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歡最終還是被梁帝帶走了,其實這么說也不太準(zhǔn)確,赫連歡不肯說成陽長公主的下落,梁帝要抓她,她卻連反抗都不曾有,便老老實實地跟著士兵進了皇宮的暗室。
梁帝大約一會兒就要來審問她了,到時應(yīng)需費不少口舌,這樣想著,便順手拿起了手邊的茶盞,才剛剛抿了一口,眸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悲色,而后將茶緩緩放下,再也沒有拿起過。
這茶……是杭城玉雪……當(dāng)日他茶盞里的,就是這種茶,她呆呆地望著那茶盞看了半晌,怎么也想不明白蕭琮那人是怎么看出來的,只可惜,現(xiàn)在正好有茶,能為她解答的人卻不在了。
這時,一抹明黃閃過,由遠及近,呆在這漆黑的暗室里,等來人走近了她才看清,果不其然,是梁帝。他還是不死心,一定要問出成陽長公主的下落。
他面色一沉,坐到了她面前,目光凜冽地望著她,等著她先開口說話。赫連歡則十分淡定,喝喝茶伸伸懶腰,就差直接倒下睡覺了。
敵不動我不動的道理她還是懂的,那就這么耗著吧,反正著急的又不是她。終于梁帝等不下去了,嘆了口氣,道:“媛兒,我知你與琮兒感情甚篤,可琮兒已經(jīng)死了,你就算殺了嫡姐他也活不過來了。”
赫連歡忽然面色一變,凌厲地一眼掃過,一字一頓地道:“他沒死,他不會死……”
恍然想起那時,她問成陽長公主蕭琮的下落,成陽長公主被她嚇得不輕,便將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說起蕭琮入的梅花萬象陣,又說到其間埋伏的頂級高手,她說了什么?她說:“蕭琮活不了的,他必死無疑……”
梁帝望著赫連歡,頗為語重心長地對她道:“媛兒,琮兒也是我的兒子,朕怎會不難過?只是朕不僅是琮兒的父親,更是整個大梁的皇帝,朕不能為了自己的兒子就將整個大梁置于險地。
你要知道,成陽長公主在大梁頗有威望,就算是謝承祐死了,可整個御史院還是以她馬首是瞻的。朕如今唯一倚仗就是御史院了!媛兒,告訴舅舅,你把你姨母帶到哪里去了?”
赫連歡輕輕笑了笑,道:“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你問我多少次都沒用?!彼_實不知道,因為人可是洛九天帶走的,她哪知道他把人帶哪兒去了?可是此刻聽在梁帝口中,則是一種顯而易見的不配合。
被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敷衍頂撞,他作為大梁最尊貴的帝王,早就忍不下去了,于是前一刻還算溫和的態(tài)度,下一刻就變得冷峻如冬月寒風(fēng)。
他怒斥道:“宇文媛!你別不識好歹!就算朕不能殺你,讓你生不如死還是做得到的。”說到后面,他的話音更陰沉了幾分。
可赫連歡只是微微抬起頭,瞥了他一眼,輕聲道:“我的舅舅啊,你還真是自負呢!早在宸王府我就說過,憑你那些無能侍衛(wèi),根本不可能抓住我。”
說及此,她忽然頓了頓,笑意深深地向后躺了躺,整個人顯得十分漫不經(jīng)心。而后看著梁帝,道:“舅舅知道我為何要呆在這兒嗎?”
梁帝瞇了瞇眼,凝眉問道:“為何?”她目光忽的一沉,回道:“我說了,是我做的我認,但不是我做的也不會替別人背鍋。我在這兒就是想看看,究竟是哪個不要命的,殺了謝大人,還企圖嫁禍到我頭上。”
梁帝聞言,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見她這神情,忽然一時也拿不準(zhǔn)謝承祐究竟是不是她殺的了。畢竟那管家只是見到她拿著武器闖入了謝府,而并未親眼所見她殺人。
赫連歡見梁帝不說話,便道:“舅舅,你也不想被當(dāng)成傻子欺瞞吧?我有一法子,能幫舅舅查出真相?!?p> 梁帝謹慎地問道:“你想做什么?”赫連歡道:“舅舅只消說謝大人確是我所殺,只是我卻非幕后主使,其背后還有他人指使,但那人是誰,我暫且未曾交代。
而后舅舅將我收押,關(guān)入刑司牢獄,我會在那里待三日,看那人有何動作。若三日后一切如常,舅舅就說我在那受了刑,終于松口寫了一份認罪書,上面交代了幕后主使,在命人將那認罪書從刑司送入宮中。舅舅覺得您若是那真兇,可會對我的認罪書感興趣?”
梁帝聽罷,沉默了片刻,望向赫連歡的目光多了幾分深意,道:“沒曾想阿媛也是個厲害的,倒是朕小看你了。但還有一事,你姨母……”
不等他說完,赫連歡便道:“至于姨母,我保證,絕不傷及她性命,待查明真相便將姨母送回,如何?”梁帝凝眉,細細思索起來。赫連歡也不急,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等著他回答。
沉吟了片刻后,梁帝反問道:“若最后查明,謝大人果真是你所殺,又該如何?”赫連歡回答得干脆利落,她道:“那您就拿著證據(jù),把我按大梁律法處置了便是,若是大周以此尋釁滋事,便將證據(jù)擺在他們跟前兒,諒他們也說不出什么。如何?”
梁帝默然不語,赫連歡便當(dāng)他答應(yīng)了,于是繼續(xù)道:“舅舅回去就結(jié)案吧,早點兒料理了這事兒,也好早點兒把姨母接回來?!焙者B歡笑道。
“也罷,朕便姑且信你一回?!绷旱圩詈蟮?,說罷,便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她一眼,而后轉(zhuǎn)身離去。
是夜,赫連歡躺在還算舒服的榻上,卻怎么也睡不著。望著頭頂那盞小窗發(fā)呆,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迷迷糊糊地睡了……
“赫連歡,我回來了,你一睜開眼就能看到我……”耳畔傳來極其熟悉的音色,但她卻怎么都睜不開眼,只是聽著那聲音,就有一種非常安心的感覺,但她怎么也想不起了,這聲音究竟在哪兒聽過。
眼皮很重,她費力地睜開,卻只是白費力氣。
“你睜開眼,看看我?!蹦锹曇粼俅雾懫穑@次終于聽清楚了,那是……蕭琮!
他回來了!她頓時驚喜非常,這次也終于可以睜開眼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蒼茫的白色,掩映在白色之下的,是一片蒼翠的林海。遠方,還立著一座精巧雅致的竹樓,樓頂在山中若隱若現(xiàn)。她看到他站在山頂,背后是灰白色的蒼穹,遠遠還可以看到喧鬧繁華的大梁帝都。
他就站在她不到三步的地方,向她伸出了手,嘴角是一抹極輕極淡的笑,但她看得出來,他是笑著的,一襲玄衣在風(fēng)雪中颯颯作響。她緩緩從地上站起來,眼中盛滿了不可思議。
她試探性地向前走了兩步,現(xiàn)在,她終于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了,還是一樣的眉目俊朗,神色無常。她忽然眼眶發(fā)熱,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蕭琮……你回來了……”
溫?zé)岬臏I水無聲而下,滴落在蒼茫的雪地之上,融化了白雪,化作一灘雪水。她試探性地伸出手,抓住他的手,直到觸摸到他手心的溫度,她像是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死死地攥著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松開。他也沒有松開,任由她緊緊地拉著。
忽然,赫連歡疑惑問道:“你的手不是劃傷了嗎?這才三日就已經(jīng)完好無損了?”他聞言,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下一刻,赫連歡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竟發(fā)現(xiàn)他正慢慢變得透明,就像那日在夢魘里看到的一樣,這次比上次更加真實。而他握著赫連歡的手也正漸漸變得透明,還不到半刻鐘,他整個人就已經(jīng)完全消失不見了。
赫連歡呆了呆,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長長一嘆。果然,還是在做夢啊……
被關(guān)在暗室的這一夜,她都不知醒過多少回了,每次醒來都還是在暗室里,身旁自然也沒有蕭琮,然后再次入睡,再次夢到他,又再次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無數(shù)次了,可真的太傻了,竟然每次都抱著一絲希望,覺得那就是真的。
睜開眼,果然還是那熟悉的暗室,不過不同的是,她已經(jīng)可以從頭頂?shù)男〈袄锟吹酵饷嫱高M來的一絲光亮,也就是說,終于天亮了啊……
她也終于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一次次的夢境都那么真實,在他們相處的不同地方——大周定北侯府、萬春園、大梁驛站、宸王府,還有……蒼山……
但每一次醒來都是同樣的絕望。她雖然睡了一夜,但還是累得很。這時,暗室中出現(xiàn)了一道新的亮光。赫連歡撐起身子,坐直了去看,原來是外面看守的侍衛(wèi)進來送早膳。
那侍衛(wèi)走過來,將手里端著的飯盒放下,對赫連歡的態(tài)度還是頗為恭敬的,他道:“郡主,您的早膳?!焙者B歡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東西,兩盤小菜,一碗米飯,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聞著倒是不錯。
她從專門傳遞東西的窗口接過,一低頭,忽然瞥見他腳脖子處捆著一道白布,又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手腕處也有一道一模一樣的白布。
她一邊接過吃食,一邊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怎么回事?本郡主可記得,宮里不允許穿戴這些不吉利的東西。”那侍衛(wèi)一驚,不禁連忙低頭去看,但卻支支吾吾,什么都不敢說。
赫連歡察覺不對,她將手里的東西放到暗室里的桌案上,靠近那侍衛(wèi),問道:“你說清楚,外面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那侍衛(wèi)更加緊張,索性一個字都不說了。
赫連歡忽然扯下頭上綁著的紅綢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住了那侍衛(wèi)的脖頸,然后忽然發(fā)力,扼制住他的喉嚨,聲音發(fā)寒,問道:“我再給你個機會,外面怎么了?”
那侍衛(wèi)嚇得雙腿打顫,哆哆嗦嗦地站不穩(wěn)。赫連歡收緊了手上的力道,那侍衛(wèi)有些喘不過氣來,只是嘴里模模糊糊地說著:“王爺……入葬……就……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