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兒喊著三祿一起抓開林雪娥,她那額頭已是磕得血肉模糊。皇甫惜歌有些惱怒,本當(dāng)她那會子只顧得哭臉上又掛著悔恨,便不會再做這等出格兒的事兒,原來是高看了她。
‘并不想與郡主爭寵奪愛,還請郡主高抬貴手’,這話豈不是給她頭上扣了個善妒的悍婦帽子?蕭孟朗也氣得不善,大氅下,手指微微的抖著。不好女色的名聲啊,就這么被眼前這不知羞恥的女子毀了。
“與我爭寵奪愛,你也配!”皇甫惜歌拉下風(fēng)帽里的輕紗遮住臉,指著林雪娥發(fā)了飆:“給你擺出的光明大道你不走,非得要為奴為妾便是對得住你便是高抬貴手么?”
眼見著周圍過路的人呼啦啦圍上來并且越圍越多,皇甫惜歌倒不怕撕破臉了。語聲雖說有些顫抖,卻一個磕巴不打?qū)⒘盅┒鸬乃魉鶠楫?dāng)眾說了出來。
墨兒忙低聲懇求皇甫惜歌不要再說了,省得氣壞了身子。自己一個翻轉(zhuǎn)身跳上馬車的車轅站得高高的,脆生生的接了主子的話兒:“我們爺如此對她,反倒招了是非。”
“她日日賴在我們爺打理的酒樓里不走,生意被她攪得一團(tuán)糟不說,我們爺也被她追得躲無可躲,大伙兒說說,有這樣對待恩人的么?”
“我們爺可是新婚未滿一個月啊,不明真相的會不會說,我們爺沒個爺樣兒,拋下新婚妻子出來鬼混?若報答便是如此報答,誰還敢隨便施恩?”
“若我家主子是個小氣的,會不會因此便和我家爺置了氣?”
看熱鬧的眾人里有幾個婆子媳婦,紛紛指著杜雪娥撇嘴大聲議論著,那話有法子說沒法子聽。杜雪娥狼狽的低著頭,也瞧不見她臉色如何。直到一條爛菜葉子扔到她肩上,她猛地抬頭,雙目赤紅的瞪著那幾個婦人。
茯苓忙過來屈膝向幾個婦人笑道:“大嬸們消消氣,莫為這等人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值當(dāng)了?!?p> 又細(xì)聲細(xì)氣說道:“我們爺是做了些微的好事,可也不是圖人來報的。何況堂堂蕭府,哪里就缺了幾個奴才?在蕭府為奴為婢的可都是幾代的家生子,就算偶爾買上一個半個,也都是身家清白為人諄厚的。”
“我家主子可憐杜姑娘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又不愿叫她賣身為奴,便想著叫她住到我家主子的湯沐邑桑林村去,杜姑娘卻說養(yǎng)蠶繅絲織布傷手累人。”
“養(yǎng)活自己的活兒都說做不了,哪里便做得了伺候人的活計?若說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請杜姑娘給茯苓解惑,有這么一種地方么?茯苓也好向往呢?!?p> 不過是一張清雅秀麗的臉龐,掛著淡淡的微笑喁喁敘說,卻令眾人再次義憤填膺了起來。桑林村,多么富裕的一個村子,家家戶戶的日子都很殷實(shí),又是湯沐邑…
于是便有人問什么叫湯沐邑,有明白的說那是公主皇子才有的封地。更有了解蕭家的說,蕭三少爺不是才迎娶了平康郡主下嫁么,那位紅衣佳人便是平康郡主了。
人群喧嘩起來,有些膽子小又沒見過皇室之人的平民們連連高呼小民等見過平康郡主。
皇甫惜歌微紅了臉,好在風(fēng)帽上的輕紗早已拉下。她柔聲叫起眾人:“如今我已嫁進(jìn)蕭家,便與大伙兒都是父老鄉(xiāng)親了,還請父老鄉(xiāng)親們莫要如此多禮,如同待尋常小婦人便好?!?p> 皇甫惜歌話音未落,人群里邁出一個男子走到茯苓身旁,認(rèn)真的施禮問道:“這位姑娘,小生有禮了。方才姑娘所說的,你家主子想叫那位杜姑娘住到桑林村去,杜姑娘卻說做不動活計拒絕了,可是真的?”
不等茯苓答話,墨兒打車轅上跳下來:“你這男子真無禮。我們?nèi)粝肫鬯?,不如?dāng)初到了酒樓便騙著她簽了賣身契,回去打死不論!何必與她口舌半晌,又被她滿街追著丟人!”
皇甫惜歌忙喊回墨兒,又對那男子說抱歉。這時她也認(rèn)出,這人正是方才在酒樓里獨(dú)飲的那個男子,心底不由暗自琢磨起來。
沒等她琢磨明白,卻見杜雪娥強(qiáng)抬了頭,雙眼含淚望來:“許少爺?”
茯苓見那男子并不搭理杜雪娥,輕笑道:“這位少爺想必與杜姑娘相熟吧?雖然方才墨兒姑娘語氣重了些,卻也都是實(shí)在話。若想欺她,何苦如此,帶回去再修理,可是一點(diǎn)臉面都不丟的,于蕭家的名聲也無礙吧?!?p> 茯苓又將杜雪娥是如何拒絕去桑林村之事學(xué)說了,杜雪娥的每句推辭都不曾落下,不要說皇甫惜歌了,就連蕭孟朗也不由贊嘆這丫頭有個好記性。
待她學(xué)罷,杜雪娥的臉上除了磕得血肉模糊那處,再沒了一點(diǎn)顏色。被杜雪娥稱為許少爺?shù)哪凶訉χ蜍咭还降祝骸靶∩S彥昌謝過姑娘解惑?!?p> 等他直起身來面對杜雪娥,臉上似乎結(jié)了冰:“小生再多謝杜姑娘當(dāng)初對小生高抬貴手?!?p> 眾人皆驚。這許彥昌是什么路數(shù)?方才往杜雪娥身上扔菜葉的婆子很是家長里短的好手,爽朗的笑著開口問道:“許少爺可是曾向這杜娘子求過親卻被拒了,如今見了這娘子的真面目,很是慶幸?”
杜娘子?;矢οЦ枋?。這稱呼,偶爾會有惡少調(diào)戲良家婦女,也會這般尾隨著喊那女子,但大多還是用在娼妓歌女身上,或者用來喚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沽酒女郎。
許彥昌朝著那婆子拱了拱手,一臉的羞悔:“被這位媽媽說中了,唉?!?p> 杜雪娥此時再也無路可退,沙啞著嗓子喊道:“蕭公子便忍心看著雪娥被她們?nèi)绱诵呷杳?!?p> 蕭孟朗攔了欲答話的皇甫惜歌,朗聲應(yīng)道:“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
扔菜葉子的婆子低聲念叨:“這,是何意?”
許彥昌離這婆子近,便解釋道:“誰若自甘下賤墮落,便不能怪他人侮辱她?!?p> “哦,自己是個不要臉的,別人自然會罵她不要臉?!逼抛涌┛┬χf了自己的想法兒。許彥昌笑著點(diǎn)頭,本是欲給她說得易懂便未嚼文,不想這婆子是個聰明的。
杜雪娥柳眉倒豎,青紫的唇抖個不停:“你,你這個婆子好生無禮!如此粗俗的話也說得出口,與潑婦何異!”
婆子一把搡了過來:“潑婦,怕小娘子沒見過潑婦吧?你去市井里走訪走訪,勾引別人男人的禍害精們,遇上的潑婦是何等模樣?數(shù)落你兩句你就受不了了?”
“你若勾引的是我男人,我早將你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了!老娘家就是殺豬的,刀子使得好著呢!包叫你三刀六洞血流盡,一點(diǎn)子苦也沒受便死個屁的了?!?p> “老娘今兒還告訴你,人必…必…”殺豬婆子想不起來蕭孟朗那句拽文,便求助般望向許彥昌。
許彥昌笑道:“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p> 忽聽遠(yuǎn)遠(yuǎn)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人群呼啦散開分往兩邊?;矢οЦ枨浦I(lǐng)頭的馬上像是大哥皇甫競,忙拉著蕭孟朗的大氅邊兒低聲求助:“壞了壞了,大哥來了,他會不會以為咱們欺壓民女?。俊?p> 蕭孟朗笑著安撫道:“你當(dāng)大哥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么。”
皇甫惜歌翻了個白眼兒腹誹道,人家還不是怕你做了濫好人扔下一堆爛攤子等我收拾,大哥見了會不高興?
待幾匹馬到了跟前,果不其然正是安郡王皇甫競,身后跟著的是阿九阿十兩個長隨。阿九阿十先跳下馬接過郡王手里的韁繩,又伸手欲扶著郡王下馬。
皇甫競擺擺手,自己翻身跳下來走到皇甫惜歌夫婦跟前:“大冷天的不跟府里歇著,這是做什么耍呢?”
流蘇忙躬身上前,將事兒大體說了一遍。說罷后與墨兒茯苓一同請郡王責(zé)罰:“奴婢們沒護(hù)好主子們,實(shí)在是該死?!?p> 皇甫競高聲朗笑了幾聲:“三郎如今可知好人難當(dāng)了?”
不等蕭孟朗回答,皇甫競大踏步走到杜雪娥身前仔細(xì)打量。打量罷回頭對皇甫惜歌說道:“長得也太一般了,又不是個伶俐人兒,用得著你們?nèi)绱伺d師動眾?”
杜雪娥聞言立時嚎啕大哭起來,哭著哭著便又故態(tài)復(fù)萌委頓在了地上,也不管大冬天的地上如何冷硬:“實(shí)在是太欺負(fù)人了!皇室便可如此辱人么?在場的父老鄉(xiāng)親們都做個證,明日小女子曝尸荒野,必是這皇家作的惡!”
只聽一聲鞭子的脆響在她耳邊擦過,杜雪娥被唬了一大跳。再低頭觀瞧,地上落著一大縷青絲。抬手摸頭,發(fā)髻已被徹底打散,地上那是她的頭發(fā)???
阿九手持馬鞭虎視眈眈站在不遠(yuǎn)處:“小娘皮甚是可惡,竟敢當(dāng)眾言辱皇室!干脆小娘皮你也莫等明日了,今兒便叫你嘗嘗皇家侍衛(wèi)的厲害,管教你橫尸當(dāng)場!”
杜雪娥徹底被嚇壞了,兩只手統(tǒng)統(tǒng)捂在了嘴上,再不敢言語一聲。阿九舉了舉那馬鞭:“我先花了你的臉!”嚇得她又是一抖。
皇甫競見她不再吭聲,便喊著妹妹妹夫欲往蕭府去。杜雪娥卻連滾帶爬的蹭到了蕭孟朗身前,“蕭公子,雪娥給你當(dāng)牛做馬便是辱了你?還請蕭公子給雪娥一個痛快話,雪娥從此死也心甘?!?p> 皇甫惜歌終于怒了:“三祿順子!卸下馬車前的馬匹,我與墨兒騎馬回蕭府!這小娘子既是執(zhí)意要給爺當(dāng)牛做馬,將那車轅給她套上,叫她拉著爺和流蘇茯苓回府!”
“回去記得告訴府里和所有的莊子上,將所有的牛馬都歇了!”
打這天以后的三個月,殷州城里人談?wù)摰膸缀醵际且患?,便是什么叫做?dāng)牛做馬。再也沒有哪個癡纏的女子拉著哪位爺說:奴家要給爺當(dāng)牛做馬…
而城內(nèi)有名的煙花巷子里,多了個凄凄楚楚的雪兒姑娘,據(jù)說那騾馬巷三年頭牌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