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琮的入葬之禮終究是沒能辦下去,國師派人來說,還是錯過了時辰,下一個入葬佳期便到了一月后了。
于是梁帝命人收拾了局面,清掃了帝都長街,大梁帝都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繁華喧鬧,似乎沒有人記得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了。
赫連歡緩步行在長街上,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帝都宮墻上站滿了護(hù)宮的侍衛(wèi),一個個腰間配了锃亮的長刀,鎧甲在冬日的映射下泛著蒼白清冷的光。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自己該往哪里去。四周的行人步履匆匆,似乎要趕往什么地方。
“最近這帝都不甚太平啊!還是趕緊去觀里拜拜神仙吧?!?p> “對對對,我也正有這個意思,我們一道走吧。”
“哎哎哎,你們等等我,我跟你們一道去!”
原來是乾坤觀。赫連歡目送著身邊的三人離去,忽然想起當(dāng)日,梁帝當(dāng)日說,案子先壓下去改日再審,正是這乾坤觀中的國師那時趕來,說什么時辰已過,強(qiáng)行入土委實(shí)不妥,恐阻國運(yùn)什么的。
她一向不怎么信這些的,這國師出現(xiàn)得倒也是巧,赫連歡隱隱覺著那國師是在幫她,當(dāng)然,或許是她想多了,畢竟國師跟她毫無關(guān)系,實(shí)在沒道理幫她。
但既然念頭到了這兒,左右也是三日后開審,她便去一趟乾坤觀。
乾坤觀前,來來往往皆是人,赫連歡也不知為何要來,或許是想找那國師問個清楚,可她心里也十分明白,國師那樣的人,斷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但,她還是來了。只是沒想到,在此沒見著國師,倒是遇了另一人,一個根本不該出現(xiàn)在此處的人——墨清川。
她才剛走到乾坤觀的觀門前,便瞧見墨清川扶著門框,失神落魄而出。
他眸中無光,神色萎靡,行路也只能扶著門慢慢邁過高高的門檻,赫連歡頓住了腳步,抬頭看他,墨清川一手支門,一手垂下,正好也抬了頭,看向站在臺階下的赫連歡。
“他……真的不在了?”墨清川沉默了許久才道。赫連歡的雙唇微微發(fā)顫,沒有答話,卻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墨清川身形一顫,正要繼續(xù)說什么,忽聽她開口道:“至少世人,都是這樣以為的,可我……不信……”她語氣平淡,卻篤定萬分。
墨清川看著她,輕輕笑了笑,道:“我也不信……”
“看你這般,應(yīng)該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洛九天一樣,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說,這世上只剩下一個人會相信他還活著,那就一定是我,也……只會是我……”
赫連歡的話很奇怪,至少在此刻的墨清川聽來是不大懂的,可他卻記得此刻赫連歡的神情,失落?決絕?或是一種早有預(yù)感的了然……
三日后的廷審,前御史謝承祐與成陽長公主之子謝翊之錯手殺人案證據(jù)確鑿,竟是為了一位坊間歌姬,當(dāng)?shù)毓偌澲右獜?qiáng)占其為姬妾,不曾想此歌姬為謝翊之心間所好,故與之發(fā)生爭執(zhí),手持青瓷琉璃瓶砸向此人,造成此人身亡。
當(dāng)初赫連歡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御史院與三司都聯(lián)名上書要嚴(yán)查此事,梁帝迫于壓力,也不得不細(xì)審。
誰知,搜查謝府與柳府后,竟發(fā)現(xiàn)成陽長公主,與柳相曾私交過密,甚至還搜出來二人的私下通信,確為二人手跡,信中言柳相以謝翊之錯手殺人案脅迫長公主為其辦一件事,便是讓她以長公主之名邀宸王入宴,將其引入蒼山梅林。
除二人通信外,還有那坊間歌姬以及當(dāng)時在場的歌舞坊坊主為人證。
次日夜里,被暫時關(guān)在刑司監(jiān)牢中的長公主忽然簽字畫押,供認(rèn)不諱。故一案方結(jié),一案又起,柳相謀害宸王之案,由刑司、督查司、宗嗣司三司會審,梁帝親鞠。
事關(guān)大梁宸王殿下,嫌犯還涉及當(dāng)朝長公主殿下,大梁三位殿下,除皇后殿下以鳳體欠安為由閉宮不出外,其余兩位殿下皆牽扯其中,可謂大梁本朝第一大案。
就信中所言,成陽長公主護(hù)子心切,受人脅迫,且其僅按柳相吩咐將人帶往梅林,梅林中事一概不知。至于主使柳相,因事關(guān)重大,三司暫且將其收押,等候梁帝親審。
刑司公堂。
梁帝高坐堂上,躺下跪著柳相、成陽長公主及謝翊之,左右兩側(cè)坐著刑司、督查司與宗嗣司的主事,桌案上擺滿了厚厚的文案卷宗,梁帝一旁坐著援筆使,兢兢業(yè)業(yè)地記著這堂上事。梁帝旁邊,還坐著赫連歡。畢竟謝承祐的事還未查清。
梁帝望向堂下的柳相,開口問道:“成陽長公主供出你曾脅迫她引誘宸王入梅林,你便趁機(jī)在其間埋伏人手,將其殺害。你可認(rèn)罪?”
柳相看了一眼旁邊的成陽長公主,又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刑司司長,后者對他微不可查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柳相定了定心神,跪行兩步,忽然伏地抱屈,道:“陛下明察!臣從未做過這等謀逆之事,此罪……臣不敢認(rèn)!”
梁帝沉了面色,道:“人證物證俱在,你又拿何辯解?”
柳相仍伏地,道:“陛下!此為誣陷!成陽長公主之言斷不可信??!”
言罷,他忽然抓起跪在旁邊的成陽長公主的手腕,梁帝大怒,正要斥責(zé),忽聽柳相道:“陛下請看,長公主是受了刑的,受重刑之下必出冤屈,按照國法,受重刑之人的供詞不可輕信,當(dāng)另尋人證物證才是?。?p> 前日里臣與長公主同被關(guān)與刑司大牢,卻不曾想長公主在午夜之時突然被人帶了出去,臣惶恐,長公主貴為先帝嫡長女,陛下嫡姐,尚未褫奪封號,就有人敢對其刑訓(xùn),這幕后之人不僅膽大包天,更是狂狷至極啊!還請陛下明察!”
成陽長公主眸光陰沉,冷冷地看著柳相,動了動唇,卻不知怎么的說不出話來,而后猛然從柳相手中抽出手來,閉上雙目,雙手也微微顫抖。
梁帝這才察覺不對勁,他連忙快步走下高堂,輕輕撥開她的衣袖,只見其間已經(jīng)是一片片的青紫,應(yīng)該是鞭刑,頓時怒不可遏,他一邊扶起成陽長公主,將她扶到一旁坐下。
此時三司眾人早已跟著站起,梁帝來到刑司長面前,面色一沉,刑司長連忙顫顫巍巍地跪了,連忙磕頭謝罪道:“陛、陛下贖罪!那夜并非臣當(dāng)值,故、故臣一早便離了刑司,臣、臣絕不知情??!”
“那是誰當(dāng)值?”梁帝問道,語氣還算平穩(wěn),但任誰都能聽出其間強(qiáng)壓的怒意。刑司長忙道:“是、是副司長,王桓?!?p> 被點(diǎn)到名的王桓嚇得登時跪下,忙道:“陛下!臣、臣也不知情?。〕肌籍?dāng)真……”
“朕將刑司內(nèi)的衙役全都給朕帶上來,讓嫡姐認(rèn)認(rèn),究竟是哪個放肆至此?!?p> 梁帝轉(zhuǎn)身坐回了正堂,目光冷冽,將堂下眾人齊齊掃了一遍。梁帝發(fā)話,眾人自然莫敢不從,不到一刻鐘的功夫,整個刑司的衙役都已經(jīng)召集齊了,一旁還有主管老吏顫顫巍巍地拿著人頭冊上來,梁帝接過名冊,對成陽長公主道:“嫡姐且看看,當(dāng)日的宵小之徒可在其中?!?p> 成陽長公主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說話,由一旁的小吏扶了,來到那群衙役之間。
她努力回憶著那晚的人臉,忽然,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身子一顫,連忙跪地,求饒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是長公主!小人……小人……”
梁帝怒道:“朕面前竟還敢遮掩!說,是誰讓你做的?若不說實(shí)情,朕現(xiàn)在就斬了你!另,一介宵小衙役,竟鞭笞皇家長公主,朕赤你三族都不為過!”
那衙役大懼,連忙道:“陛下!小人交代,小人是……是受了榮歸郡主之命,要小人想辦法讓牢中一婦人認(rèn)罪,然后給了小人一封罪狀書,要小人讓她在其上簽字畫押,小人……小人不識字,貪戀錢財(cái),但萬萬不敢冒犯天家!陛下,小人……小人知罪!”
赫連歡本來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旁聽,此刻聞言,心中一嘆,果然啊,還是要賴在她身上。梁帝眸光一沉,問道:“你所說的榮歸郡主,此刻可在堂中?”
那衙役思忖片刻,而后抬頭看了一圈眾人,而后果然指向了赫連歡,道:“是,就是此女!”赫連歡不語,梁帝又問道:“那她是何時命你去做此事的?”
那衙役回道:“就在長公主被收押的當(dāng)日夜里?!绷旱劾湫?,道:“哦?朕竟不知,這位榮歸郡主還有分身通天之能,一邊跟朕在宮中下棋,一邊還能來刑司命你辦事?呵,荒唐至極!”
梁帝此言一出,柳相的面色一白,刑司長協(xié)同那副司長也是面色一僵,那跪在地上的衙役更是嚇得伏地不起,連連磕頭告饒。
“陛、陛下贖罪!小人、小人記錯了,不、不是……不是她親自來的,是、是她派了個……”
“夠了!你再不說,朕就真沒那份耐心了……”梁帝冷冷打斷他,目光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柳相。“陛下……是……是副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