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德!”
艾蒂安呼喊著那一個名字。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聯(lián)系到克勞德了,在那一次扣動扳機之后,在那一枚子彈脫離槍口之后,他便知道自己的勝利,那一枚子彈足以殺死一個人,那些凝聚在子彈之中火焰與爆炸,足以在最短的時間之中吞沒任何一個人。
他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收拾好了屬于自己的一切,那一把槍通過流淌的實質(zhì)掛在他的身后,他的東西只有這么多。
隨后,他提起了一盞肉燭,屬于廣播高塔的肉燭,這一盞肉燭本應(yīng)該用于庇護這一個樓層的人,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了,這一個樓層本來就只有一個人,而那一個人也成為了尸體,他需要這一盞肉燭,現(xiàn)在的霧氣濃度已經(jīng)到了一個節(jié)點,沒有肉燭的庇佑,他將會在這座城市之中寸步難行。
克勞德已經(jīng)很久沒有消息了。
他站在廣播高塔的塔尖,屬于纜車的鏈條連接著這一個高塔和四周,當然,現(xiàn)在的纜車是停止運轉(zhuǎn)的模樣,這一個塔尖并沒有任何一個纜車供他去往別的地方,這倒是無所謂,他抬起手,那些流淌的實質(zhì)就化作一個彎鉤,將他的手掛在鏈條上。
這是濃郁啊……這些霧氣,現(xiàn)在的卡昂佛爾已經(jīng)到處都是這樣子的霧氣了,濃郁如乳白色的牛奶,被打散在這個城市之中,這些霧氣之中彌漫著呢喃的聲音,那些聲音并不是艾蒂安能夠聆聽的,他看著這些建筑物,在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高塔之中,時不時有一點微弱的光澤閃爍,那是肉燭的光亮。
除此之外,基本就沒有什么東西了。
——拉芙蘭,卡昂佛爾。
肉燭的光亮讓那些霧氣偏離了他一些,那些霧氣并不會靠過來,艾蒂安在肉眼可見的范圍之中尋找著克勞德,很顯然,他并沒有找到,就連克勞德留下的色彩都沒有,那些痕跡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一切屬于克勞德的色彩都不見了蹤影。
叮。
和鎖鏈接連的實質(zhì)承載起艾蒂安的身軀,他提著那一盞肉燭,沿著這屬于纜車的鏈條滑動,金屬和金屬的交錯迸發(fā)出些許火苗,他在尋找著克勞德的身影,克勞德是否找到了那一切,是否解決了這一切?
顯然沒有。
天空依舊是黑色,他的肉眼能夠看見,整個天空還是黑色的,不正常的黑色,那些黑色意味著此時的天空之中,屬于信仰失格的污染依舊滯留在那里,覆蓋了整座城市的黑色依舊在那里,他在鎖鏈的滑動之中俯瞰城市,雖說現(xiàn)在并不能夠看見什么東西——霧氣遮蓋住了大多數(shù)他能夠窺探的內(nèi)容,只留下稍微沒有那么濃郁的部分。
叮。
他依舊沒有找到任何屬于克勞德的痕跡,四周一片寂靜,什么聲音都沒有,在這樣漆黑的世界之中,艾蒂安不由地產(chǎn)生了一種畏懼。
不,不是畏懼。
就像是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心臟,將他的身體機能全部按壓下去,風(fēng)吹在他的臉龐。
叮。
——直到從遙遠的地方升起了一輪明日。
『那是一輪明媚的太陽,從勒阿弗爾港口升起,那太陽的色彩在寬闊的海面上反射,在一切印象的景色上顫抖』
那是被繪制出來的太陽。
那是克勞德的色彩。
流淌的實質(zhì)在這一個瞬間改變了構(gòu)成,艾蒂安從這一個線條改變了自己的反向,那一輪明日出現(xiàn)的地方,就是克勞德所在的方向,那是純粹的顏色——通過最質(zhì)樸的顏色的搭配,繪制出那近乎真實印象的模樣。
『透過薄霧觀望勒阿佛爾港口的日出之時,經(jīng)過晨霧的折射,一抹圓形的紅日在昏暗的景象之中浮現(xiàn),在水面上形成隨波顫抖的暖光,急促的條形筆觸與光線投影相互呼應(yīng),長短不一的筆觸描繪出水面上泛起的波光,三只小船在朦朧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遠處依稀可見工廠煙囪』
需要多久?艾蒂安在自己的內(nèi)心計算著時間,需要的時間并不多,按照現(xiàn)在的速度,他用不了多久就能夠……
但就是在現(xiàn)在。
那一輪緩慢升起的明日又猛然墜落了下去,那明媚而絢爛的色彩被染上了一絲污濁,那些黑色彌漫在明日的輪廓上,將這一輪明日重重地砸在地上。
濺起一片色彩的水花。
……這并不是克勞德所做的。
在看見這一幕的時候,艾蒂安的心臟停跳了一拍,他知道這一幅畫作是什么,這是克勞德最自豪的作品,正是那一幅畫作構(gòu)成了如今克勞德的基本,印象派,就是這一幅畫作,讓克勞德坐實了印象派這個稱呼,然而,就是這樣一幅作品,在被克勞德構(gòu)造出來之后,又被某一種力量拉扯了下去。
那太陽終究還是沒有迎來日出的模樣。
……跑。
這是浮現(xiàn)在艾蒂安腦海之中第一個詞匯,跑,如果是克勞德都無法處理的東西,那么他根本就沒有多看一眼的資格,不論在那里的是什么東西,不論那些黑色到底是什么,在它能夠?qū)⑻柍度氲孛娴臅r候,艾蒂安就知道自己應(yīng)該跑了。
……不行。
如果他在這里逃離了,那么屬于克勞德的可能性就會減少,克勞德需要他嗎?他不知道,但……至少現(xiàn)在,至少現(xiàn)在他還能夠做一點事。
那被黑色污染的太陽正在破碎,和地面的接觸讓太陽本身的構(gòu)造崩潰,色彩,屬于那一輪明日的色彩被拆分開來,而在此時覆蓋在明日上的黑色,并不是無法被觸及的東西,而是一種實質(zhì),黑色的實質(zhì)。
那是什么東西?
艾蒂安松開了提著肉燭的手,流淌的實質(zhì)接過他的手,代替他的手提起了那一盞肉燭,他握住身后的那一把槍,實質(zhì)將一枚子彈推入到槍管之中,然后拉動槍栓,他用自己唯一騰出來的那只手將槍抬起,對準了遠處的那一輪黑色的明日。
如果那些黑色具備實質(zhì)的話。
他扣動了扳機。
砰!
子彈從槍口飛出,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穿過了霧氣,那攪動的痕跡將霧氣本身都扭曲了,渾濁的霧氣被子彈拉扯,在那渾濁之中,一條空蕩的線條出現(xiàn)了,那就是子彈的痕跡,從霧氣之中穿過的子彈,在霧氣之中留下了痕跡。
以每秒數(shù)百米的速度朝著那黑色沖去,直到接觸到那黑色為止。
叮。
在子彈接觸到黑色的那一刻,埋藏在子彈之中的東西再一次被引燃,這已經(jīng)是第幾次扣動扳機了?不重要,對于子彈本身的改進才是艾蒂安所做的,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的調(diào)整,這些子彈已經(jīng)成為了最細微的炸藥,在擠壓之中迸發(fā),成為一團燃燒的火焰。
火焰在這一瞬燃燒起來,點燃了那些黑色,也點燃了四周的霧氣,這些火焰實在是太過于龐大,甚至讓人不由得懷疑,若是讓這些火焰落在水中,是否也能夠讓水都泛起紅色?那些火焰覆蓋在黑色之上,也覆蓋在繪制的明日之上,這些火焰并不具備思想,它們只會燃燒,燃燒它們所接觸到的一切。
艾蒂安依舊在鏈條之上,直到那一枚子彈綻放。
“走?!?p> 他聽見了克勞德的聲音。
在那破碎的太陽之中,他聽見了屬于克勞德的聲音。
“跑。”
這聲音就在那些火焰之中響起,這一次他聽得很清楚,流淌的實質(zhì)猛然鉗住了鏈條,尖銳而刺耳的聲音伴隨著火化一同迸發(fā),他猛地停在了空中,那慣性拉扯著他的手臂,他不能夠再向前了。
“逃?!?p> 這是克勞德的聲音,克勞德留下的聲音,他看見了在火焰之中的黑色,那些黑色,還有克勞德的身影……不,那并不是克勞德的身影,他不能夠相信那是克勞德,在他的印象之中,克勞德不應(yīng)該是這樣。
“艾蒂安……逃離這里,不要回頭?!?p> 艾蒂安還記得克勞德的模樣,戴著眼鏡的知性女士,干凈清爽的短發(fā),還有白色的工作服,三十多歲,至少外貌看起來是三十歲左右,她的頭發(fā)如落日余暉一般金黃,整一個人都仿佛是溫暖的色彩構(gòu)筑出來的作品。
——而并非現(xiàn)在這扭曲的黑色。
她的軀殼在火焰之中扭動著,這并不是艾蒂安的火焰,而是那落日的余輝,本應(yīng)該是日出的景色變成了落日的模樣,太陽被拉扯到大地上,克勞德最滿意的作品在此時成為了她最后的一個作品,龐大而猛烈的畏懼在艾蒂安的內(nèi)心迸發(fā)出來。
砰。
他手中的那一盞肉燭的火焰晃蕩了一下,一縷煙霧從這一盞肉燭之中蔓延出來,在艾蒂安的面前勾勒出了一道輕微的紋路。
‘口諭’。
這是源自于天使的口諭。
『于是城市終將迎來暴雨,一切畏懼和不畏懼的人都會埋沒在反逆的囈語之中,逃,不要思考任何事情,逃』
……該死。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現(xiàn)在怎么逃……”艾蒂安吼道,“我才剛剛從一次死亡之中離開……我現(xiàn)在能逃到哪里去?我祈求您的可能性……至少讓克勞德能夠安全地……”
『逃』
“逃吧。”
流淌的實質(zhì)鉗住了艾蒂安的脖頸,將他朝著相反的方向拉扯。
離開這里,離開這個區(qū)域……離開這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