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謹抱著佳敏出了院子,一路上聽著佳敏奶聲奶氣地說笑,方才的不快已經(jīng)煙消云散。
穿過花園,來到馬廄,敏兒掙開上官謹?shù)膽驯В瑏淼今R槽前。
上官謹趕緊上前拉住佳敏,說:“莫亂動,仔細踢人。”
佳敏笑道:“我不站到它們后面,它們就不猜疑我,就不會踢我?!?p> 上官謹好笑地說道:“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佳敏說:“‘馬頭兒’告訴我的。”
旁邊管馬的奴才們看到主人來了,早就跪在一旁侍候著。聽佳敏這么說,都把頭伏得低低的,生怕上官謹責怪——想來這話就是他們說的。
上官謹不禁皺眉:“敏兒,你常到這里來玩兒嗎?”哪個官府的千金會跑到馬廄來玩兒?劉氏是不是太縱容敏兒了。
佳敏嘆口氣,說:“不能常來。母親不允許?!?p> 上官謹這才松了口氣。
可剛松了口氣,卻看到佳敏她拿了把草料去喂一匹棗紅馬,那匹馬低下頭從她手上把草料舔得干干凈凈。
上官謹看得心驚肉跳,又上前拉了一把佳敏:“仔細它咬到你?!?p> 敏兒卻“咯咯”地笑了,說:“它吃草,不吃肉!”又說:“父親,我最喜歡這一匹,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飄飄兒,它會在云里跑哦?!?p> 上官謹?shù)拿碱^不禁又皺了皺,誰跟敏兒講這些胡話,還能在云里跑?其實他認得這匹馬,是一匹很溫馴的老馬了,當年自己在家的時候經(jīng)常騎它出門。
上官謹自己正想著往事,只見佳敏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畫著畫著說:“父親,我會寫‘大’,不會寫‘馬’,你教給敏兒啊。”
上官湊過來一看,這個“大”字寫得還真是有模有樣。不由覺得有趣,贊道:“敏兒不愧父親給起的名字,確實聰敏早慧?!彪S后便把“馬”教給她,學了兩遍之后,佳敏便學會了。
上官謹很是驚喜。又問佳敏還會些什么字,佳敏便又寫了幾個,奇怪的是字形全對了,筆順卻不對。上官謹納悶地問:“這是誰教你這么寫的?”
佳敏說:“沒人教我。是我問別人這些字念什么,是什么意思,隨后記住它們長什么樣子。”
上官謹頗有些激動。自己當年就是三歲開蒙,可那是請了正式的老師來教。佳敏可沒人教,全是自己學會的。若是有人正式地教一教,會有多大成就啊?可是只激動了一會兒,便冷靜了下來,摸著佳敏的頭,嘆了口氣,說:“可惜了,你是個女兒。若是個兒子,有大出息。”上官謹心里其實是有些傷感——當年自己在京里也是出名的才子,如今卻是一事無成。長子上官敬在學業(yè)上又平平,不像是太有出息的樣子;敏兒肖自己,可惜卻是個女兒。
佳敏一旁辯道:“父親,女兒家的事情敏兒也會做,敏兒正在學針線刺繡,過兩年還會學做飯——可是敏兒還是很想學讀書認字物。”佳敏的一雙大眼睛閃著光芒。
上官謹有些感動,他說:“當然要學讀書認字,女兒家雖不用考功名,但咱家世代書香,豈能不識字?走,父親帶你上街買書買字貼去?!?p> 佳敏喜得跳了起來,拍手道:“買書去!買書去!”又問,“父親,我們騎大馬去好不好。”
上官謹笑道:“大馬很高的,你不怕?”
佳敏說:“我早就想騎馬了??伤麄兌疾桓?guī)因T。母親說等父親回來就帶我騎?!R頭兒’告訴我,父親在家的時候天天騎著‘飄飄兒’出門呢?!?p> 上官謹心里一熱,原來敏兒喜歡這匹棗紅馬,還是因為它是自己當年的坐騎。想來敏兒常來看馬,也是想念父親的一種表達。自己這三年都沒在敏兒身邊,可敏兒對自己卻是無保留的一片赤子之情——越發(fā)覺得敏兒帖心溫暖。他高興地答道:“好,父親就帶你騎它出門?!?p> 不知不覺中,上官謹?shù)母笎壑模淹耆患衙簟胺@”了。
馬倌們給棗紅馬備好鞍,牽出來又仔細查了一遍,這才把韁繩遞到上官謹手里。
上官謹先是牽著馬走了兩步,又親自己查了一遍鞍佩——這是要帶著寶貝女兒出門,他當然要仔細些。
牽至上馬石處,上官謹踩著上馬石上了馬,試了試,覺得穩(wěn)妥了,就要敏兒過來。
佳敏一點也不怵,她爬上上馬石,沖父親伸出手。上官謹一貓腰,就把她攬上馬來。
佳敏側(cè)坐在馬上,靠在父親懷里,“咯咯”嬌笑,一點兒也不害怕。上官謹越發(fā)覺得驕傲。他輕輕催動坐騎,帶著敏兒從馬廄邊的側(cè)門出了府。
上官謹因為帶著敏兒,又是行在街道上,不敢騎得太快,只算是緩步而行。而且也沒帶很多仆役,只有冬青跟著。
“敏兒,顛不顛?”上官謹一手環(huán)著敏兒,一手控著韁繩問道。
敏兒嬌笑道:“不顛。真像在云里跑一樣?!?p> 走到街上,敏兒拍手笑道:“走馬看街真好玩兒!”
上官謹笑了,說:“那叫‘走馬觀花’?!?p> 說著話,來到一處書肆。老板一見來人穿著不俗,趕緊上前熱情招呼。
豈知上官謹心里卻倍感失落。當年人稱京城才子的他,大些的書肆老板哪有不相熟的?——如今這位老板卻是個生面孔。
也是,自從當年李氏病后,他便沒有了讀書的心思。后來的日子也不過是渾渾噩噩地渡過的。在京外的這三年,雖然那心碎之痛好了許多,人也振作了不少,可每日里想的不過是仕途經(jīng)濟,也沒認真讀過書。
現(xiàn)今看著這滿屋的書香,是這么熟悉卻又陌生。
“爺喜歡看哪類的書?我這兒有新進來的褚先生的游記和水夫人的詩詞,現(xiàn)下賣得最好?!崩习鍩崆榈赝其N著。
上官謹對讀書已經(jīng)沒什么興趣,便淡淡地說:“是嗎?拿來我看看?!?p> 老板快速地拿了兩本書來,又說:“爺,我這兒有茶座,您坐這邊,我給您泡杯香片,您慢慢挑?!?p> 上官謹說“好”,便坐在一旁。
老板奉上茶,注意到跟著上官謹?shù)募衙?,又說:“爺可是也想為府里的哥兒姐兒選幾本書和字帖?”
上官謹點頭。老板便招呼小廝一起抱了十幾本書過來。上官謹便認真地給敏兒挑起書來。
佳敏說:“父親,我在這里轉(zhuǎn)轉(zhuǎn)看看,不會亂碰人家東西的?!焙蟀刖湓捚鋵嵤钦f給那老板聽。
老板趕緊陪笑說:“您隨便看,沒關(guān)系?!?p> 上官謹說:“去吧?!?p> 其實佳敏是很想弄明白現(xiàn)今這個時代的政治制度和歷史淵源。上輩子的她,就算對自己時空的古代史也了解甚少,更何況這個不知所謂的“天朝”,所以她要趕緊識字,才能讀書自學。
佳敏看著一架架的書籍,充滿渴望,又無可奈何。那些字十之八九是不認識的。但她又戀戀不舍,便不停地在它們面前留連著。
上官謹挑好一本《幼學啟蒙》和兩本大字貼,給敬哥兒挑了幾本有益學業(yè)的書,想了想,又給自己拿了一本褚東方的《海外記聞》。付過錢,叫小廝冬青去放到褡褳里。隨后過來尋敏兒,看著敏兒盯著架上的書籍目光炯炯的樣子,于是有幾分感動。這孩子好學的樣子像極了自己當年。敬哥兒也小時候也不如她。
出了書肆的門,坐到馬上,佳敏仍舊很興奮。她說:“父親,街上好熱鬧,哪天帶著母親一起出來好不好?敏兒一手牽著父親一手牽著母親,敏兒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子!”
一句話說得上官謹心情激蕩。當年,每次帶著李氏和敬哥出來游玩,敬哥就是這樣一手牽著自己一手牽著李氏……那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幸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