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話音落地的時候,楚離和云牙兒同時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怎么回事?”身后圍觀的徐旺純開口,顯然也對這樁事情產(chǎn)生了興趣,亦或是對搶走我信件的愧疚作祟。
云牙兒猶豫地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張青朗聲道:“你盡管說!”
此時徐旺純已經(jīng)把掉落在地的佩刀撿了起來,橫著遞給了我。
我收刀入鞘,紅著眼睛沒有吱聲。
云牙兒見我情緒收斂了些許,才找到機會對張青說道:“張統(tǒng)領(lǐng)有所不知,少主子離開的時候特意囑咐過,要讓林姑娘留在浮山,切不可擅自離去……”
“真有此事?”張青似乎不大相信,狐疑地目光看向了楚良。
楚良頷首,冷冰冰交代道:“主子授命,要小人時候守候在林姑娘身邊,確保林姑娘安全地呆在御景山莊?!?p> “真是胡鬧,哪有不讓姑娘回去看望病重母親的?”張青大發(fā)雷霆,把手中的信件塞回我的手里,大剌剌命令道:“那個小混賬說的話,如今不作數(shù)了。你們立即護送這位姑娘回家,若他之后問起來,就說是我張青發(fā)的話,要交代就找我來要!”
這話一落地,幾個人的面色都變得微妙了起來。
我先是愣了愣,沒想到事情這么簡單順利就解決了,還以為會有一番不小的周旋。
頓時整個人一掃方才的晦氣,喜上眉梢,當場就叩拜道謝:“謝謝張統(tǒng)領(lǐng)!”
楚良卻攔住我,道:“張統(tǒng)領(lǐng),此事少主子明確吩咐過我,不可以讓林姑娘下山。況且,如今有各派心懷不軌之人虎視眈眈,意圖殺害林姑娘——”
“那你就護送她下山,保她一路平安方為上策!”張青打斷了楚良,“事有輕重緩急,你不要守著主子的命令絲毫不改,當隨機應變?!?p> 說得好!
我在一旁聽得是嘖嘖贊嘆!
不愧是御景山莊的侍衛(wèi)首領(lǐng),做事大氣豁達,果斷慷慨,這份仗義和熱忱,令初次認識他的我不禁心生佩服!
楚良被堵得啞口無言,最后只道出少主子還拜托了秦長秋代為照看我,可能需要那位點頭方可。張青果斷接下了這個攤子,說會親自去向秦壇主解釋此事。
如此,楚良再無任何理由阻攔了。
下山的時候,我找了個時機去向白景楓的母親譚夫人告別。
這位夫人正坐在屋子里小憩。我進屋時,她雍容華貴地枕著額頭瞥向我,目光審視又深不可測,“既然是家中有事,我也沒法留你。只是我兒若回來,怕怪罪我趕走了他的心上人?!?p>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叫人聽不出是高興還是生氣來。
我嚇得連忙擺手,有些口吃地說道:“哪有這樣的事?在御景山莊這些日子,我被照顧得極好,這都是托了譚夫人的福。只是如今實在家中有要緊之事,不得已才必須趕回去,我也十分抱歉。”
“你是個聰明善良的姑娘?!弊T夫人笑了起來,微微坐直了身子,聲音不急不緩地說道:“景楓那孩子喜歡你,我相信必然有你討人喜歡的地方?!?p> 這近乎是認可的話語,叫我一時間呆愣了起來,“譚夫人……”我甚至不明白她究竟何意,為什么好像這么輕而易舉的,就近乎是接受了我?
“我活了大半輩子了,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弊T夫人搖頭笑了,“小姑娘,你存的什么心思,我看你一眼便明白了大半。我如今贊同景楓和你的事情,你又有什么好驚訝的呢?”
她朝旁邊招了招手,身邊的韻芝便遣散了旁邊站著的幾個丫頭,屋子里立馬變得空曠了起來。
“譚夫人,我以為……你不會喜歡我?!蔽蚁肓讼耄K于說出了心里真正的想法,“不僅僅因為門不當戶不對,還有……”
我可能會是個帶來很多麻煩的人。
誰知面前的貴婦人卻突然笑了,眼睛彎彎地道:“為何?因為我沒有好好拿出未來婆家的架勢招待你?”
“這……”我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
“是景楓那孩子特意叮囑我,叫我不可為難你,不可盤問你,更不可時常叨擾你。你卻以為我沒有把你當回事,呵呵?!弊T夫人說到這里,忍不住笑了起來,“到底是各人的心思不同啊,你這次可是想歪了!”
我頓時愣在了原地。
回想起之前的種種,直到這一刻,我才深切的明白過來一件事。
白景楓是譚夫人最疼愛的兒子,所以他早早懇求他的母親善待我,不要為難我,才會得到這位母親的允諾。
眼前這位聲名赫赫的御景山莊女主人,無論她在外的名聲多么雷厲風行、強勢霸道、蠻橫無理,但她終究是愛著自己的兒子,同時愛屋及烏寬待了我。
上山時,我屢屢擔憂遭到白家人的為難和挑剔,白景楓的一句“有我在”,原來并不是簡單的說好聽話安慰我。
他真的為了帶我回家,已經(jīng)提前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和努力,掃清了盡可能多的障礙。
想到這里,我眼眶不由得濕潤發(fā)紅,連喉嚨也越發(fā)干澀起來。
一時間,甚至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干涉不了景楓那孩子,也自然不會干涉你。”譚夫人閉上眼睛嘆息一聲,似夢囈般喃喃道:“只盼在這個特殊的時期,一切都能有個好結(jié)果?!?p> 我看著眼前這位夫人姣好的面容和精致的打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當初這位夫人便是不顧世人的眼光單槍匹馬闖上浮山,不要彩禮嫁妝,不用八抬大轎,就這么一往無前地嫁給了御景山莊的莊主白連城。
這樣一位敢于不顧禮教規(guī)訓而勇敢求愛的女子,又怎么不能理解我此刻的這份心情呢?
她當然能懂我了。
“謝謝譚夫人?!蔽疑钌畹鼐瞎飞?,半晌才緩緩離去。
云牙兒因為偷偷幫助我欺騙張統(tǒng)領(lǐng),竟然心生愧疚,跑到祠堂里跪菩薩請罪去了。
我去和她辭行,她眼眶發(fā)紅,叮囑我千萬要保重,又說自己辜負了少主子的信任,要跪在菩薩面前三日,求少主子一切順利,平安歸來。
我是萬萬不曾料到,白景楓的小丫頭竟如此真心實意地忠心于他。收拾行李時左思右想,到底還是沒有去找郭馨兒告別。她如今情況特殊,我去得頻繁了,恐怕給她惹來麻煩。
個。更何況,以她向來神秘莫測的作風,興許閣樓里的人早已經(jīng)不再是她了。
最終,張青安排了楚良一路護送我離開,我連夜騎馬趕路,偷偷踏上了白景楓離去的方向。即便有楚良為我引路,卻仍舊是沒有追上已經(jīng)率先啟程好幾天的人。
無可奈何,我們只能想法子直接朝武當山趕去,寄望能在他抵達武當山之前與他會合。
出發(fā)的第七日,我們在客棧打尖。
包子饅頭草草充饑,我又恢復了過去風雨兼程的日子,連多說兩句話都嫌累。
“你根本就不是為了回家看你生病的娘親?!背甲哌^來,冷不丁說道。
“我娘本就住在武當山腳下的一個村子里?!蔽姨裘伎此z毫沒有被拆穿后的窘迫,“路線的確是往那個方向。若是能追上同路的景楓,我自然會更高興?!?p> 他若是當真有意見,當初在張青應允我下山的時候,就該發(fā)作了。
現(xiàn)在才來說這些,我何必理他呢。
“你根本一開始就是想去見少主子?!背硷@然不笨,見我一下山就快馬加鞭,連續(xù)趕了幾天路就開始想法子打聽人,已經(jīng)猜到了我的目的。
我本也沒打算真的瞞他。
于是低頭扒了一口飯,不以為意地道:“你只需要負責保護我,其余的,你不該過問?!?p> “少主子并不想讓你去?!彼坪跤行C怒。
“可是我想去。”我絲毫不退縮。
這個木頭一樣的家伙根本不懂情為何物,屢次三番跟我作對,我實在頭疼搭理他。
“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就會抱憾終身?!蔽铱催@木頭一副不開竅的模樣,故意裝模作樣地嘆息一聲,“無論是好是壞,我都必須陪在他的身邊。”
“萬一你出現(xiàn)了什么意外……”他似乎也想起了紅芙死去的那一次。
我抬頭看向他,“所以你跟著我來了,你的任務是保護好我,不是嗎?”
楚良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一路之上,楚良再也沒有就這個問題來糾纏過我。只要我一口咬死自己母親就住在武當山腳下的村子里,他就拿我無可奈何。
但我的內(nèi)心始終極為不安。
武當山腳下,始終縈繞著我不愿意回憶的那段記憶,鮮明得宛若昨日。入夜時一閉上眼,夢中就總能看見落寞孤寂的人影背靠著樹干,紅色的芙蓉花在山坡上迎風招搖。
醒來時,胸口只覺得悲傷宛若潮水一陣又一陣的涌來,仿佛要將我湮滅一般。
我只能強行壓下這種情緒,繼續(xù)前行。
在抵達均州城的時候,我和楚良二人走在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上,卻越發(fā)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氛,與當初在岳州城感受到的古怪氣氛更為令人慌亂。
“你有沒有覺得,這里的氣氛有些怪怪的?!蔽覡恐R兒走在大街上,尋找著住宿的客棧。
楚良抱著劍走在我前面,“如今風雨欲來,誰都知道天下不會太平,均州城是距離武當山最近的都城,自然不會沒有一點風聲?!?p> “有很多門派的人來了這里嗎?”我狐疑地打量起過往的路人,試圖猜測他們的來路。
楚良搖搖頭,道:“恐怕比之昔日岳州城的盛況,有過之而無不及?!?p> 我內(nèi)心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果然,我的直覺沒有錯,懸在頭頂?shù)牡都?,恐怕已?jīng)離我們更近了。
我們?nèi)肓丝蜅?,定了兩間上房。吃過飯后,楚良外出去打探消息,我留在屋子里調(diào)息打坐,冷寂環(huán)繞的時候,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會顯得格外突兀。
是以,我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冰冷的殺意。
“什么人!”我猛然睜開眼睛,抽刀斬斷了窗外飛來的暗器。
下一刻,無數(shù)飛刀刷刷刷地接連飛了進來。
“鐺!鐺!鐺!”
數(shù)名殺手破窗而入,拿著長劍沖我迎面攻來。我翻身就地滾了一圈,腦子里飛快地判斷著他們的來歷,“你們是哪家派來的?”
照理說,武當山一事已經(jīng)結(jié)束,段不該繼續(xù)派人來殺我,還會有誰?
“我等只聽命行事,拿命來!”對方絲毫不想交涉,只欲取我性命,是以出手殺招不斷,我抵抗得極為吃力。
就地滾了一圈,我翻出窗戶躍到了更為寬敞的大街上。
“哐哐當當——”路人們騷亂起來,尖叫著散開,七七八八沖散了不少殺手的攻擊。
我邊打邊退,對方人多勢眾又有備而來,我并不打算應對應正面對決。正打算后退躲進一家商鋪,忽然耳后一陣涼風。
“噗!”一掌擊中我后背,我身子向前一傾滿口噴出血來。
在地上連滾兩圈,我半趴在地上狼狽地捂住嘴角,指縫里不住地滲血。抬頭看去,那偷襲我的黑衣人已經(jīng)再次進攻,半天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殺了她!”對方正招呼左右聯(lián)合沖上來。
“混蛋,你們不要命了嗎!”我處處留手,他們卻是打算往死里對付我。
我抓起地上灑落的商販絹布,遮住對面視線的時候,我趁機一連刺傷了前方兩個人。聽見中刀者的悶哼聲,我躍身使出一個回旋踢,將這二人踢到在地,落地時回身又橫刀對準其余數(shù)人的胳膊砍去。
——刷刷刷!
我如今只想著先卸力一個個放倒,再擒拿。對方并不敵我,很快被我逐個砍傷了胳膊,手一松,武器應聲“嘩啦啦”落了一地。
“呼呼呼!”我大口喘著氣,眼睛里血跡朦朧,累得氣喘吁吁。
要趁機殺了他們嗎?
忽然,不知何人忽然扔來一塊紗布飄在了我的頭頂,我透過薄紗看見有人影向我沖了過來。
“咔——”我因視線被阻恐懼大甚,對著人影出劍就是一陣亂砍,絲毫沒有手下留情。
很快,對面應聲倒地,再沒有了聲音。
我掀開頭紗,眼前赫然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氈帽小子,清瘦的面頰上沾滿了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在我蒙眼后拔刀亂砍時,竟然已經(jīng)將對方砍死。
我扔掉遮擋的紗布,盯著對方渾身是血的慘烈死狀,忍不住渾身發(fā)抖。
這是我離開進入蜀地時遇見的第一個人,在越來越多的人離開我后,他也死了。
“為什么……你們是沈三爺?shù)娜藛幔俊蔽液笾笥X地喃喃問道,腦子里浮現(xiàn)出昔日初入蜀地時,在客棧里懵懵懂懂遇見此人的場景。
這是否預示著什么?
“小心!”楚良護在我身前,突然就一刀刺中了對方的腹部,刺客應聲倒地。接著又是寥寥數(shù)招,將方才就已經(jīng)被我砍傷的刺客徹底打跑了。
“別追了,他們恐怕還有其他幫手。”我攔住欲追上去趕盡殺絕的楚良,望著行人退去后空蕩蕩的街道,陷入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復雜情緒中。
仿佛冥冥中,什么都是注定了一般。
如何開始,就將如何結(jié)束。
我腦子里忽然就浮現(xiàn)出十三歲那年,白景楓斬破重圍而來的身影,我們在血與殺戮中相逢。
一股強烈的不詳預感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