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星隕落,伍齊天終究沒能夠覆手江湖坐上武林之主的寶座。只知道他死時,面容略顯慘淡,不過在場之人對他并沒有一絲憐憫。
鬼童子被風行一掌震傷,而后又在混亂之中不知所蹤。如今伍齊天已死,他手下這一眾人眼見大勢已去,樹倒猢猻散,鬼童子想來也不會再敢現身。
文華從地牢中解救出了數十名女子和孩童,她們多是母子,丈夫、家人全被伍齊天的手下所殺害,留下她們孤兒寡母當做伍齊天修煉魔功的血食。文華看著眼前一副慘虐景象,心中悲憫之意升起,他將這些飽受折磨的婦女與兒童一人一人背出潮濕幽暗的地牢。燈光照在她們蒼白的臉上,顯得那么無助!文華風行兩人久久默然。
有些時候,越是悲痛,越是無聲。
風行跨步向前“諸位姑娘!伍齊天已被我兄弟而人所殺,此處無人再會欺負你們……”風行話說到一半已然難以再開口?!啊臣沂种羞@些銀兩你們拿去尋條生路……”風行擰著眉心如刀割,他將身上所帶的銀兩盡數掏出,分給眼前這一群人。
死里逃生的一眾人終于恢復了幾分神志,山谷中開始響起陣陣哭聲。
文華風行相視點頭,文華開口道:“各位若實在無家可回便隨我二人去白馬寺,文華自為你們尋一處安置之地!”
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在谷底。文華風行領著一眾婦女兒童來到浦門山白馬寺。
明心和尚知道文華風行二人平安無事的出了斷門谷,一時間難以置信。他再次打開寺門山口相迎“二位制服了伍齊天那魔頭,真是可喜可賀!若不嫌棄,就請到小寺吃一杯清茶”
文華道:“莫非老方丈還想請我喝一杯帶毒的‘好茶’?”
明心連連擺手“不敢!不敢!”
文華回顧帶來的女子與兒童,開口道:“這些人全是受伍齊天所害,老方丈緣結四海,她們全都靠你安置了。你害我性命之事便就此罷休,從此你我恩怨一筆勾銷,怎么樣?”
明心眼角抽搐,苦著臉卻又只能硬著點頭答應下來。
文華風行這才下了浦門山,回到關府,陳易安早在門前等候多時。
三兄弟相擁一處,心中情緒難以言表。想這三人,從小便在一處長大,如今舉目四下再無親人,在這世上只有彼此最親最近。
想當年百花村院子中的那棵槐樹與那棵柳樹,如今該是多么粗壯了!文華埋下頭,他深知當年之事皆因自己莽撞行事誤入絕龍頂,又傲慢輕狂泄露師門,導致百花村永成焦土。
文華此刻更是痛心疾首,心中有萬言的愧疚之語卻始終無法對風行與易安說出口。
感受到了文華的顫抖胸膛,易安開口安慰道:“兄長,這么多年你經歷的苦處易安怎會不知?萬莫再有愧疚之感,你為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
風行抓起文華和易安的手,將之放在自己手上,只見三只一模一樣的金鐲疊交一處燦然閃爍。風行對文華說道:“你可知師父他多年的謹行儉用,為何卻偏偏愿意出金子給你我三人打造這金鐲?他希望我們三人,無論到什么時候,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情比金堅’!”
天下的名劍數不勝數,天下的珠寶不計其數,但是今后,恐怕再沒有一柄劍能斬開這環(huán)金鐲,再沒有什么珠寶能換的下這環(huán)金鐲。
皓月當空,在滾滾江水之旁,三男一女面對北方深深地行了一禮。
懷想那時,一股傷感再次涌上心頭。
雨露為文華三人倒酒,但她好似心事重重,酒水溢出竟毫不知情。直到文華提醒她道“灑了”,雨露收回思緒。
文華接過酒杯,默默遙望百花村的方向,托著長風寄去無限思念。
風行沒有喝酒,嗜酒如命的他可能此生再也不會拿起酒杯。
易安端起酒盞送到嘴邊淺嘗了一小口,初次體會到酒的辛辣,但這濃濃烈酒卻消不了他心中的憂愁。
不知過了多久,文華目光中的柔情轉為一股堅毅,他率先將酒一飲而盡,隨后低聲仿佛只是對自己說了一句“百年之后魂歸故里!”
可能之后還要走很遠很遠的路,去很多很多陌生的地方,但是他終歸是要落葉歸根,百年之后與那些祖祖輩輩們共同長眠于故土之下。
而后是易安搖晃著站起身,微風拂過,白衣青年滿是醉意微笑道“此生莫再逢寒夜!”
他自己并不怕寒冷與黑暗,但是這位心存善良的讀書人始終為著他人著想。
風行以茶代酒,卻絲毫不失瀟灑,高聲和道“情義江湖任我游!”
江湖很大,想要走遍九州需要數年時光;江湖又很小,仿佛永遠只有那么幾樣東西:刀劍、恩仇、欲望、感情。
酒到深處興起時,三人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仰望星空,各自許下心中所想。
文華:“愿-終不負千里之外故人之約!”
易安:“愿-長路漫漫終釋百姓疾苦!”
風行:“愿-人間正氣浩然長存!”
相視一笑后又轉身面朝遼闊土地深施一禮,又立下正身之言。
文華:“故往今昔不再心中囚!”
易安:“書生不只為功名!”
風行:“九州大地山河永蔚!”
站在身后的雨露也喝下不少烈酒,常年在西北邊境的巾幗豪女有著海量。雨露知道文華的內心有另一個人的存在,卻仍舊深情地望著文華,心中想起那一句,她默默道“有情人長相廝守至白頭!”。誰也不知道這句話她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文華聽。
可能只有雨露自己知道。
酒、劍、明月、江水、思念、柔情、理想、愿望。
四人十拜!
在這空蕩的天地間,幾人豪情對飲,構成了一幅永恒的畫面。
……
西北雪山派
滿天的大雪紛紛揚揚,天地間渾然一體,本就常年銀裝素裹的西北,此刻更是白茫茫一片。
一隊隊的快馬疾馳而過,很難想象在這極度寒冷的天氣中,雪山派的弟子仍舊外出奔走。不過確實有因,今日門主吳飛谷出關,‘寒骨掌’修煉有成,所有門下弟子包括多年在外的門人全都回到雪山歸來慶賀。
以西北雪山主峰‘天雪峰’為中心,方圓八百里全是雪山派的地界。
狂風咆哮,一襲身影卻突兀的出現在這片銀白的冰雪景象之中。為何說他突兀?因為這人穿著一身藏青色的深袍,在這片雪地中極為顯眼!大雪沒過腳踝,此人卻未騎馬,只身孤零零的隨意前行,留下一片片的腳印很快又被風吹平。
此人正是曲心畫,那個碧劍山莊莊主潭天的得意弟子曲心畫、那個與風行立下‘終有一決’的曲心畫。
又有三匹快馬疾馳而來,不過馬上的人發(fā)現了這個在大雪中行走的藏青深袍男子。
“吁……”馬上三人拉住韁繩
看他們的裝束與先前過去的馬隊一樣,應該也是雪山派的弟子。
其中一個高大漢子端坐在馬上與曲心畫喝問道:“止步!你是何人?!”
曲心畫轉過頭,風雪打在臉上,他卻像是感覺不到似的,迎著風雪眼睛未閉半分“你們又是何人?”
高大漢子身旁一人說道:“我等那是雪山派門中弟子,閣下若是想要入山,可需要提前通報!”
曲心畫一笑,又繼續(xù)前行“無不去你們雪山派……再說天下之大,我走到哪里都需要報一報名號?”
高大漢子皺起眉頭冷哼一聲:“若是尋常人也就罷了!”他冷眼掃過曲心畫身上的劍匣“閣下看來并非尋常人!”
“哈哈哈!”曲心畫大笑起來“雪山派之人果然都是惹事生非之輩,便是你家少門主來此我也不須對他低首半毫!你待怎的?”
鏘的幾聲,馬上三人同時拔出腰間兵器,高大漢子一揮手,幾人同時向曲心畫沖來。
曲心畫臉上笑意更濃,他一折身身形瞬間繞道幾人馬后,單手嘭的一下抓住馬腿,隨后輕描淡寫的輕輕一拽,那匹馬本應前沖此時卻屈膝倒下。曲心畫腳尖挑起那人掉落的長刀飛向另外一人,長刀貫勢入雷,眨眼之間削掉那人半只耳朵。曲心畫突的飛身一掠,左手蕩開高大漢子的一劍,右手提住高大漢子衣領“下去!”,高大漢子被他扔下馬,滾入雪地之中。
風吹的更加急了,雪也更加密起來。雪地三人掙扎起身。
曲心畫饒有興致“既然到了此地,曲某便多停留半刻,去叫你家少主吧!”
高大漢子對身旁之人點了點頭,準備放出‘穿云雷’通知同門弟子。
就在這時,身后陣陣馬蹄聲響。一道高傲的嗓音傳來:“我倒要看看是誰在此捉弄我雪山派弟子!”
曲心畫轉過身,恰巧吳笑遷也瞧到了他。兩人眼中同時顯出一抹驚奇之色。
轉而吳笑遷哈哈大笑:“我當是何方神圣,原來是碧劍山莊的親傳弟子!哦不對!聽聞曲兄前些時日已叛棄師門,今日怎么到了此處?莫非是要入我雪山派門下?”
吳笑遷與身旁之人相顧一笑,說話陰陽怪氣,句句刺人心底。
曲心畫瞇起眼:“入你雪山派也未嘗不可,可是你們全門上下皆是酒囊飯袋,又能教我曲某什么東西呢?”
這時候又有數騎人馬趕到此地,吳笑遷看了看己方人數眾多。
此人心高氣傲,況且今日又有朋友跟在身旁。他挺胸膛飄然落馬,隨后拔劍沖向曲心畫。
曲心畫手撫劍匣,看到吳笑遷凌厲的一劍,喊了一聲來得好,隨即抽出寶劍,兩人交起手來。
若論武功,吳笑遷雖然習武多年卻始終心浮氣躁,況且他常年跟在吳飛谷身邊,被寵溺的異常,多年來并未曾有何長進。而曲心畫自幼天賦異稟,否則不可能被潭天相中,他雖出走碧劍山莊,但一身的劍術卻不可小視!
隨著風雪環(huán)身,三十個回合將過。曲心畫目光一凝,腳步前欺,手中劍突然斬出,吳笑遷匆忙收招回擋。兩劍相撞,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曲心畫的赤血劍乃是碧劍山莊莊主潭天煞費苦心鍛造出的一把絕世好劍。只見赤血劍擊碎吳笑遷的劍后又一轉刺向吳笑遷胸口。
吳笑遷倉皇棄劍后退,左臂還是被曲心畫的劍撩到,一抹淺淺的血跡透出衣袖。
收回劍,曲心畫眼中平視遠方雪山,再沒有一絲神情。他冷漠的說道:“六年前,你們雪山一派在碧劍山莊就喜好恃強凌弱,但偏偏遇到了風行,反而丟了顏面。今日你吳笑遷又丟了一次!”
赤血劍冒著寒氣,但曲心畫所言之語更是冰冷。
吳笑遷聽完他的話,一下子漲紅了臉,他眼睛中充滿陰毒神情,狠狠的望著曲心畫,咬牙說道:“好!我來看看你這把劍能敵得過多少人馬?!”
吳笑遷轉過身脫去外面寬大棉衣,從馬鞍旁再抽出一柄劍,隨后一招手。
在場的雪山派弟子同時拔劍出鞘!
十七把劍,加上吳笑遷的劍。十八位劍手圍住曲心畫。劍光映著白雪,白雪映著劍光。
曲心畫雖有一身絕佳劍術與一把利劍,卻也陷入苦戰(zhàn)之中。打敗一個之后,緊接著另一人又上前來,吳笑遷暗中冷下毒手的功夫確實有一手。等到曲心畫將第十人擊飛出去之時,他的肩膀、小腿、前胸、后背已然連連中了吳笑遷的四劍。
一個人不論有多么身強力壯,總會有精疲力竭的時候。
此時的雪地已然變成了血地。曲心畫單手持劍杵在地上,他的身邊有十二名雪山子弟躺在冰雪之中。
吳笑遷舔了舔嘴角,剛剛那把劍斷了又斷了,但是他又拿出一把。
“呵呵,動手吧!”曲心畫喘著氣。因為剛剛他已用盡了力氣,現在他還能抓著這把赤血劍就已經很不錯了。
吳笑遷慢慢走到曲心畫面前,他再次想到六年前那個叫風行的人,此時曲心畫的神情與那人相差無幾,都是不屑一顧。他神色發(fā)狠,揮劍刺向曲心畫的喉嚨。
一把劍平空出現在曲心畫的胸前,劍身格擋住吳笑遷的致命一劍。曲心畫驀的瞪大眼睛,倒不是因為有人出手救他,而是這劍很快!
吳笑遷皺起眉頭:“龍兄,你這是為何?”
救了曲心畫的藍衣男子對吳笑遷說道:“此人頗受龍某青睞,不如少俠留他一命!”
吳笑遷手指咯咯作響,但看在藍衣男子是自己朋友的份上,忍住怒意:“他此般辱我!”
藍衣男子拱了拱手:“可是也被你刺中多劍…”
這一禮倒是讓吳笑遷收起神氣,他詢問道:“死了十數名弟子,我如何向伯父交代?”
藍衣男子笑了笑,附到吳笑遷耳邊輕輕低語了幾聲……
不知他說了什么,吳笑遷聽完后哈哈大笑起來,他對著藍衣男子道“我要雙倍!”
藍衣男子微笑著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吳笑遷似乎很開心,他揮手叫手下收拾尸體,又瞥了曲心畫一眼,朝他頭上吐了一口吐沫,隨即上馬揚長而去。
曲心畫擦了擦脖頸的鮮血與臉上的口水,嘴唇慘白而眼神卻依舊平平無奇,好似就算丟了性命他也不會高看一眼吳笑遷。
“你是誰?”曲心畫問向藍衣男子。
“天下之大,沒必要走到哪里都要報一報名號!”藍衣男子將曲心畫之前所言重復了一遍。
曲心畫笑了起來?!翱晌覐牟磺穭e人東西!”
藍衣人上馬說道:“龍寒!”
看著曲心畫點了點頭,龍寒問道:“閣下來此地并非為了雪山派吧”
藏青深袍的劍客并沒有回答龍寒,曲心畫收起赤血劍,一跛一跛向前走著。他確實不是為雪山派而來,來到西北群山之中是找一位被稱作‘雪山紫衣客’的絕世高人來尋求上乘武功。
曲心畫突然轉過身,眼睛中也不再目空一切“你的劍是把好劍!”
龍寒回過頭,一面俊俏的臉龐,嘴角微揚。他像是知道曲心畫為何來此似的,說道“祝你成功!”
……
大雪仍舊紛紛揚揚,天地間又恢復了一片蕭索。
一個人影行走在雪地之中漸漸遠去,留下的腳印仍舊片刻即被寒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