wèi),我們來看躲在后院中的婢女,她一進入廢棄屋子,鎖上門后,便換了一副模樣,收拾整理好形容,撕下人皮面具,將烏發(fā)高束于頭頂,沒幾分鐘,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就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居然就是之前潛入百姓家籬笆院內(nèi)的女孩。
她前日還在大路上等人,今日就成了太守府中的婢女,真真是奇怪,可事情的進展已經(jīng)來不及讓我們多想了,此時管家已帶著人將廢棄房屋包圍,侍衛(wèi)家丁們個個手里舉著鋼刀硬弓,吆喝聲震天。
還有不少人拿來了柴火,威脅少女再不出去,便要點火燒房。
少女似乎并不害怕,她還是老規(guī)矩,將身上衣服反過來,逐一搭上搭扣,變成一件黑色夜行衣后,翻上窗框,由于廢棄房屋的墻壁腐朽,她剛站住,人就猛地晃了兩下,腳底發(fā)出咔嚓聲,差點摔倒。
手臂隨著人一起晃動,右手手腕內(nèi)發(fā)出銅錢叮當?shù)穆曇?,不知是否是巧合,屋頂上立刻打開一個缺口,一包物品被扔擲到屋內(nèi)地上,發(fā)出叮叮當當,好似鐵器碰撞的聲音。
少女聽到這聲音,立刻將手中鋼刀扔掉,回身撿起地上的包裹,身段輕盈,如燕子般翻出窗框,借著后面大柳樹的掩護,潛到泥墻邊緣,左右查看無人,便噌噌往墻上爬去,一丈多高的青泥灰圍墻,被她沒幾下就爬到頂端,翻了出去。
等她身影剛剛消失,管家便帶著人繞到了屋后,堆起柴火,開始燒屋,很快,火光就照亮了夜空,周邊居民隱約可以聽到,火焰中似乎傳出少女凄厲的慘叫聲。
——
第二天凌晨卯時剛到,一頂小旎轎從太守府后門抬出,旎轎的門簾和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里面坐著什么人,
四個轎夫腳下生風(fēng),賣力奔跑,直到接近莞花苑的一頂小橋上,才停下來,此時他們已經(jīng)跑了將近半個多時辰,滿頭大汗。
等到停穩(wěn),旎轎里即刻伸出一只芊芊玉手,將一張鑲嵌著上等白玉,金線勾勒的拜帖遞給領(lǐng)頭的轎夫,沒有話語,轎夫領(lǐng)命,朝莞花苑頭牌樓跑去。
此處頭牌樓,不是我們想象中的場所,而是一棟飛檐烏瓦,豪華氣派的兩層閣樓,進入后,每根廊柱上都鑲嵌著珍珠,繪制出獨特花紋,地上鋪著昂貴的錦絨絲綢地毯,內(nèi)中擺設(shè)裝潢,比太守府要豪華十倍不止。
為何一處民間場所,會如此豪華,暫時不得而知,我們先放置一邊不去探究,來繼續(xù)看轎夫的行為,他把拜帖直接送進頭牌樓最深處的一間屋子,而后立刻退出,回小橋復(fù)命,動作一氣呵成,期間沒有同任何人講話,頭牌樓的伙計也是對他視而不見,各自忙碌。
他走后不多時,又有一頂旎轎被直接抬進的頭牌樓里面,停滯在院中,從旎轎上走下來的,是頭牌樓里最出名的織錦姑娘顏巧言,只見她身穿淺色蠶絲交領(lǐng)翊羅裙,裙擺和袖口綴有珍珠彩蝶,領(lǐng)口一枚蓮華金飾,帶有流蘇,發(fā)鬢輕挽,簡簡單單插著一支芙蓉石發(fā)簪,襯托得整個人清麗脫俗,如人間仙子。
可別小看這位織錦姑娘,她雖是平民,卻與官家貴胄的小姐們相交甚好,出入大小府邸更是常事,不過給她帶來這些好處的不是她的美貌身材,也不是她令人稱道的織錦本事,而是頭牌樓當家對她的特別眷顧。
每次有什么好事,頭牌樓當家都會介紹她去,再加上她聰明伶俐,處事圓滑,一來二往,便與各位官家小姐成了好友。
在頭牌樓里,像她這樣伶俐的姑娘多的是,美貌不輸給她的也有很多,所以沒人知道為何頭牌樓樓主會如此眷顧她。
言歸正傳,顏巧言裊裊婷婷,一步三歇向前走去,身邊路過之人紛紛低頭向她打招呼,她也回報以溫婉的微笑,直到走近剛剛轎夫送入信箋的那間屋子,顏巧言才停下來,隔著門扉屈身行一禮,口中道:“公子,巧言應(yīng)約前來為公子梳洗打扮?!?p> “怎么今日就有安排嗎?”
“是的。”
“為何不預(yù)先通知?”
“命令?!?p> “……好吧,你進來吧?!?p> “謝公子體恤?!?p> 說完,顏巧言推開門走進了屋中,她前腳剛踏進門檻,后腳停在院中的旎轎就被人抬了出去,直奔小橋,而小橋上原本停著的轎子,早已抬走,只留下一位衣著樸素的女子獨自立于橋面,背對行人看不清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