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昊坐在飛速行駛的高空管道列車上,看向窗外,透明管道被緋紅之月染上一片血色,讓外面的世界顯得更加不真切,迷迷糊糊中,回憶的畫面一幕幕在車窗上呈現。
痛苦是回憶的余韻。
在陽界時,他曾想過一死了之,以為人死如燈滅,死亡會給一切痛苦的過往畫上句號,怎奈死后卻是經歷了一番莫名其妙的遭遇。
如今看來,是他根本不了解死亡是什么,就像他不了解人生。
原以為人生是一場自我追逐,關于理想,也關于愛情。
上輩子放棄所有,只為自己心中摯愛之人,結局卻只是鬧得個關于背叛的笑話。
葉昊掩面長嘆,黯然神傷間竟是有淚水自眼角滑落。
他失聲喃喃:“怎么會?”
“因為失去肉體變成陰靈后,一個人的情緒會被放大?!标愖舷脑谝慌缘卮?,瞟了葉昊一眼,想了想說道,“這大概算是一種能量守恒吧,沒有肉體的能量消耗,靈魂的能量,也就是精神力,就會增強,這時候,你的某一種最強烈的情緒也會因此被無限放大,所以,每一個陰靈都應該學會慢慢忘記前世的種種。”
一聽此說,葉昊連忙收拾起自己的回憶,勉強壓下心中的痛苦,問道:“你笑什么?”
陳紫夏按動手上的紅色腕表,變魔術般取出一面鏡子,“這手表有空間功能,喏,你自己照鏡子?!?p> 葉昊看去,鏡子里,自己臉上淚水縱橫,卻是強撐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慘笑,扭曲而病態(tài)。
最極致的痛苦是無法用眼淚來沖刷的,也是無法忘記的。
……
三天后,列車停下,車廂門自動打開,車廂門對應位置外的透明管道也慢慢打開了一道口子。
葉昊向外望去,夜色正濃,緋紅之月正高懸在陰界的茫茫蒼穹之上。
深夜的列車站人影稀疏,徹夜不滅的石英鹵素燈照得站臺如同舞臺,不遠處的全息標志上寫著:回憶之城。
葉昊問道:“這就是第三區(qū)的回憶之城?”
陳紫夏點頭道:“嗯,這里是第三區(qū)的1號城市,這里的輪回司是第三區(qū)的主導機構?!?p> 說話時,外面一對男女走進車廂,坐在了車門對面的長椅上,正好隔開了葉昊與陳紫夏。
那男子穿著一件淡黃色的T恤,一條深藍的牛仔褲,搭配著一雙白色的板鞋,看上去就是一個陽光的高中生男生。
他身邊的女子似乎年齡略大一點,日系風格的齊耳短發(fā),身上是一間櫻花圖案的和服,容貌頗為甜美,卻是一臉嚴肅,強烈的反差讓人印象深刻。
“姐姐?”夜月翔太失落地看向身邊面色冷漠的女子。
“怎么了?翔太?”夜月由美淡淡問道。
夜月翔太問道:“姐姐之前一直是在第七區(qū)的超凡之城嗎?”
“對啊,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好像是個很適合修仙的人呢?!币乖掠擅琅牧伺纳磉叺艿艿募绨?,“好啦,別像前世那么老是哭哭啼啼的,男人就要有男子氣概,無論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要狠一點。”
“知道啦!”夜月翔太點了點頭,“姐姐,為什么不在第三區(qū)多待兩天?我們倆能在那么大的陰界相聚,這簡直就是個奇跡,我還想多陪陪你呢?!?p> “哎!”夜月由美嘆了口氣:“你啊你,都在陰界呆了三百多年了,還是這么感情用事,下輩子一定要兇狠一點,知道嗎?這樣你才能保護姐姐啊?!?p> “嗯!一起加油!剛八蛋!”夜月翔太捏著拳頭朝空中揮了揮。
只是雖然這樣說著鼓勵的話,他臉上的傷感之色卻越來越濃,連聲長嘆,接下來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夜月由美瞪了他一眼,責備道:“有什么話就直說啊,等到轉世輪回那天會把過往的一切都忘記,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呢?男子漢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樣子!”
夜月翔太點了點頭,沉吟道:“姐姐,你也把前世那些事都忘了吧,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一聽這話,夜月由美沉默了半晌,冷笑道:“知道啦,知道啦,我們家翔太長大了,下輩子我們有機會再做姐弟的話,姐姐就等著被你保護啦?!?p> 說完,她推了推身邊的弟弟說道:“行了,行了!快發(fā)車啦,你快下車吧?!?p> 話音剛落下,卻見夜月翔太猛地站起身,轉身撲向姐姐的懷中,嚎啕大哭。
夜月由美冷冷的站起身,硬是把弟弟推到了列車外。
……
片刻之后,車門關閉,列車瞬間加速啟動。
夜月由美面無表情地站在車門邊,向遠處站臺上的小黑點揮手告別,也仿佛在向過往的自己徹底告別。
坐回座位后,夜月由美突然低著頭開始喃喃自語:“那天,大名的家臣帶著幾個武士來到我家,翔太哭著大喊:‘姐姐!救我!’。為了吉川,我所愛的人,我拿著短刀對準了自己的喉嚨,沒有放下。當翔太的腦袋滾落在地上時,我被人擊昏了。醒來時,吉川正匍匐在大名身邊,曾經的愛人微笑著看我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撕碎……我有罪,本該在地獄沉淪……”
話到這里,夜月由美沉默了下來,然后神經質般突然抬頭看向一邊的葉昊,那道凜冽的目光猶如深冬里最刺骨的寒風,令人背脊發(fā)涼。
她低沉而有磁性的問道:“但是,難道憤怒的不該是我嗎?我的復仇之火又應該向誰落下?”
話音剛落,葉昊便覺頭痛欲裂,不經意間,深陷不可自拔的痛苦回憶:
依稀間,他仿佛看見柳依依正驚惶的看著自己,冰冷的劍尖離她的心臟僅一寸之遙……
……
“喂!快醒來!”陳紫夏揪著葉昊的衣領一陣搖晃。
葉昊勉強睜開眼,眼底布滿了布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冷汗已然浸濕了他的內衣。
他艱難開口:“我……怎么了?”
“哼,那女人要殺了你?!标愖舷募芷鹚母觳玻p聲問道,“怎么樣?能不能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已經到第四區(qū)了,馬上帶你去我那里休息?!?p> 葉昊勉強邁步,卻是完全使不上勁,再次昏了過去。
情緒的宣泄是最消耗人類能量的,對陰靈來說更甚。
……
第四區(qū),1號城市,明日之城。
一輛浮空飛車穿過鋼筋混凝土的跨線大橋,轉眼間又鉆進一條地下隧道,推動著空氣在隧道中鳴唱。
浮空飛車中,葉昊迷迷糊糊的再次醒來,頭痛欲裂,只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
“那女人呢?”他聲若蚊蠅。
陳紫夏交了咬牙,恨聲道:“你太虛弱了,我必須守在你身邊,所以讓她跑了?!?p> “怎么會這樣?”葉昊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越來越模糊。
陳紫夏哭聲道:“我真傻,她靈魂深處的煞氣是騙不了人的,只有地獄才會誕生她這樣的怪物,我該早點出手的。喂,葉昊!你沒事吧?你醒醒??!”
……
葉昊躺在一個房間里,莫名感到自己的整個世界正在崩塌,不知道這棟摩天大樓,若是轟然倒塌會是怎樣一種末日般的光景。
干燥的拼木底板細小的縫隙中,微塵從水泥地面上飛揚而起,逐漸在空氣中漫延開來。
房間一角的化妝臺上,瓶瓶罐罐在振波的推波助瀾下發(fā)出乒乒乓乓的清脆撞擊聲,仿佛在為天花板上搖曳起舞的吊燈進行伴奏。
“快逃!”葉昊對坐在床邊的陳紫夏大叫,“這幢大樓馬上就要倒了!”
大叫的同時,他猛地從床上蹦起,拉上陳紫夏的手就要奪門而出。
只是無論他何如使勁,陳紫夏仍是穩(wěn)穩(wěn)地坐在床沿。
汗水從葉昊的額角滑落,情急之中他焦急催促道:“快點,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直到這個時候,陳紫夏才仿佛剛剛回過神,眼神憐憫,緩緩搖頭道:“你是逃不了的……”
轟隆一聲巨響。
高聳入云的大樓開始倒塌,鋼筋水泥分崩離析塵土飛揚,嘈雜的電流聲和爆炸聲匯在一起,鼓蕩在耳膜里。
葉昊緩緩閉上絕望的雙眼,他的世界正在崩塌。
突然,陳紫夏把溫熱的手心按在他的額頭之上,溫柔笑道:“別怕!有我陪著你呢,去打開那扇窗子看看。”
窗子?葉昊順著陳紫夏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扇白木格子的小圓頂蘇式玻璃窗。
他上前打開窗子,鉛色的天穹上,一雙淚水迷離的巨大眼睛正哀傷地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那兩滴眼淚在那雙眼睛里滾落,化成漫天大雨。
“阿昊,對不起……”
“為什么啊?告訴我!”
“因為……我愛你!”
柳依依的聲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葉昊認出了天上那雙充滿哀傷的眼睛,那正是柳依依的眼睛。
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痛,倏忽間降臨在他的心口,痛徹心扉!
……
葉昊睜開眼,窗外,白色的忘川河泛著粼粼藍光向遠處延展開去,一只只水鳥在河面上飛掠。
對岸有一塊巨大的全息影像,上面寫著“明日之城”四個大字。
生態(tài)建筑群落像一堆巨大的立方體,鋪滿了工廠的圓頂。
密密麻麻的工廠中央筑起一道金屬高墻,墻內便是第四區(qū)的科研中心,也正是這第四區(qū)的行政中心。
見葉昊醒過來,陳紫夏才收回貼在他額角的手掌,喜極而泣:“太好了!嗚嗚嗚……還好你在最后打開了自己的心扉?!?p> 她冷色蒼白,長時間的精神力輸出同樣讓她疲憊不堪。
葉昊勉強運行自己不堪重負的大腦,才堪堪捋清了這次伏殺的前因后果。
前因是:地獄之主路西法僅僅懷疑自己是姬軒轅的一顆棋子,便要派人把他這顆棋子抹除,確保自己與老對手博弈時萬無一失。
后果是:自己差點又死了?
看向此刻不再野蠻、楚楚可憐的陳紫夏,葉昊心中一暖,虛弱道:“謝謝你……”
怎奈話音剛落,他突然覺得自己頭腦又是一片空白,仿佛被無邊無際的空虛裹挾。
他又昏死了過去,好在精神波動穩(wěn)定,像是靈魂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