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敬戍將那姑娘放倒在車廂里，繼續(xù)趕車上路，而我則在車后照顧著。
我一只手扶起那位姑娘的頭，另一只手拿過水壺，將水小心喂進她的嘴里，然后又將絲帕打濕，為她擦去面頰上傷口的污漬，以防感染。
這時，那位姑娘的手臂突然動了一下，想必是我洗傷口時不小心弄疼她了，我順著她的手臂看去，就見那破碎的袖口處隱約遮掩著一些紅斑，我好奇地抬起那姑娘的手臂，將她的袖子層層卷起，可眼前的一切頓時讓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她的手臂上哪里是什么紅斑，而是密密麻麻的條狀傷痕，每道傷痕足有兩公分寬，有的地方已經(jīng)結(jié)痂，有的地方剛剛長出粉色的新肉，還有的地方傷口潰爛成紫黑色，新傷與舊傷重重交疊，讓人觸目驚心。我突然感到一陣難受，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拼命翻涌，頃刻間沖上喉頭，我努力強忍，卻無濟于事，最終對著車外一陣嘔吐。
韓敬戍聽見聲音，趕緊跳到車廂里扶住我，問道：“你怎么了？”
“她……她的手臂……”我用手指了指那姑娘的手臂。
韓敬戍順著我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了那姑娘滿目瘡痍的手臂，頓時蹙起了眉頭。
“她怎么會傷成這樣，是誰這么殘忍，竟然對一個弱女子下如此毒手。”我捂著胸口，難過地說道。
“看情形，這位姑娘的傷像是被人長期毆打所致，你無需太過擔(dān)心，等到了前方的客棧，我們立即為她尋位大夫來?！表n敬戍安慰我道。
“嗯。”我點頭。
就在這時，那位姑娘醒了。她慢慢地睜開眼睛，虛弱地看著我們。
“姑娘，你醒了！”我說。
“你們是誰？”那位姑娘顯得十分驚警，掙扎著想要起身。
我趕緊阻攔道：“你忘了，之前你被三個大漢追殺，是我們救了你。姑娘請放心，我們不是壞人?！?p> 那位姑娘看著我溫和的眼神，猶疑了一會，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沖著我們說道：“多謝二位公子的搭救?！?p> “不妨事?！蔽一卮?，“姑娘傷勢較重，等到了前方的客棧，我們會請個大夫為你診治?！?p> 一聽到這句話，那位姑娘的反應(yīng)突然變大，“不必了，你們不用管我，就讓我在此處下車吧?！?p> “為什么？你受了傷，不治療怎么行？”我不解地問道。
“不必管我，我要下車?！蹦枪媚镎f著又要掙扎著下車，我趕緊拉住她，那姑娘卻回頭對我說道：“男女有別，請公子自重。”我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女扮男裝，趕緊松開了手。
“姑娘是否有什么難言之隱？”韓敬戍開口問道。
那姑娘上下打量著我們，似乎在猜測著我們的身份，隨后說道：“小女子十分感激二位公子的救命之恩，但是小女子自有要去的地方，希望二位公子不要阻攔?！?p> “你是不是害怕回到錦陽城？”我終于忍不住，將這句話問了出來。
那姑娘一愣，雙唇有些發(fā)顫，好半天才擠出兩個字：“你們……”
“你是錦陽府太守大人的小妾，因為犯了家規(guī)，私逃出府，所以才被那三個大漢追殺的，是不是？”我逼問著她。
“你們……你們怎么會知道？”那姑娘顯得很是吃驚與緊張。
“那三個家奴什么都說了?！表n敬戍回答。
“你到底犯了什么家規(guī)，竟然要私逃出府，還要三個大漢來捉你回去，你手臂上的傷又是怎么回事？”我問。
“我……”聽我這么一說，那姑娘不自覺地將手掌捂上自己的手臂，神情凄楚地垂下頭去，待到再抬頭時，她的雙眼已然泛紅，噙滿了閃爍的淚花?！澳銈冋f得沒錯，我是害怕回到錦陽城，回去我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小女子懇請二位公子就此放我一條生路吧?！闭f著，一滴晶瑩的淚珠自她眼眶里陡然滴下。
我茫然地抬頭看向韓敬戍，他表情凝重地看著那位姑娘，說道：“姑娘請放心，你有何冤屈盡管說出來，我們自有辦法保你周全?！?p> “真的？”那姑娘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欣喜，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搖搖頭，無奈地說道：“二位公子的好意小女子心領(lǐng)了，只是宋大人財大勢廣，又是一州之首，聽說他在朝廷里還有靠山，誰都奈何不了他，更何況是無財無勢的百姓。在錦陽城，只要是他看中的東西，無論是物還是人，他總能想方設(shè)法地得到手。”
“你是否也是如此被那個宋大人納為小妾的？”我問。
“我？”那位姑娘突然顯得有些絕望，她神情哀怨，似乎觸到了她的傷心事。她聲音哽咽，向著我們戚戚道來：“我名喚彩兒，自幼家境貧寒，我十歲那年，家中發(fā)生了變故，父親突然身患重病，臥床不起，母親又有年幼的弟妹需要照顧，無奈之下，我只有將自己賣身到‘玲瓏院’做丫頭，用賣身的銀兩接濟家里。在‘玲瓏院’，我只是一名青衣小廝，動不動就要吃大仆人的罵，挨丫環(huán)老媽子的打，吃盡了苦頭。但隨著年紀的增長，我的容貌開始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周遭的人都說我容顏清麗，姿色秀美，于是‘玲瓏院’的媽媽們有意訓(xùn)練我作‘瘦馬’，開始教我彈琴吹xiao，吟詩寫字，畫畫下棋?！?p> “‘瘦馬’是什么？”我不解地問道。
“就是，就是供達官貴人、巨賈鹽商們納妾淫樂的女子?！辈蕛罕瘺龅卣f道。“我們由牙婆領(lǐng)著，像貨物一樣被他們挑來揀去。一旦被選中，就要忍受非人的待遇，如牲口般被人折磨，待到我們被那些官人富賈們玩膩了，他們就像扔張爛席子一樣將我們拋棄，又或者是彼此間交換妾室。我本被錦陽城一位鹽商買下，后來這位鹽商為了巴結(jié)宋大人，免去認窩時需要交納的巨額銀兩，于是將我作為禮物送給宋大人為妾。名義上，我是宋大人的妾室，實際上我就是任人淫褻的工具，宋大人父子倆經(jīng)常同時對我施暴，以至于我遍體鱗傷?！闭f到這，彩兒突然痛哭起來。
我憤怒到極點，但也只能強壓住怒火，扶著彩兒孱弱的肩頭，給予她無聲的安慰。
“真是豈有此理，堂堂一名太守，身為一州百姓的衣食父母，竟然如此喪盡天良，荒淫不堪。”韓敬戍怒斥道。
“彩兒，那你又是犯了什么家規(guī)，以至于要私逃出府？”我問道。
“有一次，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宋大人的一本賬本，上面記錄著很多朝廷撥下的各種糧款以及每一筆糧款調(diào)撥的來龍去脈。我發(fā)現(xiàn)宋大人對每一筆糧款都有私自苛扣，再將剩余的部分撥給各知縣衙門。我隱約感到這件事情非同小可，趕緊將賬本放了回去，卻因為太過緊張，不小心打碎了宋大人最喜愛的古董花瓶，以至于被大人責(zé)罰，他命人將我囚禁在柴房中，每天鞭打折磨，好在太守府有個家奴對我有意，他不忍心看我被太守父子摧殘，私自將我偷放出來，我才得以逃脫宋太守的魔掌。”
“真是太惡劣了，簡直就是卑鄙無恥下流?！蔽覒嵟溃安蕛汗媚锬銊e怕，我們會保護你的，現(xiàn)在我們首要的事情便是找家客棧將你安置，然后請大夫來為你醫(yī)治傷口，否則會留下遺患的?！?p> “公子，你真是個大好人。”彩兒感動流涕。
“哎，其實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和你一樣，都是女兒身?！蔽艺f。
“真的？”彩兒眼睛一亮，捉住我的雙手說道：“彩兒多謝姑娘的大恩大德?！?p> 我們?nèi)擞衷诼飞闲旭偭艘欢温烦?，待到下一個客棧，我們將彩兒安置，我負責(zé)為她沐浴更衣，韓敬戍則負責(zé)出去找大夫。
我為彩兒打好洗澡水，替她脫去衣衫，卻在看到她身體的那一刻忍不住流下淚來，她的身體和她的手臂一樣布滿了被抽打的痕跡，原本應(yīng)該是嬌嫩雪白的肌膚，可是在長期的暴力瘧行下，她那還不算成年的身體卻早已出現(xiàn)老態(tài)。
我含著淚為她輕輕擦拭身體，可每擦一下，對彩兒都是嚴峻的考驗，她緊咬住雙唇，堅強地忍著疼痛，而我卻無論如何也擦不下去手，只能草草作罷。
我為彩兒換上干凈的衣服，又為她將頭發(fā)梳好，清洗整潔后的彩兒果然變了一個樣，她的模樣清麗可人，明眸善睞，修眉聯(lián)娟，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只是那滿身的傷疤泄露了她悲慘的命運。
大夫為彩兒開了幾服藥，又為她調(diào)配了一些藥膏，只需每日按時服用，并敷上藥膏，內(nèi)外兼治，無需太多時日便可痊愈，唯一無法治愈的便是那永久的疤痕。對于這一點，彩兒倒看得挺開，她說能夠撿回性命就已經(jīng)算是很幸運了，留下一些疤痕又算得了什么呢。
入夜時分，彩兒已經(jīng)安然睡下，略帶鼾聲。也許這是她為“瘦馬”以來，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次吧。
只要一想起她的悲慘身世，我的心便會隱隱作痛，第一次，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聽到、看到如此丑陋的事情，我的心情無法平復(fù)，一個人來到院子里散心。
皓月當(dāng)空，月光清透如水，將整個小院子照得清亮。我坐在石凳上，望著天上的月亮暗自嗟嘆，想想自己真是走運，一朝穿越到這個不知什么朝代的鬼地方，讓我當(dāng)上了富家小姐，后來因為家族的利益需要犧牲我的幸福進行商業(yè)聯(lián)姻，可我終究還是逃了出來，誤打誤撞地遇見個王爺，與他一起經(jīng)歷過兩次刺殺，每次都僥幸地度險，雖說這一路上也多有兇險，但不管怎樣，總比同樣身為女人的彩兒要幸運得多，真是印證了那句“同人不同命”的說法。
想到這里，我兀自長嘆了一口氣。
“面對如此良辰好景，為何還要唉聲嘆氣？”韓敬戍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后響起，我回過頭，發(fā)現(xiàn)他正斜倚著門柱，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白了他一眼，說道：“你還有心情笑得出來?！?p> 韓敬戍走到我身邊坐下，看著我道：“又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何必愁眉苦臉的?！?p> “可是，只要一想起彩兒姑娘的身世遭遇，我就怎么也笑不起來，你說，我們要如何幫助她逃離厄運？”
“這個自然有辦法?！表n敬戍胸有成竹地說。
“什么辦法？”我的眼睛突然一亮。
“你忘了彩兒姑娘說過的話嗎？她說宋太守有一本賬本，記錄了朝廷每一筆糧款調(diào)撥的來龍去脈，只要我們拿到了這本賬本，很多事情自然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p> “可是這本賬本放在哪里沒人會知道，彩兒姑娘也是誤打誤撞才發(fā)現(xiàn)的?！?p> “所以我們兩個要想辦法混進太守府，找到這本賬本，作為鏟除大勢力的一樣證據(jù)。”
“大勢力？怎么會和大勢力有關(guān)？”
“這個我日后再找機會告訴你，目前我們要做的第一步便是混進太守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