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瀍的鑾駕前,一席紫色的裙紗漫天飛舞,曼妙身姿亭亭立在山路中央,擋住李瀍的去路。
湛藍天幕下,漫山遍野黃葉紛飛,那一抹明麗的紫色如同盛開著山崖上的一朵鳶尾花,若不是明明知道她是誰,此景此景下,誤以為是仙人下凡也不為過。
瑤湮終究還是來了。
她步步設(shè)局,結(jié)束了李瀍和夙沙,如今站在這里,來結(jié)束李瀍和她自己。
她蒙著一塊淡紫色的面紗,似不愿讓人知道她的身份,可她怎會不知這樣做只是掩耳盜鈴,天下誰人不知道她,獨得盛寵六年,霸占后宮大權(quán)的瑤妃。
“別再往前走了,長安已不是你能去的地方?!?p> 她聲音清淡疏離,不帶一絲感情。
李瀍怔怔看著遙不可及的她,聽到她冷漠的聲音,冷的渾身一顫:“阿湮……”
這個女人,上一次見面還是藏在他臂彎中溫柔嬌羞的愛人,他要出征遠戰(zhàn),她擔(dān)心地在他懷中哭了一整夜,哭得他撕心裂肺,她柔聲對他說她會等著他回來,那聲音萬般不舍,萬般癡纏。
如今她站在他面前,告訴他,長安已不是他所能去的地方。
他苦澀地勾了勾唇,眼里是一個男人被心愛的女人欺騙整整六年的自嘲與悲哀:“我竟一時忘了,你是個騙子,你是皇叔的女人?!?p> 瑤湮麗色傾國,這一點我無法否認,但她如此明艷動人的女子,偏生是個細作。
“李怡已經(jīng)昭告天下,你在回紇一戰(zhàn)中身受重傷,回京途中久經(jīng)顛沛,不治身亡,他已奉你的遺詔恢復(fù)了皇室身份,登基稱帝。天下不再是你的,你已經(jīng)回不去了?!?p> “我的遺詔?”阿瀍眼里閃過冷光:“你是來殺我的?”
那是我描摹不出的冷,凄涼,悲冷,浮現(xiàn)在身穿黑甲,鐵骨錚錚的熱血男兒眼中,仿佛大漠里的漫天飄雪,讓人迷失,讓人悵惘。
他望著瑤湮,他們的距離并不遠,他看著她,卻像看不清她一般瞇了雙眼。
不知為何,我突然能夠體會他為什么要瞇起眼睛,不是看不清瑤湮,而是不愿讓瑤湮看清自己,看清他眼里的悲哀和受傷。
他是太要強的人。
“阿湮,這六年,我待你如何?”
李瀍是真的愛上了瑤湮,真心愛一個人,不是說反目就能真的反目,他在心底還沒有接受她是細作這個事實。就算瑤湮真的是個細作,六年的朝夕相處,他不相信她無動于衷。
但瑤湮只是立在風(fēng)中,不說話,不回答。紫色的面紗遮住她的臉龐,看不到她一絲一毫的表情。
阿瀍依然不肯罷休地追問:“你待我,有沒有過真心?哪怕只有片刻?只有一瞬?”他的臉已經(jīng)激動的發(fā)紅。
她終于不再沉默,她轉(zhuǎn)過身,一步步走遠,清麗的聲音裹著秋風(fēng)的冷意,在山間回蕩不休:“只要你不再踏進長安,我不殺你。但如果你還妄想皇位,我不會手下留情。我是個騙子,從未喜歡過你,留在你身邊只是為了幫李怡,所以,我不值得你記住,從此以后,忘了我吧?!?p> 回聲蕩后,她消失的比她到來的還要突然。
阿瀍盯著她走遠的方向看了很久。
我擔(dān)心他想不開,想要上前勸慰,剛剛走到他身后,還未開口,就聽見他飄渺的聲音,喃喃自語道:“忘了你?”
聲音異常平靜,平靜的不正常,平靜的讓人毛骨悚然:“好,忘了你?!?p> ……
李怡贏了,他精心布下的局,每一顆棋子都如他料想的下完。
回紇一戰(zhàn),李瀍替他肅清了西方邊境隱患,替他解決了最棘手的邊境爭端,回紇一戰(zhàn)唐軍傷亡慘重天下皆知,御駕親征的皇帝重傷駕崩在情理之中,何況昭告天下的是皇帝最寵的妃子,在后宮無皇后之名,但卻有皇后之實的瑤妃。
遺詔是假,但他確實是貨真價實的李氏皇族,所以即便有人對他的登基抱有懷疑,他也不怕人查。
他登基后,大張旗鼓厚葬了李瀍,之后改元大中,稱唐宣宗。
他派瑤湮半路截住李瀍,是想要斬草除根,永絕后患,我不知道瑤湮為什么沒有下手,而是放了他。
他如瑤湮所愿,遠離長安,回到了雁門關(guān)外。
在世人的意識里,他已經(jīng)是個躺在帝王陵里的死人,沒有人知道他還活著,包括李怡。
他牽著馬,深一腳淺一腳走在一望無際的蒼涼大漠里,風(fēng)沙刀子般刮過他棱角分明的臉頰,馬兒被風(fēng)擾的脾氣暴躁,他用力揪著馬韁,頂風(fēng)每走一步都顯得異常吃力。
我跟在他身后,知道他心情不佳,不該這時候打擾他,可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他:“你……真的不打算奪回屬于你的皇位?”
他把馬韁在自己寬大的手中多纏了幾圈,沒有抬頭看我:“皇位從來不屬于任何人,誰得到它,它就是誰的?!?p> 他說的漫不經(jīng)心,好似真的不放在心上一般。可是他剛剛承受了夙沙的死,又承受了瑤湮的背叛,再加上帝位的剝奪,再堅強的男人也不可能毫無感受。
“這樣真的好么?”
我替他難受,他卻似全然看開了般:“沒什么好,也沒什么不好?!?p> 他一邊安撫駿馬,一邊往長安的方向瞥了一眼:“經(jīng)歷了這些事,我已經(jīng)厭倦皇位了?!?p> 我緊走兩步與他齊肩,勸道:“即便不再做皇帝,到綠水青山之地隱居也好,為何非要來這一毛不拔的邊塞呢?”我問話剛出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問錯了話,問了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
西境的風(fēng)狂野的吹著。
夙沙炎生在這里,死在這里,死后化作一抔細沙,與蒼茫大漠融為一體。或許某一粒劃過臉頰的砂礫,就是她所化。
“是因為夙沙……”
“不是因為她?!彼蝗粩蒯斀罔F地打斷我。
可是他的眼神卻在瞬間猶豫了。
他扶著馬背,與其說是在安撫暴躁的駿馬,不如說是讓駿馬支撐著自己,好讓自己不倒下。
“我不知道,姐姐,我不知道?!彼曇纛澏吨徊幌駨囊粋€高大魁梧、久經(jīng)沙場之人口中發(fā)出的聲音。他從未在我面前說過這樣柔軟的話:“我不知道我對阿炎抱有怎樣的感情,從始至終,我愛著瑤湮,我從沒有喜歡過夙沙炎……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她長了如何模樣……”
他無助地苦笑,凄迷的眼神就像在荒漠里迷了路的孩子。
“可是她死了,為什么我卻很舍不得?”
他握緊了手中長裙,顫抖的愈發(fā)厲害,若不是看到他眼里沒有淚水,我定會以為這個大男人在哭。
他抬起頭,任憑狂風(fēng)撕扯他的面龐:“其實這里很好,這里的人活的簡單自在,沒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他轉(zhuǎn)過頭:“姐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我使勁點點頭:“當(dāng)然,只要我能做到?!?p> “如果姐姐回去之后還有機會見到李怡,替我告訴他,只要他替我宣布一道政令,我便把江山讓給他,從此絕不踏入長安半步?!?p> 他一臉嚴(yán)肅莊重,一如一位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皇者。
“唐武宗李瀍更名為李炎?!?p> “好,我答應(yīng)你,一定把話帶到?!蔽冶饕?,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和墨白交換了一個眼色,打算轉(zhuǎn)身離去,就此告辭。
“等等!”他突然叫住我,我錯愕回頭,見他目光毫無焦點地望著遠方:“還有……給阿炎一個名分,讓世人知道,她是我的女人?!?p> “好?!?p> ?。?p> 這是李瀍的選擇,大家覺得如何呢?有大大提出這故事里李瀍負夙沙太多,所以少爺決定明后兩天送上第三卷的番外,算是給夙沙一個交代~番外結(jié)束再發(fā)第四卷~好啦,大家明晚八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