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房里,阿融奉上滾燙的茶湯,五味雜陳那種。
衛(wèi)戈眼神迷離地深嗅幾口:“這味道,正宗!這才是老夫當(dāng)初在長安喝過最正宗的茶湯?!?p> 阿融的小臉笑出了花。
自家二公子就是不欣賞自己的手藝,還是衛(wèi)戈別駕識貨。
沒有蔥姜蒜的茶湯,是沒有靈魂的!
柴令武一個嫌棄的小眼神拋過去。
熊樣,知道什么叫關(guān)公巡城、什么叫韓信點兵不?
知道佳茗傾素紙嗎?
知道朱壺納烏龍嗎?
不過是因為茶葉產(chǎn)區(qū)主要在江南一帶,自己懶得跑去弄炒茶而已,不然非得讓你知道你阿融為什么叫土鱉。
茶湯一道,還是因為炒茶才退出主流,成為一種地方飲法的。
柴令武有些惱火地看著衛(wèi)戈,總覺得是被他坑了。
“別駕不厚道??!六曹事務(wù),差不多都壓我身上了!你這是逮著一個傻小子使勁坑吶?”柴令武抱怨。
即便六曹有對應(yīng)的參軍負責(zé)具體事務(wù),治中的辛苦還是肉眼可見的。
案牘勞形??!
衛(wèi)戈放肆地大笑:“這你就不知道了,老別駕、少治中,這是有講究的。別駕之位品秩雖高一些,卻因為能攫取到一些刺史手中的權(quán)力,難免為上官忌憚,所以最好收斂鋒芒,安心養(yǎng)老?!?p> “而治中因為品秩與使君相差頗大的緣故,縱然有些飛揚跋扈,使君一般也會容忍的。畢竟,需要治中做事嘛!所以,年輕人,且辛苦著吧!”
“這位是鳳林縣令曹正直,人如其名,很正直,與我乃是世交。老夫倚老賣老,攜他走走你的門路,能方便的話就抬抬手?!?p> 柴令武表示,看到了曹正直滿臉的笑容、微微佝著的背、半邊屁股懸空的坐姿,沒覺得有多正直。
要是真正直,就不會找衛(wèi)戈帶路了。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柴令武也只能表示,曹正直很正直。
“不用遮遮掩掩,直接說出來意吧?!?p> 柴令武沒有時間磨蹭。
今天還得去司戶參軍那里檢查他兼任的司兵參軍事,驗看驛馬的征集、將養(yǎng),兵甲的日常維護與盤點,活兒多著呢。
下州的參軍是沒配備齊的。
司倉參軍管司功參軍事,司戶參軍管司兵參軍事,司法參軍管司士參軍事。
司功管的是考評、祭祀、禮樂等,司士管的是建筑、舟車之類。
曹正直靦腆一笑:“下官是來求治中,將種植當(dāng)歸、款冬花、忍冬、黨參之事放置于鳳林縣。今后但凡治中所指,鳳林縣義無反顧?!?p> 有點牛皮了??!
柴令武在課堂上吹的牛皮還沒幾天,學(xué)員們也應(yīng)該不會傳揚,曹正直怎么就知道了呢?
“明府也知道,本官是從米川縣任上升遷的,為什么不照顧米川縣,而照顧你鳳林縣呢?至于你的話,太玄乎了,本官又不準備造反?!辈窳钗渎龡l斯理地回應(yīng)。
“治中在照顧米川縣的同時,也可以兼顧一下鳳林縣啊!大唐對藥材需求量大,只是一個米川縣根本滿足不了的。下官方才失言,鳳林縣當(dāng)唯治中馬首是瞻?!辈苷闭\懇地看著柴令武,退而求其次。
衛(wèi)戈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
人老成精的他,已經(jīng)感到一點不對勁。
除了結(jié)盟,鳳林縣其實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誠意。
說白了,柴令武需要的他們給不了,他們能給的柴令武看不上。
但是,出于“三個臭裨將,頂個諸葛亮”的想法,柴令武還是答應(yīng)了分他們一部分的請求。
至于這一部分是多少,就看到時候柴令武手指縫漏多少。
衛(wèi)戈與曹正直出公房里,隱晦地給了柴令武一個警惕的眼色。
柴令武啞然失笑。
曹正直的試探手段,太膚淺了?。?p> 這個肯定是朝廷背景的試探,但絕不會是后世小說里杜撰的百騎。
李世民單獨組建的,只有飛騎。
隨李淵起兵太原的部分將士置北門(玄武門)屯營,所領(lǐng)兵號為“元從禁軍”。
貞觀十二年(638),分置左右屯營,所領(lǐng)兵名飛騎,隸屬屯衛(wèi)。
柴令武正準備出公房,伍參、陸肆滿眼警惕地握住刀柄,擋在柴令武前頭,外頭是司法參軍裴明燁,帶著手握雙椎、肉山體型、氣息強悍的典獄白雨棠進來了。
無怪伍參、陸肆緊張,高手之間,即便沒有實際交戰(zhàn)也能感應(yīng)到對方的氣息,大致判斷出這是不是危險的對手。
“咦,很強嘢!”白雨棠臉上閃過興奮之色,躍躍欲試地準備出手。
“小棠!”裴明燁面上帶著怒氣。
“哦。”
白雨棠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收起雙椎,收斂了鋒芒畢露的氣勢,一屁股坐到柴令武剛從司倉參軍那里領(lǐng)的椅子。
“嘩啦”一聲,椅子全部散架了。
白雨棠撇嘴:“枹罕城的木匠全都偷工減料!”
柴令武忍不住微笑。
這份“錯的不是我,錯的是全世界”,很有本官當(dāng)年的三分神韻。
裴明燁顯得有些狼狽,無奈地看向柴令武。
柴令武輕輕擺手:“無妨,真性情嘛?!?p> 裴明燁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聽說一些貴人喜歡用有瑕疵的手下,或許,正好小棠這傻傻的樣子,入了治中的法眼呢?
“下官尋思了幾天,小棠這身軀,如鯨困淺水,在州獄里根本發(fā)揮不了大作用。只有讓她追隨治中,才會讓她如魚得水?!?p> “小棠力量大、腦子簡單,飯量頗大,耶娘過世得早,下官也難得照料周全,加之家中……請治中莫嫌棄?!?p> 裴明燁說明來意。
柴令武迅速腦補出葡萄架子倒塌的場面,很有畫面感啊。
嘖嘖,到處都是耙耳朵的感覺。
“飯量到底有多大?”柴令武饒有興趣地問。
前世,不,后世,柴令武見過吃得最厲害的一個,就是拿裝菜的缽頭,一頓吃了八缽飯。
而且,據(jù)說還是八成飽。
白雨棠羞赧地伸出一只手,又翻了一下。
“十個蒸餅呀!確實很厲害,我最多就能吃兩個!”蹦蹦跳跳進公房的李不悔驚訝地嘆息。
白雨棠期期艾艾地說:“十……屜?!?p> 眾人為之絕倒。
難怪她要混跡于州獄中,那個地方的膳食雖然味道極差,卻能讓她有機會吃飽。
柴令武輕輕撫了一下胡子漸漸生長的下巴,輕笑道:“沒問題,反正我家有很多錢,放開吃。”
憑白雨棠的力量與身手,只要尋對了地方,吃再多也不成問題。
她值這個價。
這一點,看剛才伍參、陸肆的反應(yīng)就能判斷出來。
白雨棠立刻露出開心的笑容。
“舅舅,我能吃飽了!”
裴明燁流露出欣慰與內(nèi)疚交織的表情,深深叉手。
……
河西走廊的地理位置極其重要,不然當(dāng)年太上皇也不會想方設(shè)法拿下李軌了。
不過,李軌本人太廢,能引兵對抗薛舉,卻被李淵派來區(qū)區(qū)一個使者就拿下了。
李淵事后嘆息,早知道拿下李軌如此容易,當(dāng)初何必與吐谷渾聯(lián)合?
河州處于吐谷渾與突厥的夾縫中,雖然如今突厥是滅國,吐谷渾還是在一旁虎視眈眈,時不時過來咬一嘴。
所以,烽燧、驛馬都是重中之重,管理得相當(dāng)嚴格。
“官”字印印右膊、“出”字印印右頰,“驛”字印印左膊,州名印印頸左,生死、發(fā)賣都有嚴格的程序。
所以,有這樣明顯的標識,腦子得進水了才敢去盜取官馬。
令載:諸州有要路之處,應(yīng)置驛及傳送馬、驢,皆取官馬驢五歲以上、十歲以下,筋骨強壯者充。
此外還有各種嚴苛的要求,能讓兼掌司兵參軍事的司戶參軍頭大,卻還是經(jīng)受住了柴令武的檢察。
毛病不可能沒有,瘦了、病了、蹄子傷了,但都不是大問題。
有意思的是地方上的官馬是交給周圍的牧民代養(yǎng),可以免除相應(yīng)的稅賦,柴令武都是第一次了解到這情況。
司戶參軍晏安邦對于柴令武的挑剔并不感到意外。
不管你做得再如何完美,上官總是能找出你的錯,除非他是什么都不懂的純外行。
不挑刺,如何能展現(xiàn)上官的威嚴?
只要上官不給過分的差評,下面絕對不會有意見。
這就是官場的規(guī)則,幾千年來或許有一些變化,主旨是不變的。
閑極無聊的白雨棠湊到一匹驛馬前,一掌按住馬背,正想興致勃勃地上馬,卻那匹馬直接趴了下去。
晏安邦傻眼了。
就這體型,你還想騎馬?
別說馬能不能承受了,大象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干了壞事的白雨棠尬笑著走開。
得,這輩子告別了縱馬奔騰的夢想吧,饒過那些可憐的馬兒。
這匹馬受了她一壓,以后的職業(yè)生涯能不能繼續(xù)還兩說。
柴令武嘆了口氣,安撫住想哭的晏安邦:“馬的事,賴我。能治就治,不能治另外買一匹替換,產(chǎn)生的靡費歸我?!?p> 晏安邦哭出了聲音。
怎么,怎么這匹驛馬,不該爭氣的時候偏偏那么爭氣,什么事都沒有啊!
這要本官怎么殺它下酒?。?p> 別說馬肉酸,在河州,連官員都有缺肉的時候,誰在乎酸不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