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一首節(jié)奏緊湊、生動熱烈的《賽馬》，如同大年三十深夜十二點的爆竹驟然炸響。

　　歡樂祥和的氛圍中，窩在沙發(fā)里打盹的程卿心，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助理咪妮手忙腳亂的身影。

　　她按掉鈴聲，躲到門邊小聲地接起電話。

　　“喂，嵐姐，什么？預(yù)計還要再等一個小時？”

　　聽到她聲音的這一刻，程卿心突然有些困惑。

　　這是一個已死之人，對于重生到兩年前應(yīng)該產(chǎn)生的困惑。

　　畢竟冰冷的水從口鼻中鉆入肺腑，填滿整個胸腔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jīng)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已如指間沙礫般逝去。

　　但為什么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又要回到了兩年前的這個凜冬？

　　就因為她在結(jié)冰的河邊散步的時候，救了幾個掉到冰窟窿里的小孩的緣故嗎？

　　程卿心苦笑一聲，嘆了口氣，在咪妮不解的眼光中，從衣架上拿過羽絨服，帽子和圍巾。

　　咪妮捂住電話筒，“卿心姐，你這是要干嘛！”

　　“我有點悶，出去走走。”程卿心穿戴完畢，遮住大半張臉，打開門。

　　咪妮匆匆忙忙地披著衣服跟著出去。

　　外面到處都是人，有和她們一樣，過來走紅毯的明星，也有無數(shù)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員，像工蜂一樣嗡嗡亂飛。

　　程卿心避開人群，往沒人的地方走去。

　　深冬的冷風(fēng)像刀子般割在臉上，疼痛讓她意識到，這確實不是在做夢。

　　可重活一次，又有什么用呢？

　　金錢，名利，愛情，親情……

　　這些上一世她汲汲追尋的東西，就算最后都已經(jīng)得到手，卻還是如同鏡花水月一般轉(zhuǎn)瞬消逝。

　　就算重新再來一次，她又能改變什么？

　　“姐，你要出去嗎？這不好吧，萬一趕不及走紅毯……”

　　聽到咪妮的聲音，程卿心驟然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展覽館后門。

　　和前門的人聲鼎沸不同，后門這里只有一個看門的老大爺孤獨地看守著。

　　透過鐵柵欄，可以看見外面的小巷子滿地枯葉，顯出契合她心境的幽深寂寥。

　　程卿心的嘴角很無力地一勾。

　　她從羽絨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煙，遞給了看門老大爺，順利地出門。

　　咪妮膽顫心驚，“姐，這樣不好吧，要是讓嵐姐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了吧?！背糖湫牡恍?，“及時回來，不耽誤走紅毯，還不行嗎？”

　　咪妮剛想說什么，卻看見了她眼里流露出的深深疲憊，突然錯愕地喊了一聲：“姐……”

　　程卿心沒有回答，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前。

　　老城區(qū)的街巷里，店鋪鱗次櫛比的擠在一起。

　　一排排綠色的牌匾上，四個簡單粗暴的宋體字格外惹眼——“蜜雪冰橙”。

　　聞見里面飄來的奶香味，程卿心腳步一頓。

　　在咪妮震驚的目光中，她走進店里，點了兩杯奶茶。

　　一杯遞給咪妮。

　　另外一杯，留給自己。

　　她提著奶茶，腳步又停在了奶茶店隔壁的一家網(wǎng)吧面前。

　　“騰飛網(wǎng)吧”

　　黑洞洞的店面，就像是有魔力一樣，吸引她往里探尋。

　　吧臺坐著一個年輕男孩兒，正在玩游戲。

　　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

　　“身份證?！?p>　　咪妮代替她，掏出自己的身份證，辦了一張會員卡。

　　上網(wǎng)區(qū)如同洪水猛獸一般涌來的煙味，讓她的心，漸漸變得有幾分安寧。

　　找到一臺沒人用的機器，熟練地開機，輸入密碼，鼠標(biāo)點開她以前經(jīng)常玩的那款游戲。

　　咪妮湊過來，“姐，你不是戒游戲了嗎？”

　　回應(yīng)她的，卻是一陣噼里啪啦的鍵盤、鼠標(biāo)聲，像鼓點一樣的密集。

　　是呀，她發(fā)誓要戒掉游戲，專心經(jīng)營事業(yè)。

　　她發(fā)誓要把空閑的時間，都拿出來留給她的丈夫，做一個賢妻良母。

　　可最后的結(jié)果，卻是事業(yè)跌落谷底，丈夫也背叛了她。

　　二十六年人生，活成了一個笑話。

　　“呵……”

　　她輕笑，眼眸里蒙上了一層透明的水霧。

　　水汽氤氳中，屏幕里那個手持長劍，英姿颯爽的無雙劍姬俯在她耳畔低吟：

　　“再試試吧?！?p>　　可她卻已經(jīng)沒有了再試一次的勇氣。

　　《賽馬》再一次響起。

　　“喂，嵐姐，你說什么？還有十分鐘就輪到卿心姐了？剛剛不是說還有一個小時的嗎？”

　　“哦哦，我知道了，馬上，我們馬上就來！”

　　咪妮抓著電話跳起來，“卿心姐，快走，計劃有變，就剩十分鐘了！”

　　可程卿心的這局游戲，才剛剛開始。

　　雖然，神色很淡漠，但余光瞥見咪妮火急火燎的樣子，她還是從頭頂摘下了耳機。

　　“我這局補位打野，掛機的話……”

　　會有什么后果呢？

　　這不過就是一個電腦游戲而已。

　　游戲，等于虛擬。

　　虛擬，等于隨時都可以放棄。

　　隨時都可以放棄的東西，又有什么價值呢？

　　就像上輩子那樣，輕易地放棄掉，不是很容易做到的嗎？

　　可她的視線，卻還是停留在屏幕右下角，那個紅色的“呼叫網(wǎng)管”的功能上。

　　挪動鼠標(biāo)，點下按鈕。

　　等了半天，人卻遲遲未到。

　　“卿心姐！”咪妮急得滿頭大汗，強行拽著她往外。

　　程卿心眼底，再一次被落寞所占滿，自嘲一笑。

　　就這樣吧。

　　她還能做什么呢？

　　推開椅子，由咪妮拉著往外。

　　視線中卻突然闖入了一個陌生男人。

　　嘴里叼著根煙，一邊玩手機，一邊朝她們迎面走來。

　　雖然網(wǎng)吧的光線很昏暗，但還是能看出，他長得不差。

　　一雙眼梢微微向兩鬢挑起的丹鳳眼里，血絲彌漫，但眼神銳利，目光有神。

　　高挺的鼻梁下，兩片薄唇緊抿。

　　個頭很高，雖然駝著背，但目測也有個一米八五左右的樣子。

　　雖然是冬天，他卻穿著件松垮的棉T，下面是一條起球的運動褲，腳上一雙人字拖。

　　“我是網(wǎng)管，有什么事？”他頭也不抬地問道。

　　聲音聽上去，有一點沙啞。

　　程卿心將耳麥遞給他，“我有點急事，這局游戲剛開，可以麻煩你幫我打完嗎？”

　　他的視線從手機上微微上移。

　　突然，嘴里的煙“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眼眸里，涌現(xiàn)出了震驚。

　　程卿心不覺得他是認(rèn)出了自己。

　　畢竟，她包的嚴(yán)實，渾身上下，就露出了一雙眼睛。

　　十有八九，他是被她提的要求給嚇住了。

　　“姐，還剩六分鐘了！”咪妮看了一眼時間，更著急了。

　　程卿心走到他身前，踮起腳，直接將耳麥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桌子上那杯未開封的紅豆奶茶，也被她塞到他的手里。

　　她穿得厚，手熱乎乎的。

　　但他的手，卻冰的嚇人。

　　果然，就算網(wǎng)吧里面有暖氣，在寒冬臘月的天氣里穿成這樣，也是說不過去的吧？

　　“沒有時間的話，幫我直接關(guān)掉，也是可以的?！?p>　　程卿心擠出笑容，朝他點了點頭，就和咪妮離去。

　　羽絨服下露出的香檳色裙尾，在橘黃色小燈的照耀下，就猶如天上的銀河一般，閃閃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