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親王妃按品大妝,攜著云妃與郡主皇甫惜歌到了太后的慈寧宮,本還不滿六時整。卻被那滿大殿的人唬了一跳。先不說所有的高階嬪妃都在,就連兩個多月前才進宮的沈才人也是嬌滴滴坐在最下手。
太后見自己的親兒媳與親孫女來了,不等三人上前行禮,連話也未說一句便拋下眾人,喊上謹親王妃起身往暖閣里走去。
見云妃和皇甫惜歌立在那兒遲疑著,“怎么,等著哀家請你們?。肯悍鲋慊什?,嫵霞扶著你云母妃,一起來?!?p> 皇后端莊的微笑,既無視陳貴妃那想要殺人的目光,又忽略了沈才人艷羨的眼神。與嫵霞一左一右挽了云妃的胳膊又一手拉了皇甫惜歌,隨在太后與謹親王妃身后進了暖閣。
那高貴的背影和挽云妃拉侄女的親密動作,無疑是在告訴眾嬪妃,我們一家子要去說悄悄話啦,有眼色的趕緊散了吧。
進得暖閣太后便倚上軟榻,懶洋洋的受了謹親王妃、云妃與皇甫惜歌的禮,邊抬手叫起邊望向皇后說道:“皇后啊,哀家這十幾年來都是當眾受你的禮,雖說有些委屈你,皇后可明白哀家的用意?”
“哀家只認你們仨是兒媳,外頭那些都算個啥?你兩個弟妹與侄女又不住在宮里,偶爾來上一回,跪下施禮還要讓外頭那幾個坐著瞧熱鬧?”
皇后扶了欲大禮參拜自己的謹親王妃,又喊起云妃與皇甫惜歌,“母后說得是,咱們是一家人,在母后這兒若還是大禮來大禮去的,豈不外道了?!?p> “母后還說兒媳委屈,難道兒媳不知道那是母后給兒媳撐腰么?若沒有母后支持和皇上厚愛,兒媳這皇后也不過是個虛名?!?p> 太后最近總是欲打親情牌,也是認準了皇后頗吃這一套。皇后又何嘗不知這是她自己的軟肋,總是容易被一句兩句的親情話所感動。
可婆母畢竟只是婆母不是親娘,何況這婆母還是當朝太后?;屎蠹藿o皇上二十幾載,也就是近兩年才能得到太后幾句夸贊和溫言軟語。
人活一世為了個啥。權(quán)勢越高,親情越淡。她在皇后位置越坐越穩(wěn)的時候仍能得到太后的扶持與肯定,無疑是給她的皇兒們今后的前程鋪了路子。
這地位前途都體面了,也該打理這親情的里子了。若只是靠著利益維系,誰知哪天會斷了弦。
至于陳貴妃和她的親兒端寧郡王,統(tǒng)統(tǒng)都見鬼去吧。那陳氏當初用了催產(chǎn)藥搶在正妃前頭生下長子,只當別人什么都不知道么?
時至今日也不得不承認,這陳氏是個心狠手辣的。她既設(shè)局算計了當時敬親王府里最受寵愛的侍妾,將早產(chǎn)的緣故不容推翻地按到那侍妾身上,以致那侍妾一尸兩命;又光明正大的以早產(chǎn)為由生下了皇上的長子。
呵,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那催產(chǎn)之藥太過霸道。那之后,她再也不曾有過身孕,而她那親兒又因早產(chǎn)的緣故至今也是身體虛弱。
是長子如何,是皇長子又如何?身子骨兒差得像個癆病鬼,文不能讀武不能騎,如今還只是個小小郡王;而皇后的兩個皇兒開衙建府時便封了親王,已是先贏了幾分。
怪不得太后總是教誨說,爭為不爭。這陳氏爭來爭去,爭到了什么?皇后之下眾妃之上?做不了皇后太后,一品貴妃與婕妤才人又有何區(qū)別?
太后說得沒錯兒,外頭那一群都算個啥?放到一般人家兒去,不過是幾個小妾罷了。想到這里,皇后臉上的笑容愈加真實了。
“惜兒昨日選好嫁衣與鳳冠的樣式了?可還滿意?若嫌棄樣子老舊,可要告訴皇伯母,咱們再重新選過?!被屎罂聪蚧矢οЦ?。
皇甫惜歌一副乖巧的樣子:“皇伯母言重了。先不說宮造的式樣都是極好的,惜兒也從來沒拘謹過不是?”
正說著,暖閣外周姑姑低聲叩門提醒:“主子,皇后娘娘,請移駕華儀殿吧,時辰差不多了。”
出了暖閣,一殿的嬪妃早已散去。既是要去華儀殿,總不能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等她們不是?眾嬪妃一路上只恨自己身材纖細雙腿無力,卻還是要緊趕慢趕的前行。
陳貴妃也不例外,只能扶了宮女的手臂步行。尋常的日子里,她并不能感受出自己與皇后的不同,總是仗著自己是大皇子的生母,在這內(nèi)廷里日漸囂張。就算去坤寧宮請早安,也只是微微屈膝了事。
而一逢年節(jié),這尊卑貴賤便立刻顯露無疑。不說這外命婦進宮覲見恭賀的大場合,就是擺在延禧閣的后.宮家宴,太后皇后可以鳳輦代步前往,其余人等不論品階只能靠著一雙腳走路。
對皇后行禮也不敢敷衍,三拜九叩恭賀過才許起身。想到此,膝上那微痛又開始了。陳貴妃惡狠狠的在心頭咒罵著,腳步卻一點不敢放慢。
外命婦們應該早就進了華儀殿,早些到還能早些寒暄拉攏幾個,陳貴妃安慰著自己。剛剛有些笑臉,卻遠遠瞧見華儀殿外黑壓壓一片。
她身邊的貼身宮女低聲道:“今兒這是怎么了?太后娘娘不是早就免了外命婦跪迎的規(guī)矩么?”
陳貴妃心頭一哆嗦。那哪里是跪迎?鳳輦未到,人可都還是站著的。除了太后皇后,目前這隨在自己身后走路的一眾嬪妃,哪配人家跪迎?
陳貴妃如此想著,不由得念叨了出來。那宮女忙出言安慰:“主子想多了。這外命婦來賀節(jié),不比平日里進宮請安。待會兒跪完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還是要向您行禮的?!?p> 她卻不知這句話又杵在了自家主子心窩子上。直到陳貴妃搭在她肩上的手攥疼了她,才想起主子最忌諱排在人后,那人哪怕是皇后也不行。何況那平日里的進宮請安,不是很相熟的,誰去專門拜見過主子?
自己這話豈不是說:平日里人家外命婦們根本就不屑見你,今兒你沾了光兒了,捎帶也跪你一跪吧。
言多必失啊。那宮女閉緊了嘴,一直再未主動開口說過話。直到這一天天黑后回了永和宮,她主子罵她悶葫蘆一個,也不曾開口求饒辯解。當然這都是題外話。
皇甫惜歌這一天收禮收到手軟。午宴的時候,皇后隨口一句話,令所有外命婦都知道今日是平康郡主十五歲生辰。
進宮賀節(jié)的命婦們,哪個身上的飾物能差了去?又有哪個不知道這位是皇太后的心尖子?就算才誥封過沒幾日、不大清楚這層關(guān)系的夫人們,見周圍人等都在爭先恐后拔釵抹鐲,也均是不甘于人后。
夜里皇甫惜歌窩在自己的屋里清點禮物時,被一對匠心獨特選材名貴的耳墜迷住了。龍眼般大小的鮮紅色寶石打磨成橢圓狀既華且潤,包裹在赤金打造的燈籠骨里就是一對微縮的大紅宮燈。
提起那耳墜的赤金掛鉤微微搖動,紅寶石滴溜溜在燈籠骨里打轉(zhuǎn)。那宮燈下又垂著細密的赤金穗子,戴上耳朵后可以長長的垂到肩膀。
赤金燈籠骨打造得也很是巧妙,每一根上都雕著精細的花紋。那骨與紅寶石之間的縫隙恰恰好,既能令石頭滾動起來,又不會發(fā)出聲響。這得費多少眼力和工夫啊,皇甫惜歌微嘆。
可這是誰送的呢?所有外命婦的禮物全在這里了,皇甫惜歌努力回想著。似乎清點之前,只有這對耳墜子是裝在錦盒里的。
也就是說,別人的禮物都是打身上頭上現(xiàn)摘下來的,只有這個送禮的夫人是早就備好的?皇甫惜歌不由得來了興趣,伸手拿起那錦盒細細觀瞧。
果不其然,錦盒里有張小小的字條。吏部尚書夫人于何氏?她娘家姓何,莫不是襄國公何府?
皇甫惜歌想了起來,在扶著太后往華儀殿里走的時候,被叫起的外命婦里有個四十幾歲的夫人對自己微笑。嫵霞眼尖瞧見了,低聲告訴自己說那位是何夫人,她家老爺是吏部的于尚書,如今頗得皇上器重,有可能就是下一個丞相。
這些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我能幫上于尚書什么忙?他做不做得丞相可不是我一個小郡主說了算啊,皇甫惜歌納罕得要命。
“郡主想什么呢這么入神?白日累了一天,時辰也不早了,早些安置吧?!毙±罟霉迷谝慌暂p聲說著。
皇甫惜歌忙拉著小李姑姑問道:“姑姑可知道那吏部于尚書的夫人是誰家的?”
小李姑姑笑道:“郡主不知道何夫人情有可緣,卻總該知道蕭家與襄國公府的關(guān)系。那蕭老夫人可是老國公爺?shù)拈L女,那何夫人便是蕭老夫人的幼妹?!?p> “一個蕭老夫人一個何夫人,根本就連不到一塊兒去么。怎么還是親姐妹?”皇甫惜歌有些糊涂。
小李姑姑細細講給她聽,大齊的外命婦們得了誥封后,也是娘家的體面,因此稱呼前便可以冠上娘家的姓氏。何況將外命婦介紹給別人認識時,前面必會加上她家老爺?shù)墓俾毢托帐?,也不算是對夫家的不敬?p> “比如夫人們聚會,這位何夫人到了,回事的媽媽們就會稟報給主人說,吏部尚書于老爺府上的何夫人到了?;蛘哌@何夫人與主人家很是熟悉,便會換了回稟方式,只說于府的何夫人到?!?p> “因此從這回稟方式便能聽出,這夫人是否得過誥封,與主人家是否熟悉?”皇甫惜歌聽明白了。
小李姑姑笑著點頭:“正是如此??ぶ髟趺聪肫饐栠@位何夫人了?可是今天在宮里見著了?”
“是啊,離著老遠的就對我笑,這耳墜子便是她送的。我還在尋思她的意圖呢,原來她是蕭家的親戚啊?!被矢οЦ枧e著那對燈籠墜子給小李姑姑瞧。
饒是小李姑姑在宮里呆過二十幾年,也不由得贊道:“可真是漂亮。宮造的首飾雖精致,花樣兒總是不大討巧,畢竟那些規(guī)矩嚴著呢。比起這外頭的東西來,總是差著些靈動。”
“何況這對墜子的做工選材,可一點兒不比宮造的差。樣子多喜興啊,郡主不如留著大婚時戴?”
皇甫惜歌笑著拍手:“姑姑好主意!這墜子上的紅寶石,可不正與我昨兒定下的鳳冠式樣兒相配?”
說完這個她愈加興奮起來,拉著小李姑姑問這問那,直到大李姑姑假裝虎著臉進來催著趕緊安置,多寶格上的西洋座鐘已是鳴過十一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