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認HC-XIII的最終處置后,依文伊恩一行人被克雷爾以“不要妨礙研究!”的名義,從實驗室中趕了出來。
而依文伊恩靠在走廊的欄桿上,從大樓上往下望去,遠處熔爐與鐵水所帶來的驚人熱量,混合著濃重的硫酸臭,跟他腳下生產(chǎn)線上升起的機油味攪合在一起,便沖進了他的鼻子里。
前世時,他曾經(jīng)去過幾次工廠,那酷熱的空氣,巨大的噪音,混合刺鼻的油污的硫磺味,無一不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只想下意識地就遠遠逃開。
不過當時的他從未想過,他也有一天,會聞著,體會著這真實無比的工業(yè)生機,心中所重新體會的到的,卻是完全與厭惡無關的喜悅。
依文伊恩也曾經(jīng)會想,這是否就是早在他誕生之前的,那些天朝的開拓者與千千萬萬的普通工業(yè)前輩所感悟到的豪情——如果說工業(yè)是一個國家的脊梁,擁有強大的工業(yè)與生產(chǎn)力,便是標識著國家的強盛的標志的話,那么站在這樣標志著一國之地其最強大的地方,感受著那火熱燃燒的工業(yè)熱情,聞著那濃郁的工業(yè)氣息,聆聽著那工業(yè)與文明攀升中所誘發(fā)的巨大轟鳴,身為這一些偉業(yè)的締造者,除了無比的自豪,自傲以及無上的喜悅外,又怎么可能厭惡得起來呢?
工業(yè),一個國家強大,人民幸福的最基本的保障。這就跟工作是一個人幸福,富裕的最基本的需求一樣簡單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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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遠處刮來的熱風,微微地吹起了男人的鬢角,看著那柔順的短發(fā)下所顯露出來的年輕俊秀的面龐,愛黛希爾才稍稍有了些依文伊恩只是個少年的實感。
是啊,她的年齡要比依文伊恩大將近一倍,但是直到他老死病亡,她也不過才剛剛步入中年,長生種與短生種的婚姻就是如此不平等,所以既是出于這樣的現(xiàn)實,又是出于配偶雙方的情感,在舊王國的法律中,是嚴禁長生種與短生種互相通婚的。
但是隨著王國的覆滅,這樣的規(guī)則卻也被打破,而打破這樣的規(guī)則人中,甚至包括愛黛希爾的父母。
不過故事中一方老死,而另一方帶著悲痛,緬懷與回憶茍活于世的情形卻并未出現(xiàn)。在王國覆滅,皇宮大殿的天穹被母親的尸體壓穿的那一天,身為短生種的父親也死于了同一人的手下。
這樣的結果,對于非常恩愛的雙親而言,是否能稱為是幸福呢?是否能稱為是兩人那注定悲劇的婚姻最好的結局呢?
愛黛希爾不知道,只是她很清楚,就如同她的父母一樣,身為長生種的她,與依文伊恩的結合,無論他們是否恩愛,是否誕下子嗣,都必然會走向悲劇,毫無疑問,絕無意外……
這是何等毫無希望的未來。
就像是依文伊恩的黑發(fā)一樣漆黑,但是看著那如同烏鴉羽翼般的碎發(fā),愛黛希爾心中卻也會隱隱有種沖動,想要將其與自己暗金色的長發(fā)混合在一起,黑色的光輝,與暗色的純金,當這兩者混合在一起,將散發(fā)出何等的美麗,或許卻是讓蝶兒撲向火焰也渴望一睹的東西。
“愛黛希爾……”再美的風景也會看夠,更何況是本質上還是相當無趣的工業(yè)生產(chǎn)線,所以在短暫的激動之后,依文伊恩回過頭來,看向龍公主,“繼續(xù)之前未完的課程吧。”
眼神復雜地盯著依文伊恩背影的愛黛希爾愣了下,直到被艾歐菲塔在背后輕輕推了一下,才有些遲疑地邁動腳步,跟早上的時候不同,現(xiàn)在的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依文伊恩。想暗殺了依文伊恩,是她在憤怒與苦楚之下的一時之怒,但是在冷靜沉淀之后,她就已經(jīng)明白,她與他的關系,不可能通過如此簡單的手段就能解決。
身為政治聯(lián)姻的犧牲品(無論是她,還是依文伊恩都是如此),她與依文伊恩身上所背負的,已經(jīng)不再僅僅是自身的幸福,而更是整個南嶺全部人的未來——這不是以往那樣在父皇母后懷中任個性,撒個嬌就能解決的,是她無論心中有什么樣的情緒,也必須以理智與自身的政治修養(yǎng)冷靜判斷的事情。
“帶上面具”,她似乎聽到了父皇的教誨,“隱藏起真實的想法?!?p> “要更加成熟,無論是從表面上,還是在內(nèi)心中?!?p> 愛黛希爾深深地吸了口氣,睜開的眼睛,然后,她便恢復了以往那身為王國公主的優(yōu)雅,淡然的氣度。
“愛黛希爾,我們今天稍微測驗一下以往的學習成果?!彼坪鯖]有注意到龍公主心態(tài)上的轉變,依文伊恩背靠在欄桿上,側著腦袋,盯著巨大無垠的溶洞彼端,語氣平靜,“這一個月來,我教給你的東西已經(jīng)足夠多,那么按照我教給的那些東西,如果叫你毀滅如今的南嶺的話,你會想到什么樣的辦法?”
愛黛希爾強撐出來的淡然在瞬間便崩潰了。
少女呆然了。
少女傻眼了。
“什什什什……么樣的辦法……”因為強烈的緊張,愛黛希爾一時間連話都有些說不利落了,“能有什么樣的辦法毀滅如今的南嶺……”
依文伊恩沒有在意龍公主的動搖,笑著攤了攤手,“是啊,如你所見,現(xiàn)在的南嶺可以說很強大?!?p> “有強大的軍隊,發(fā)達的工業(yè),活躍的商業(yè),良性的農(nóng)業(yè),比起古往今來的任何一個時期,如今的南嶺都更加強大?!?p> “但是這樣的強大,是用無數(shù)危機換來的吧?!”在冷靜下來,看著依文伊恩臉上流露出來的傲慢,愛黛希爾忍不住反駁道,她決定,無論依文伊恩是出于什么樣的意圖布置了這個題,她自然應對便是。
更何況,她自己也很想知道,如今的南嶺是否可以被擊垮。
所以機會難的,愛黛希爾也是認認真真地舉起了例子:“首先,為了鑄幣稅的問題,你得罪了全南嶺的有錢人,其中包括無數(shù)的貴族與大商人,而除了在南嶺之外,帝國那些操控烏銀幣的人,也有人在跟你的金融戰(zhàn)中慘遭損失,這些人都在想盡辦法,想在你與銀玫瑰家身上討口氣?!?p> “其次,你們銀玫瑰家身為帝國的封臣,在如今也顯得過于鋒芒畢露,尤其是南嶺遠離帝國,費爾德南大公身為南嶺太守兼軍團元帥,軍政大權在握,所謂的功高震主,不外乎如是?!?p> 依文伊恩輕輕瞇著眼睛,聽著愛黛希爾一一分析,應該說不愧是舊王室的子女嗎,娓娓道來卻是一絲不漏。
不過有些愛黛希爾可能并不清楚的地方,依文伊恩還是主動補充了一下:“確實,南嶺地處南方,一年至少三收,這對于大部分疆域都居于南嶺北部,一年只有一收的帝國而言,是難以割舍的巨大糧倉,除了帝國西部的大平原之外,南嶺出口的糧食,占帝國全部糧食供應的70%之上,而如今再加上工業(yè)方面的成就,任誰坐在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都會坐立難安?!?p> “還有教會……”愛黛希爾沉默了一下,然后說道,“不過教會跟銀玫瑰家有什么沖突,就是我不知道的了,按照我個人的想法而言,身為帝國中另一只跟皇帝有別的教會勢力,面對日益壯大的南嶺公爵,理應拉攏同盟才對,不過沒想到他們卻突然比其他人還快地打了過來……”
“教會的那幫木魚腦袋……”提起教會,依文伊恩也不禁有些頭疼,“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
“最后……”愛黛希爾稍稍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直白地說了出來,“就是我們南嶺王室的殘黨了……”
依文伊恩笑了笑,沒有說話,示意愛黛希爾繼續(xù)。
看到依文伊恩沒有表示,龍公主淡淡地喘了口氣:“不過說是鑄幣稅,但是實際上鑄幣稅問題只是表現(xiàn)出了一個小小的側面,真正體現(xiàn)出來的,實際上是保守派與改革派的沖突?!?p> “無論是什么樣的國家,什么樣的時代,改變現(xiàn)有的法律與制度,都會損害與觸怒既得利益集團,那些既得利益者,便是天生的保守派,無論改革派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都將會受到這部分人的打擊與壓制,而那些南嶺貴族,實際上也只不過是保守派中的一部分,我說的沒錯吧?”
依文伊恩有些真心地鼓了下掌:“嗯,你說的沒錯?!?p> 愛黛希爾沒有得意,她點了點頭:“那么這樣的話,從我所理解的角度考慮,現(xiàn)在總共有四方勢力,是想要推翻南嶺的主要推手——”
“南嶺保守派——包括經(jīng)濟改革中利益受損的南嶺貴族,在軍事改革中利益受損的帝國軍人,在工業(yè)改革中利益受損的帝國煉金師,法師,以及其他一些在改革中受到損失的階級。”
“帝國王室派——主要就是皇帝本人,但是因為皇帝不可能親手參與進推翻南嶺公爵的陰謀中來,那么除了在態(tài)度上施加影響之外,王室派應該還有其他的真正的執(zhí)行者,這個執(zhí)行者很可能跟帝國那部分在貨幣戰(zhàn)中受到損失的帝國貴族或大商人有關,因為他們天生帶著對銀玫瑰家的仇恨,是非常合適的候選者?!?p> “然后就是我們王室的殘黨。”在這里,愛黛希爾很直白地說了,“主要分為兩只,從二十一年戰(zhàn)爭時期就傳承下來的民間抵抗組織,以及跟我們新龍歌王朝有關的殘軍,他們的目的是復國,以及——”
愛黛希爾遲疑了一下:“從南嶺公爵的手中奪回我……”
依文伊恩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斷她,所以愛黛希爾便繼續(xù)說了下去,“最后,最奇怪的就是教會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被你擊退了一次,而從政治的動機上看,他們也沒有絕對推翻南嶺公爵的必要。但是應該說是‘信仰’嗎?正因為是毫無邏輯的襲擊,無法用政治上的邏輯與動機來衡量,所以我才會覺得他們將會是所有勢力中,最難以預測的,如果有可能的話,也絕對會是銀玫瑰家最瘋狂的敵人——他們絕對不會對南嶺雪中送炭,但是必然會火上澆油?!?p> “而在知道都可能會有哪些敵人之后,再考慮他們都有什么樣的手段來毀滅南嶺,就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了?!?p> 愛黛希爾淡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