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將手指收回，捏著自己的一小撮胡子道：“不是老夫小瞧了你，而是你渾身上下哪里承的起金靈公主的名號？”
這話聽在我耳中，惹來我心中的反意，我站直了身子，雙手合握，端著公主的架子緩緩兩步走到他面前，微微笑著道：“本公主或許言行有失，但今日先生出現(xiàn)在此地，想必并非如先生方才所言，乃是為輔佐我而來?！?p> 頓了一頓，我又接著道：“何況，本公主，并不需要先生的幫助?！?p> 我話音未落，金蟬便急步上前，想要為我解釋一二，我伸手攔住她，眼角余光瞟過去的時候，意外地看到老夫子眼中的贊賞之意。
果然，柳如是被我此話一激，立刻按捺不住道：“公主此話何意？！”說完，還去瞅了一下老夫子。
老夫子兩眼觀天，任他這位昔日同窗瞪著眼看他，連胡子都吹上了天，老夫子就是不轉(zhuǎn)頭看他一下。
見老夫子并不理會他，他只得轉(zhuǎn)過頭來認真聽我說。
我稍稍欠身福了一福道：“柳先生，您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可有想過是為何而讀？”
柳如是鼻腔中帶出一聲冷哼，背著手用鼻孔看著我道：“自然是為這天下人而讀?！?p> 我假裝不知，輕聲詫異了一下道：“原來柳先生還記得是為這天下人而讀，我當(dāng)柳先生賣字畫賣出信仰來了?！?p> 柳如是立刻板著臉斥責(zé)道：“無知小輩，休要妄言，莫說老夫我從未忘記讀書的初衷，便是老夫淪落到出賣字畫為生，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哪里輪得到你來不屑！”
我連連稱是，卻也不肯改口，繼續(xù)道：“本公主自然沒有說出賣字畫有何不妥，只不過，以先生的才能，若是不能拯救天下蒼生于水火，那便是有違先生讀書的初衷，也是對天下蒼生的一種辜負?！?p> 此言說罷，一直安靜站在旁邊，仿佛在看戲的老夫子終于開口道：“溫玉兄，你與我不同，我的那些墨水最多用來教教學(xué)生，而你，則應(yīng)該高居廟堂，協(xié)助君王治理國家?！?p> 我待大長老說完，也上前勸道：“是呀，柳先生，您這樣的大家，乃是治世良臣。若是這輩子只能畫些字畫，豈不是空有一身抱負？”
見他似乎仍不為所動，我還欲再上前多說些，柳先生便伸出手攔住了我，指著我身后的書架問道：“這些都是你擺放上去的？”
我回過身去，看著被我按照大小顏色擺列整齊的書籍，不知何意的轉(zhuǎn)過頭來對著他點了點頭。
只一下，剛才還叫囂著堂堂男兒豈可受一女子所控的柳如是，此刻卻滿意地捋著胡子笑著對我道：“想不到堂堂金靈公主，也能安下心來，做這枯燥之事?！?p> 我與金蟬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費解。
果然，讀書讀多的人，這想法，不是我們這些常人所能理解的。
見他還在看著我，我卻不知如何回應(yīng)他，只好抱拳行禮道：“金族時隔十余年，終于重新奪回南州城，如今，百廢待興，我需要先生這般的能人來強大頌國，還望先生能夠出山相助！”
良久，我低著頭，聽著吹過學(xué)堂的風(fēng)，掀起四周的帷幔，響起沙沙的拍打聲。
過了好久，一雙枯瘦如柴的手掌將我輕輕托起，我抬起眼睛，看著他此刻溢滿光彩的眼睛道：“多謝先生！”
待我站直，柳如是放開托我的手掌，不住點頭道：“嗯.........果然有明澤皇后的氣魄。”
我聽著這話，忍不住眉頭一挑問道：“先生，您也與我祖母相識？”
柳如是點點頭道：“自然相識，我可是她的老師。”
這下，連金蟬都詫異地追問道：“明澤皇后曾經(jīng)得您授業(yè)？”
不曉得是否是因為這話讓柳如是覺得被質(zhì)疑，總之，金蟬話音未落，柳如是的臉色便青白一片道：“你當(dāng)我愿意教她，此生，我也就教過這么一個學(xué)生，若不是先皇親自到我府上，以老夫的名聲，何必要帶這樣一個學(xué)生?！?p> 我瞧著他面色不對，只得小心移到老夫子旁邊，稍稍側(cè)身，貼近老夫子的耳旁輕輕問道：“我那祖母怎么他了嗎？”
老夫子正在欣賞滿書架的古書，咋一聽我此問，沒有控住住語調(diào)，直接道：“沒怎么，就是三天兩頭地趁他睡著，把他胡子給剪了，他還拿明澤這孩子沒法子，打不過又吵不過的。”
聲音之大，語速之快，都不給我捂嘴的機會，分明就是故意吼出聲來的。
我依舊保持著匆忙想要上前捂住老夫子嘴巴的動作，僵硬地扭過頭看他們，卻意外發(fā)現(xiàn)元寶不知何時站在了柳如是的面前，指著他垂到胸前的大把胡子拍手笑道：“好長的胡子呀??！”
金蟬立刻上前將他抱走，我也訕訕地收回雙手，恭敬地拜了一拜，然后迅速逃離。
留下身后，兩位加起來都一百來歲的老先生。
我拐過學(xué)堂前的最后一個拐角，終于將我的身影徹底從他二人視線中消失，然后迅速趴在墻頭上，用力伸出耳朵，聽著他們一個老頑固，一個老古板在那邊吵的不可開交。
“金鼎彥！你不要欺人太甚！”
“柳如是！我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嗎？！”
“怎么著，你能揭我老底，我還不能叫下你的名字？！擺什么譜！頌國早就亡了！”
“頌國馬上就能復(fù)國！”
“復(fù)國那也是因為有我相助！”
“你不是不助嗎？”
“誰說我不助，老子要配享太廟！”
我聽著這兩位加起來都一百來歲的人，吵起架來跟三歲小兒并無二樣，頓時覺得有些好笑，結(jié)果，我忽然發(fā)現(xiàn)另一邊墻頭，趴著金蟬和一臉稀奇的元寶。
元寶看到我發(fā)現(xiàn)了他們，立刻扭著就要過來，金蟬抱不住他，便沖我比了一個手勢，我點點頭，趁著學(xué)堂那兩人吵的熱鬧，一個飛身，從回廊這頭快步跑到了金蟬那邊。
夜已經(jīng)深了，金鐘還在議事廳等我，金蟬抱著已經(jīng)睡著的元寶，與我安靜地踩著石子路，走在去往議事廳的宮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