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樓道窗口看到政教處玻璃被砸碎那會兒，劉龍正好從樓下跑上來告訴我們，腦袋被打流血的那個小子沒什么事，已經包扎完被家長領回家了，那一群人是高三理科班的。
我們沒有理他，都在關注政教處那邊兒的動靜?！昂镒印焙蛡ジ邕€有那小子的班主任一直在審問康小天，都半個小時了。剛剛是誰砸的玻璃，我們也不清楚。只是感覺這次事兒大了。
又過了一會兒，康小天從政教處門口出來了，后邊偉哥緊跟著。
大雷說，我靠，康小天那雙白色籃球鞋上全是血。
馬勁不屑地說，遠視眼有什么了不起的。
賈寧說，都別說話！
然后大家屏住呼吸，過了幾秒鐘，主任問賈寧，聽到什么？
賈寧說，靠，我又不是順風耳！
我說，那你讓我們都別說話。
賈寧說，你們不嫌麻煩啊?？烊ソ淌?，馬上上課了。
我剛要往教室走，聽到11班那邊兒楊潔瓊叫我，扭頭看到她手里拿著一個鼓鼓的大袋子。我站在門口讓她趕緊過來，偉哥快上來了。
劉龍告訴我你們都沒吃晚飯，我買了一些零食，你們幾個吃吧。她說完把那個袋子給我。我看到里邊有很多吃的，還有我喜歡吃的油炸花生米。我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對她說，有你真好。
她害羞的笑了一下，說，你趕緊進去吧，不管出什么事兒，我都跟你在一塊兒。然后轉身跑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很感動。賈寧在里邊兒叫我，我進了教室。
過了一會兒，康小天進來了，后邊兒跟著偉哥。班里瞬間安靜下來?？敌√熳阶簧希瑢ξ覀冃÷曊f，這次完了，誰也跑不了了。
我們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偉哥在教室轉了一圈，對班里人強調了一下紀律的事兒，學習上和生活上的。說的時候一直看著我們后邊幾個人。然后偉哥說起了課外活動時候的斗毆。
當我們聽到“學校給予康小天勸退處分”這幾個字的時候。盡管做好了準備，但心里還是有種說不上來的一陣難受。
偉哥說，事情的詳細情況還在進一步調查中，其他人要端正自己的態(tài)度，不要隨波逐流，等到犯事兒那天，后悔也來不及。
我們不后悔，一點兒都不后悔。
那天晚上，劉龍和他們宿舍的人都來到我們宿舍，劉龍問康小天，偉哥說的“事情的詳細情況還在進一步調查中”是什么意思。
康小天說，一開始我跟“猴子”說的是，就我跟那小子打架來著。后來他們班主任過來后，說有人告訴他，打架的兩邊兒都有很多人?！昂镒印眴栁以趺椿厥聝?，我一直說就我自己。
康小天抽口煙接著說，我讓他們班主任讓那個告密的人出來和我說?！昂镒印绷R了我一句。我一氣之下拿起椅子朝“猴子”砸過去了，沒砸著，把玻璃砸碎了。
我們一齊鼓掌叫好！
這時候賈寧沖我們罵了一句，好個屁！康小天要是不砸“猴子”的話，說不定不會被開除。
我們都冷靜下來。
康小天說，不對。我就是不砸“猴子”，他也會開除我。他已經把那個班的一個人開除了。噢對，就是我們以前打的那個，今天第一個沖過去的那小子。那個2B跑的時候被一個體育老師給抓住了，“猴子”說要不是他，也引不起后來的群毆，我要是不把那小子打成那樣，也不會開我。
大雷說，媽的，肯定是那小子把我們咬出去的。
康小天說，沒事兒，現在一邊兒開了一個，這次打架的人多，“猴子”不敢都開除。劉龍，你們班的人都沒事兒，要說打架，那也是我們班幾個。那小子以為我們是一個班的。
然后我問康小天，那你不在行中了，你去哪兒？
康小天說，可能就去市里學美術了。以前也有基礎，現在學的話，對于考大學應該不算太晚。
我知道康小天其實是喜歡美術的，平時沒事兒的時候他還在教室畫一些我看不太懂的素描，他以前也對我說過，要不是他家里要他學文化課，他就想一直學美術，沒事兒畫畫、打球、看書，做些有意義的事兒。
賈寧說，要是去了那兒，就別整天惹事兒了。
康小天說，收到！
然后我們都心事重重，其實我知道，這個時候大家最怕的就是家長來學校。
有了事兒不能怕事兒，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晚上我們一起聊到了很晚，到最后，我聽到康小天說，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在行中扣籃，唉……
第二天在幫康小天收拾東西的時候，他爸來了，我看到康小天不敢看他爸。我們就幫他搬被褥和書，康小天在一邊兒心里好像想著什么。
剛收拾完，偉哥給我們打電話，說讓我們去政教處。
輪到我們了。
經過政教處的時候，我們看到康小天昨天的“杰作”，對此還發(fā)表了一些非專業(yè)評論。
馬勁說，從歷史角度來說，康小天成為了行中史上第一個砸政教處玻璃的人。
主任補充道，是行中史上第一個拿椅子砸政教處玻璃的人。
大雷說，康小天砸的不是玻璃，是“猴子”。
我說，那也是行中史上第一人。
賈寧看著被砸的窗戶，說，這個形狀有點兒像CS上的那個噴圖。
到了政教處，我們把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一點兒也沒有浪費唾沫星子。
果然，“猴子”給我們的處分沒有康小天的嚴重，但也不輕。
回家無限期反省。
我不知道堂堂一個縣一中怎么這么沒有文化，“無限期反省”這樣沒有內涵沒有說服力的詞也能想出來，估計也只有“猴子”這樣的奇葩才能想出這等不登大雅之堂的詞語。
無限期反省指的就是，在家呆一個月到兩個月不等，中間的某天，會有人給你打電話，告訴你，你的無限期反省到期了。
上午從政教處出來，康小天已經走了。他給我們都發(fā)了短信說他走了，在政教處那會兒，我都能聽到每個人手機震動的聲音。
下午在宿舍門口等著我媽來的時候，楊潔瓊過來跟我說讓我沒事兒就過來看她，她會想我的。我心想我都無限期了，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呢。但還是說，我有時間一定過來。其實我是挺怕見不到楊潔瓊的，我肯定會非常想她。以前上課的時候一節(jié)課不見她，有時候還會想她，這次回家，估計得好好體驗一下相思之苦了。
楊潔瓊去上課之后，馬勁他們幾個都陸續(xù)被各自家長接回去了，除了馬勁他爸罵了馬勁幾句“不爭氣，打架還被抓”之外，別的都沒有說什么，估計是他們都向家里做了充足的解釋。
我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很大的愧疚，害怕看到自己的不優(yōu)秀，更害怕在父母眼中不優(yōu)秀。在現實面前，我們當時沒有任何理由也不想找任何理由來掩蓋自己的錯誤。只是內心害怕罪孽深重，只是希望父母能寬恕。
我看到我媽從遠處向我走過來，我不知道該不該看她。我害怕看到傷心，害怕看到失望，害怕看到自己小時候的優(yōu)秀在眼前模糊。
我媽走過來，說我爸正跟“猴子”在政教處“歇著”呢。我忽然感覺我爸媽挺不容易的。
自從上了初中，我爸媽都不像別人的父母那樣經常來學校看望我，他們一直也挺忙的，我爸也想讓我獨立，我媽每次說要來，我爸都不讓她來。上了高中之后，幾乎每次我給我媽打電話，都是在學校犯錯誤了，偉哥讓他們來“談談”。
我?guī)覌屓チ怂奚?，我媽給我邊收拾東西邊安慰我，她說，總有再回來的一天，你也別太上火，什么時候都不要想不開，經過這次，你得學到教訓。
我趁我媽不注意，轉身擦了一下眼淚。
回去的路上，我爸跟我說，“猴子”這次對我們幾個相當生氣，估計要等到“猴子”氣消了才能讓我們再去上課。
其實我現在關心的并不是上課，而是感覺自己挺失敗的。打架就打架吧，還讓“猴子”知道，最重要的是，還讓我媽也知道了，自己還得反省，居然還是無限期的反省！
我對我爸說，以后絕對不打架了。我爸說，你打不打我不管，有兩點你記住。第一：別出人命！第二：別讓我知道。
我媽罵我爸，有你這么教育孩子的嗎！小凱，以后能忍就忍了，沒有什么事兒不能忍的。你看你小時候從來不跟別人打架，多好啊。你小時候……
我一邊聽著我媽第N遍講我小時候一邊想，我爸媽遇事真樂觀，這么快就從悲痛中走了出來。我也開始想在家這段時間，該怎么才能出去見楊潔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