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慎腦中頓時浮現(xiàn)出宋氏平日里那郁郁寡歡的模樣,眼神不由一黯,沉吟片刻,方才緩緩說道,“要不,今晚就讓妍兒離開昌寧?”在他看來,要讓女兒不嫁給沈珂,除了逃婚已別無它法。女兒逃婚或許會讓天下人恥笑武賢伯和他翁婿二人言而無信,可相較于女兒將來的幸福,區(qū)區(qū)恥笑又足掛齒?只是,女兒腿傷未愈行動不便,此番出走,恐怕要受些苦楚。
宋氏卻道,“別說妍兒現(xiàn)在還有傷在身,就是安然無恙,我也絕不讓她一個人流浪在外?!?p> 蘇慎不禁急道,“那……你說怎么辦?”
宋氏緩緩抬眸看著蘇慎,徐徐說道,“我想了個法子,既可以讓妍兒不用嫁入沈家,也可以讓她不用逃婚離家?!?p> 蘇慎迎上宋氏的眸光,只覺這眸光既深沉又柔和,就仿佛對面的人是與她一直相敬如賓的愛侶,與素日里那冷漠決絕的眼神有著天壤之別,一時間他悲喜交加,更覺心亂如麻,便喃喃相問,“真的?是什么法子?”
“你先去安排妍兒的妝奩吧,別的都由我來做就是了。”宋氏眼角的淚痕已干,語氣溫和地向蘇慎說道,“我給貴妃娘娘寫封信。”
原來是想求沈瑋幫忙。蘇慎心里一忖,旋即說道,“也好,我去妍兒那邊看看東西都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p> 宋氏點(diǎn)頭,目送蘇慎出屋,這才緩緩起身走到桌案旁邊,取過筆架上的毛筆,蘸了硯臺里的余墨,凝神片刻,方才慢慢下筆,書過半頁,已是珠淚漣漣,她忙舉袖擦拭,仍有一顆落在字里行間,氤氳一片。
因為這次婚禮是頂著沖喜的名義,所以讓武賢伯府上下人等都覺得委屈了蘇玉妍,靜園里的仆婦婆子們就更不必說,春草更是因為擔(dān)心未來的新郎倌一命嗚呼后會讓蘇玉妍守寡而心情低落,暗地里還偷偷掉過幾回眼淚。春榮春華江媽媽自不必說了,也是唏噓一片,就連豐姨娘也悄悄跟蘇玉修嘆息說蘇玉妍命薄。
所以,整個武賢伯府都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里,府門前掛著的兩盞孤零零的紅燈籠更是透出淡淡的哀傷,仿佛在訴說沖喜之人的不幸。
而靜園里,當(dāng)事人蘇玉妍正躺在床上,面帶微笑地聽江媽媽輕聲念著嫁妝禮單,沒有半點(diǎn)因為即將給一個生命垂危的病人沖喜的憂郁和擔(dān)心。
春草侍立在旁,只覺心頭一陣酸楚,好不容易才止住滿腔悲意。
江媽媽念完了,便把大紅的禮單遞給蘇玉妍,道,“……請大小姐過過目?!?p> “不用了。”蘇玉妍擺了擺手,“橫豎媽媽就要跟著我過去了,這些事情交給你,我放心。”
江媽媽眼瞼一垂,掩住滿眼疼惜,“老奴絕不敢有負(fù)大小姐重望。”
蘇玉妍滿意地笑了,又問,“丫頭們的事,都安排妥當(dāng)了?”
聽她問起陪嫁丫頭,江媽媽便娓娓道來,“……按昌寧的慣例,大小姐至少也得有四個陪嫁大丫頭。春草是必去的,春榮也是夫人吩咐要跟去的,剩下兩個,秋蕙年紀(jì)太小,柳紅又生得太妖嬈,剩下紫蘭和雙珠,她們娘老子和姐妹也都是跟豐姨娘有瓜葛的……老奴左思右想,覺著秋蕙雖小,倒是個膽大心細(xì)的,又是蘇成的女兒,必是偏著大小姐的;還有雙玉的妹妹雙珠,樣貌不算出挑,素日里卻也穩(wěn)重……所以就回了夫人,夫人倒也沒有異議。”
陪嫁的人選,蘇玉妍早就暗地里觀察試探過了,此番聽江媽媽一說,正合她的心意,當(dāng)下便笑道,“讓媽媽費(fèi)心了。”
江媽媽就上前一步,俯下身在蘇玉妍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一語未了,蘇玉妍已羞得滿面飛紅,接著便含笑點(diǎn)頭。
江媽媽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便退了出去。
春草好奇,便上前笑問江媽媽方才說了何事。
蘇玉妍故作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斥道,“你一個大姑娘家打聽這么多做什么,等你將來出嫁的時候,媽媽自然也會跟你說的?!?p> 春草在幫忙收拾箱籠的時候曾見過壓箱底的那一對青瓷蜜桃,因為新鮮,她無意中就多看了一眼,這一看,頓時引起周圍一片笑聲,無它,因為這蜜桃里頭,雕的是一對正在合歡的赤身小人。此時蘇玉妍這么一說,她自然而然就想起那一對小人來,當(dāng)下羞得臉色絳紫,飛也似地奔出門去了。
蘇玉妍微翹的唇線慢慢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
江媽媽跟她說的,的確與壓箱底的那一對合歡赤身小人有關(guān)。這個問題,也是蘇玉妍自穿越以來面對的最為尷尬又最為無奈的難題。跟一個毫無感情基礎(chǔ)的男人做那種事,她不敢想象,而且,也做不出來。
這時候,她只有一個愿望,雖然這個愿望類似一種詛咒,可她還是盼望老天能幫她實(shí)現(xiàn)——沈珂你快生病吧!
可是,沈珂卻還是那個生龍活虎的沈珂,并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需要靠沖喜來待續(xù)生命的病秧子。
不管蘇玉妍怎樣的忐忑不安,到靜園來道喜的人卻仍是絡(luò)繹不絕。除了宋清霜姐妹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宋清澤與宋清泓兄弟及武賢伯宋紹謙父子,都似乎對她這次不幸成為沈珂的沖喜對象而深感惋惜,特別是身為外祖父的宋紹謙,臨走還語重心長地在跟她說了一句話,“……你只管安心嫁過去,若是他……真沒了,我就想辦法把你接回來?!?p> 這句話讓蘇玉妍不自覺地打個了寒顫。沈珂跟武賢伯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就那么盼著沈珂死?之后又為自己替沈珂抱不平的想法感到奇怪,他死他的,關(guān)自己什么事?哦,不對,他若死了,自己就成了名副其實(shí)的“寡婦”了。
所以,臨嫁的前夜,她睡得極是不安,難得地失眠了。
午夜,一輪銀鉤懸在她的窗前,透著冷冷的涼意,刺得她雙眼生痛。
不自覺地,淚水無聲地滑落,浸透了里衣前襟——我所期待的愛情,我所憧憬的婚姻,你終于華麗麗地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