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尼斯的領民注意到,他們的領主在圍墻上站了一整天,從早晨一直站到夜晚,看樣子他還準備在那里一直站下去。
有人說他是舍不得親手建設的領地,有人說他在等待帝國的援兵,還有人說他在保護大家安全撤退,一旦出現(xiàn)魔潮的蹤影,就會像上次那樣揮揮手就制造出數(shù)不清的爆炸與火焰。
這些閑雜中的討論并不影響撤退行動的準備,所有可以帶走的物品都被領民們打包起來,雖然也會因為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而感到心疼,但這事誰也怪不了。
大家還沒有忘記以前那隨時都會被掠奪的生活,這一次只是換了個對象而已。
誰還能因為地震而抱怨自己腳下的土地,因為洪水而抱怨大?;蛘吆恿??
渺小的生物就該有渺小的自覺。
約瑟一行人是在深夜來到艾爾尼斯的,他們疲憊交加,饑餓與寒冷剝奪了每個人說話的體力。
路途中羅勒一直在盡可能向所有人講述他在艾爾尼斯看到的情況,將那個傳說中的領地吹捧得如同凡人的樂園一般,但約瑟在走到圍墻之前稍微多看了幾眼,心就涼了半截。
一整天都是陰云籠罩,整個世界都變得極為晦暗,這使得火把的光芒在視野中變得極為明顯,但他仔細看了幾眼就注意到,那些星星點點的火把正在有規(guī)律的向深處的山中移動著。
羅勒給大家編織的一絲希望此時也和那些災民一樣做出相同的動作:
逃難。
他幾乎是立刻失望的低下頭去,卻又很快聽到從黑暗中傳來的一個熟悉且溫和的聲音:
“咦?你們是災民?”
流浪兒抬起了頭,隨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火辣辣的肺腑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了呼吸。
我該不是在做夢吧?是那位先生?
約瑟每日入睡前都會心懷感激的回想那一天相遇的場景,每每回憶起對方那不帶任何鄙夷的眼眸,他就感到自己又有了努力下去的動力,期待著什么時候自己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能回報對方的恩情。
救下羅勒與那對母子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那位好心的先生教會他不是所有大人物都喜歡將人踐踏在泥水里取樂,他希望如果有機會的話能幫助像那位先生一樣的人,這樣的話大家或許都能活得輕松一點。
流浪兒整個人都懵在了原地。
羅勒沒有注意到他的模樣,搶先一步走了出去,激動的喊道:
“領主大人!您還記得我嗎?我的父親博爾德!他曾經和您一起商討過蒸汽機的細節(jié)。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唔……”
羅勒積壓許久的感情在這一刻爆發(fā)了出來,他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引得好多路過的領民都紛紛側目。
約瑟第一次看見這個裝出倔強樣子的家伙哭得如此難看,淚水中滿是悔恨與不甘。
看來自己寄出的三封書信里有一封沒有完成使命。
“我曾聽過一句話:對于過往的人和事的思念在記憶中輾轉反側,讓人煎熬、彷徨,也正是這樣的感情讓人成熟起來……所以我也沒什么勸你的,帶著你的朋友到后面休息一下吧,會有人接待你們的?!?p> 年輕人心中惋惜,淡淡的道。
羅勒哭得更加大聲了,仿佛要將這一段時間內的情感都宣泄出來。
其他人沒有說話,只有黑森林婆娑的樹影搖動。
起風了。
這陣風來得是在太過突兀,連帶著樹葉也被搖打的逐漸激烈起來,好像過一會兒就會下起雨或者雪似的。
夏爾注視著他們的身影被領地的人帶走,便又重新抬起了頭。
陣風的吹拂使得他不自覺的瞇起了眼睛,他覺得那道銀黑交錯的光柱好像比剛剛看上去矮了那么一點點。
年輕人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點,并很快確信這不是自己的錯覺,視野中的光亮度正在逐漸黯淡下去,仿佛正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一點點吸食。
這些變故的源頭,無疑正來自于黑夜中那道最顯眼的發(fā)光物。
“那些家伙終于肯收手了嗎?”
夏爾心道,又耐心觀察了一段時間。
光柱崩潰的速度比他想象的還要快上許多,只不過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就從通天徹地的高度變成只有小指長短。
又是幾十個呼吸之后,最后一絲光亮不甘的閃爍了數(shù)秒便終于熄滅下去,天地之間一片黑暗。
若不是領地點起了大量的火把,這必定又會造成一次恐慌的蔓延。
但即使有著火把的照耀,那種黑暗一點點吞噬身周的感覺也并不好受,仿佛只要走出火光照耀范圍兩三步,便會被無處不在的陰影所吞噬。
呼嘯的風聲在看不到的區(qū)域發(fā)出野獸的嘶嚎,隱隱能聽到雷霆轟鳴的聲音,等待許久也看不到撕裂天空的紫電,大顆大顆冬季罕見的水珠從天而降,砸在試圖逃亡人群的頭上。
密集的雨聲仿佛一只恐怖的大軍向著所有人靠近,火把的光芒在這一刻也變得搖搖欲墜,好像什么時候熄滅也并不驚奇。
成千上萬的逃民就在這樣的黑暗與風雨中停下了腳步,仿佛最后一絲希望也被掐滅,涌動的混沌之潮從后方追了上來,將他們一一吞噬。
沒有人會記得那猛然暴漲的死亡數(shù)字代表什么,就像沒有人回頭去看那些未被泥潮完全吞沒的人,暴露在泥中的蒼白面孔。
就是在這樣的時候,一聲嘆息自圣赫羅斯山脈而起,如同微風拂過心坎的傳達到了整片東境與荒原尚存的生靈心中。
仿佛有一個廣袤無邊、古老而深邃的意志降臨在了這片受難的大地,盤桓許久也未曾言語,最終又化作一聲嘆息無聲的消逝。
“噗嗤”
一簇火苗突然浮現(xiàn),就好像有人自黑暗中按下了打火機。
那火苗燃燒著尋常的橘黃色光芒,在風雨中飄搖片刻最終卻又穩(wěn)固下來,仿佛被吹了一口氣的,自圣赫羅斯山脈之巔向無盡的大地上鋪灑出一層閃爍的長河。
自最南方的海岸直到拉巴斯坦的水鄉(xiāng),這條長河橫跨山海,頑強的自黑夜中切割出一片橘色的區(qū)域,最終穩(wěn)固為一道肉眼可見的光墻橫跨整片東境的大陸。
夏爾看著不遠處的那面墻,心有所感:
這應該就是文明的火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