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日眸光一閃,恍然大悟道:“對!糧食!是糧食!北城府遭遇雪災(zāi),陛下最先讓人送來的就是糧食!可是這長史府根本沒有,屬下已將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除了長史府的口糧,根本沒有任何其他發(fā)現(xiàn)。”
“所以,現(xiàn)在有兩個可能。
其一,蘇臨安暗中將糧食賣掉,換成了金銀;其二,蘇臨安是被冤枉的,那些金銀是有人故意擱到長史府的?!?p> 隱日聞言,極為不解:“啊?王爺你是說,有人劫了賑災(zāi)財物,留下糧食,卻把金銀送到了長史府?這、這不大可能吧?要錢不要命的人多了去了,即便此刻北城府的糧食比金銀金貴,但拿了金銀就跑可比在這北城府好多了吧?!”
宇文懿沉思片刻,瞇了瞇眼說道:“本王也是這樣覺得。如此說來,應(yīng)該就是那蘇臨安將糧食賣了。
不過,那糧食有朝廷的標(biāo)志,一般人怕是不敢接手。況且,即便真的有人冒著風(fēng)險收了糧食,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趁著缺糧開賣了,這個大賺的機會他怎么可能不抓住?然而……”
“然而到現(xiàn)在,北城府根本沒有一個地方出售糧食?!?p> 隱日接過話說道,一臉的無奈……這有心無力的感覺可真不好。
風(fēng)雪漫天,寒風(fēng)凜然。
宇文懿極目遠眺,卻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吩咐道:“罷了,此刻不是查案的時候,如今最緊要還是盡快救災(zāi)。
隱日你去,讓人馬上著手安排暖棚和炭火,在街上安置著,然后將這些金銀換成銀票,去購置草藥和糧食,咳咳……”
他身子本來就弱,又在這風(fēng)雪里站了許久,偏偏災(zāi)民這事也緩不得,于是他邊咳邊繼續(xù)道:“還要請大夫,照顧著那些受了傷的災(zāi)民……咳…咳……
……
好了,去吧?!?p> 又交代了一大堆,確認沒有遺漏了,宇文懿便催著隱日趕緊去做事。
可隱日一聽卻是不樂意,他道:“不行!陛下讓屬下來就是為了保護王爺,屬下不能離開您?!?p> “本王無礙,你快去快回,換了旁人,本王也不放心?!庇钗能补虉?zhí)地邊說邊擺手,催著他趕緊走。
隱日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他雖溫雅,卻也固執(zhí),決定的事幾乎不會更改,認定的東西也不會輕易放棄。
聽說他的母妃也是這樣的性子,還真是母子倆。
罷了罷了,還是早點辦完事回來才好。
隱日腦海中飄過這萬般思緒,只好苦笑著搖搖頭,施禮退下了。
看著那吞噬了隱日背影的黑色蒼穹,想起那不見蹤跡的糧食,宇文懿捏了捏眉心。
真是讓人頭疼,看來……
他該去見見蘇臨安了。
漆黑夜色中,一襲天青色衣衫緩緩離去,在瑩白雪地留下清清淺淺的腳印。
“吱呀——”
一扇木門幽幽打開,宇文懿借著侍從的燭火,看到了一襲單薄白袍的蘇臨安。
此刻的他正靜靜地坐在柴房的枯木上,懷里還抱著一只極美的朱頂雀,目光專注而深沉,似乎在它身上能看到別的東西。
聽到有人來,蘇臨安才回了神。
他慢慢地抬起頭,幽深而枯寂的目光冷冷掃過宇文懿,昏黃的燭光映出他冷峻的面容,神色無悲無喜。
宇文懿緩步而來,停在距離他三步的地方,淡淡笑道:“城主大人可好?”
“長安王實在客氣,罪臣……罪臣早已不是什么城主了……”
他雖答的冷淡,可宇文懿發(fā)現(xiàn),當(dāng)聽到“城主”這個稱呼時,他還是微微動容的。
“不過一個稱呼,城主大人何必計較?今日前來,是有個問題想向城主大人請教,還望城主大人能替本王解惑。”
蘇臨安仍然沉默,安靜的樣子像個雕塑,冰冷又不帶感情。
“你為何如此在意這只鳥兒呢?”宇文懿笑問道。
蘇臨安有些詫異,他著實沒想到宇文懿問的是這種突兀又微不足道的小事,原本并沒打算張口的他卻出了聲,“與你何干?!?p> “你不必這樣戒備,本王只是睡不著,周邊沒有聊得來的人,才來尋你?!?p> 蘇臨安聞言更加詫異,還有些疑惑:“在王爺眼中,罪臣還是個聊得來的人?”
“自然。不知城主大人可愿告知?”
見他如此認真,蘇臨安又望向懷中的朱頂雀,似乎想起了什么,幽幽道:“拙荊……很喜歡鳥雀……”
“原來如此……”他見狀,便大致猜到蘇臨安變成這個樣子的緣故了。
想來他定是用情至深之人,而他的夫人似乎早就過世了,怪不得他會如此頹唐消糜,全無生氣。
宇文懿忽然想到,這樣的人,連活著都覺得無趣,為何會執(zhí)著于金銀?
方才他狀似無意地問起鳥雀,卻發(fā)現(xiàn)蘇臨安只有看著那朱頂雀時,眼中才有幾分生機,其他時候,眼神總是冷的要命,那是一種源自生命的絕望悲寂,就好像自己是個……死人。
那眼神,實在作不了假。
此時,宇文懿幾乎已經(jīng)確定了心中的猜測,只是蘇臨安眼下的狀況,他是問不出什么了。
不過聽他談及故去的妻子,或許,他的夫人會成為突破口。
想清楚這些,宇文懿便有了主意。
“咳咳……本王身子不適,這便要回去了?!?p> 宇文懿見他無動于衷,又說了一句:“若你有什么想說的,可以隨時來找本王?!?p> 蘇臨安還是微低著頭,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他靜靜地看著那扇門合上,燭光透過斑駁的柴門,映出那雙冰涼的眼睛。
翌日。
“王爺,王爺您醒醒……”隱日的聲音似乎有些急切。
他昨晚忙活了一夜,回來看到宇文懿躺在床上已經(jīng)睡下,便沒出聲默默守在了外邊。可今晨,王爺卻一直不見醒,他一向自制,今天這時辰還不醒,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宇文懿朦朧之中,聽見隱日的聲音:“王爺,王爺,您到吃藥的時辰了?!?p> 他幽幽轉(zhuǎn)醒,看見隱日端著藥碗,神色帶著焦急。
“隱日……何事?”
見到宇文懿醒來,隱日總算是放了心,怕是王爺最近操心雪災(zāi)這事,累著了。
他心里這么想著,手上連忙端來藥道:“王爺,快喝藥吧,這藥可耽擱不得。”
宇文懿掙扎著坐起來,默默地端起藥喝著。
過了一會,他才開口問:“外面怎么樣了?”
“王爺放心,現(xiàn)下大多數(shù)災(zāi)民已經(jīng)安置于暖棚中,杏林巷的大夫也都被叫來了,在為凍傷的災(zāi)民救治?!?p> “好……那糧食呢?”
這次隱日默默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宇文懿察覺到不對,連忙追問:“你說,到底怎么了?”
隱日面色為難,吞吞吐吐地說道:“是這樣……屬下昨夜里就派了兩人去永昌糧站查問,他們說……他們說那兒已經(jīng)沒有糧食了!”
“什么?!咳咳……咳咳……”
糧站的糧食都是歸官府管著的,沒有命令絕不許動,怎么會……沒了?!
隱日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
“那兒的守衛(wèi)說,前些時候得了當(dāng)?shù)厥丶Z官的命令,運出去一些糧食。而后不知怎的,那糧站突然爆炸了,還死了幾個守衛(wèi),此事還未來得及上報,便又發(fā)生了雪災(zāi)的事兒,他們當(dāng)時就把僅剩的糧食送了過來,現(xiàn)下糧倉里已經(jīng)沒有一顆糧了!”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咳咳……咳咳……”宇文懿一時急火攻心,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陣。
“王爺!王爺您注意身子!王爺……”
開山引雪……
北城府雪災(zāi)……
有人告密蘇臨安私吞救災(zāi)銀……
糧食不見蹤跡,甚至連周圍的儲備糧也一并遭了意外……
這……會是巧合嗎?
宇文懿慢慢平復(fù)下來,仔仔細細地思考著。
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巧合……
可這么一套下來,那人真把他當(dāng)傻子了是么?!
只是……他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北城府?dāng)嗉Z這么久,竟不見餓死街頭的百姓,北城府好像僅僅少了些生氣。
他此行來是帶了一些糧食,所以如今才穩(wěn)定了局勢,那之前呢,北城府的百姓是怎么過來的?
“隱日,你把長史府管事叫過來,本王有話問他?!?p> 片刻后,那管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前來,長史大人已被押解,他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輪到自己。
誰知那王爺只是問起北城府之前的事,他懸著的心便也暫時擱下了。
“王爺有所不知,自打北城府有了災(zāi),萬春園的掌柜便開設(shè)了賑災(zāi)棚,每日在外施粥,還建了暖棚,這才沒成大禍。不過自從王爺帶了糧食來,萬春園就不再做這些了,故而王爺不知道罷了?!?p> 宇文懿點了點頭,心中有些詫異,沒想到萬春園的掌柜竟還是個大善人。
只是他一想起那人,心中就不太舒坦,這事肯定不簡單。
他忽然想起來,赫連歡昨天離開前,也提到了這家酒樓。
他來這兒的第一日,赫連歡就說要帶他去,昨日又提起萬春園,莫不是……在提醒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