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接二連三的變故讓一家人疲憊不堪,或者已經(jīng)麻木,事情過去,精神就有些倦怠。太陽照進(jìn)了堂屋,玉籬一家才起床來。玉籬在家懶懶地做著飯,玉籬媽則去田里晾谷草。玉籬
把飯擺上了桌讓爸爸先吃著,左等右等卻不見玉籬媽回來。玉籬看著太陽這么好,索性跟玉籬爸交代了一聲,慢悠悠向村南頭逛去。
到了村頭,一群人聚在大榕樹下說著話,見玉籬來了都紛紛閉了嘴,只拿眼睛瞧著。玉籬渾不在意,昂頭走了過去。
到了田里,卻不見媽媽的人影。昨天還堆得齊齊整整的谷垛子倒是有幾個散開凌亂地鋪在爛泥里。玉籬狐疑地站著看了一會兒,瞥見幾撮黑色的長發(fā)掛在田埂邊的野草上,挨著田埂的一灘泥亂糟糟的,一看就是人在上面碾壓過。
玉籬的頭“嗡”地一聲。四處張望,就只見隔壁田里丟了個斗,還有幾抱割好的谷子也擺在那里沒人管。玉籬突然明白了什么,轉(zhuǎn)身發(fā)瘋似地往村里跑。
到了村頭,一群人仍然聚在那里。玉籬跑過去也不管熟不熟,張口問道,
“我媽呢?到哪里去了?”
有的人目光閃爍,往旁邊避。也有好事的人見玉籬問,主動上前添油加醋地說起來。
“玉籬,你媽厲害呢。大富媳婦兒和他媽兩人加起來都干不過,打得人都進(jìn)醫(yī)院呢?!?p> 玉籬心急如焚,哪有功夫管這些人怎么看怎么想,扯開了嗓子吼起來,
“我媽呢?誰知道!”
說話的王二嬸撇了撇嘴,
“大富媽說是肚子疼進(jìn)醫(yī)務(wù)室了。這人年紀(jì)大了,碰哪里都是病。是要好好查查,醫(yī)生說得都未必做得了準(zhǔn)!我說玉籬,你家這兩年真是和醫(yī)院接了親了,左右兩天不去趟,感情還不習(xí)慣?!?p> 眉飛色舞,唾沫橫飛,也不知道是幸災(zāi)樂禍還是真替別人著想。說完斜眼瞅著眾人,得意洋洋。
玉籬攥緊了拳頭,狠狠地盯著王二嬸。
王二嬸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說笑。有看不過眼的,輕輕地推了推,這才止住她那刺耳的笑聲。
玉籬渾身微微地顫抖。這欺負(fù)人都欺負(fù)到頭上了!這樣明目張膽的話都說得出來。整個村子,誰不知道玉籬爸這幾年三天兩頭離不開醫(yī)院。就因為這個根子,玉家一件件倒霉事就沒斷過。就因了這事,玉家的日子才越過越不像樣兒。王二嬸這樣說,等于是在戳玉家的脊梁骨!
玉籬到底年輕,哪里禁得起這一激。她今天不把自己當(dāng)長輩,也就別怪自己小輩不把她放眼里。玉籬紅了眼睛,上前一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舉手就想扇王二嬸一大耳巴子。
王二嬸臉色陡然一變。一把隔開玉籬,伸手就把玉籬推了個趔趄。
“真不知道哪里來的野東西!兩句話就想動手!和那沒家教的媽一樣樣。枉費你上了這么幾年學(xué)!”
“你玉家跑我們王家村來干什么?王家村人多著呢,不缺人。占田占地,口糧倒是費了不少!”
“我給你們說說。她爸來了占了王阿奶那田;她媽嫁來也沒田沒地,村上愣是把我家的田劃出來給了她!還有沒有天理?!咱們王家的田,憑什么給外姓人?!我明說,要是給咱姓王的,咱家眉頭都不皺一下,可要是給了外姓人,我死了都記得!”
圍著看熱鬧的,有人知道前因后果,微微搖頭。要說王二嬸家那田,其實是王二嬸夫家老祖去世后留下來的。按政策早該收歸公家再另行承包出去。王二嬸家白種了好幾年不說,咋以前玉家好好的時候不提,這會兒才記起來了?還不是墻倒眾人推??粗思覄萑趿?,往日的怨氣就沖了上來。
玉籬只見著王三嬸那張嘴一張一合,周遭的人聲是那么遙遠(yuǎn)。愣愣地站了一會兒,不知誰推著自己出了人群。走到僻靜的地方,玉籬醒過神來,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王二爺。
王二爺哆嗦著只剩兩顆牙的嘴,費力地喊著,
“別跟他們胡攪蠻纏,不費那神兒。你媽去村衛(wèi)生室了。去看看?!?p> 玉籬這才深一腳淺一腳往衛(wèi)生室跑去。
到了衛(wèi)生室,王大富一大家子七八個人圍在門口。見了玉籬恨恨地瞪著。玉籬閃身擠進(jìn)去,在屋子里尋著了王七嬸和王七,卻不見媽媽。
“干媽,我媽呢?”
玉籬抑制住自己微微發(fā)啞的聲音。
王七嬸看了看門外王大富一家子人,往里間偏了偏頭,又對著面前一張雙人椅子大聲哭喊起來,
“你媽傷得不輕。現(xiàn)如今還沒醒過來!雖說沒個六七十的,年紀(jì)也不小了,真要落下個什么,我苦命的玉籬,你一個人可怎么辦喲!”
“冤有頭債有主!今天誰也別想走!一大家子人合起來欺負(fù)個弱女子,還有沒有天理,王法!!這事說到哪里都不怕??!今天兒不說明白了,咱們一起找鄉(xiāng)上!鄉(xiāng)上解決不了就報案,讓派出所公安局來查!”
“玉籬!大小你也是咱們村女子里拔尖兒的!多少比別人多讀了幾年書!同學(xué),老師,總認(rèn)得比別人多幾個!要打官司要報案,咱們寫狀子,過嘴說!自己說不了寫不了,總還可以求個人!干媽不信,這老天就把咱們的活路堵死了!兒孫輩都翻不了身!”
玉籬木木地看著王七嬸。沒想到才這么一會兒功夫不見,自己的媽就人事不醒了。跌跌撞撞想進(jìn)里屋看看,又覺得腿上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兒。觸不及防,手上一熱,卻是王七嬸一把將玉籬拽了過去,拉進(jìn)了里屋。
狹小的里屋本是用來給病人打針輸液用的,除了藥架,只放了一張小小的床。玉籬媽頭發(fā)凌亂,眼角腫了一塊,靜靜地躺在上面。玉籬一見,腿一軟就跪在了床前嗚鳴哭起來。
外間的王七一聽,鉆了進(jìn)來。王七嬸伸手就打了出去,
“去!好好給我盯著!別讓那王老婆子動手腳!要是出了什么事,有你好果子吃!”
王七一閃又跑了出去。王七嬸趴下身子,緊緊地抓住玉籬的肩膀,
“干媽說什么你只管聽著。該哭你就哭!大聲哭!別停!”
“你媽沒什么大事。不先給王家一個下馬威,他家人橫起來壓不??!那王婆子平日不過跌了一跤就倚老賣老,裝死都裝慣了的人。如今這事,咱們千萬不能松口,她要鬧,咱們要鬧得比她還厲害!要不然收不了場!”
玉籬抬起頭來,看媽媽果然大睜著眼,定定地看著自己。眼里沒有淚,牙關(guān)卻咬得死緊。玉籬一句話也沒說,依照王七嬸說的,大聲地哭,只哭聲比先更讓人不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