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柳傳名走后,高春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隨手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一個位置,不咸不淡地說道:“你坐吧。”
白成也不介意,當即在高春的身邊坐了下來。
高春摁下了排隊叫號的按鈕,隨后,走進來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彎著腰捂著腹部,邁著碎步走了進來。
來人顫顫巍巍地坐到了診斷椅上,愁眉苦臉地遞給高春一個揉的破破爛爛的門診病歷。
“高主任,我已經(jīng)停藥14天了,麻煩你,再給我開一個療程的藥?!崩先碎_口道。
高春隨手翻開門診病歷,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下,說道:“上次的藥吃的怎么樣?”
老人嘆了口氣:“還能怎么樣,副作用實在太大了,上吐下瀉,頭發(fā)眼看就要掉光了?!?p> 白成湊了過去,看著門診病歷上歪歪斜斜的字,上面赫然顯示著,老人的臨床西醫(yī)診斷是胃癌晚期伴肝轉移。
“那我給你再開一個療程,28天的用量,順鉑注射液還有嗎?”
“有的有的!”老人連忙道。
“復查肝腎功能,腹部彩超,不適隨診。”高春嘴中快速地說著,筆下不停,在門診病歷上潦草地寫下了一筆。
之后,高春轉過臉去,指著電腦屏幕對白成道:“看好了,這種軟件叫做電子處方,是現(xiàn)在整個華夏二級綜合及其以上醫(yī)院必須使用的軟件,你先看我的操作?!?p> 接著,高春逐個點開了長長一排的患者列表,選中老人的名字,錄入臨床診斷后,分別開立了檢查、檢驗項目以及藥品。
整個一套流程下來,白成將每一個步驟都熟記于心。
“好了,國產(chǎn)替吉奧,一個療程,肝腎功能,腹部彩超各一次,拿著卡,去繳費吧,你有醫(yī)保,應該也花不了幾個錢。”高春目無表情地門診病歷和就診卡一并交到了老人手中。
“謝謝高主任。”老人感恩戴德地慢慢向診室門外走去。
接下來,陸續(xù)來了幾個病人,高春一一做出診斷后,病重的一概收治入院,而一些病情較輕的,僅僅是開了藥,就打發(fā)走了。
午時漸近,高春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筋骨,指著自己的位置說道:“你來,下面我寫病歷,你錄處方?!?p> 高春的話里,帶著一絲不容商量的意味,白成只好依言,坐在了高春的位置。
就在這時,門外進來兩個人,其中那個年輕一點的人,身材臃腫,脖子上卻掛著一根手指粗細的金項鏈,而另外一個,是一個面色蠟黃,身形消瘦,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子。
就在這兩人步入診室的一瞬間,高春的面上頓時堆滿了笑容,打著招呼:“來啦?”
“高……高主任好……”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子開口道,看上去極度虛弱。
“最近感覺怎么樣?”高春站起身來,主動迎了過去。
年輕人道:“高主任,最近我父親感覺體力大不如前了,就連走路都費力?!?p> “沒事,這是正常現(xiàn)象,只要挺過這一陣子,一切都會好的。”高春笑著說道,“門診病歷帶來了嗎?”
“帶來了?!蹦贻p人從輪椅背后取出一個鱷魚皮包,從里面取出了門診病歷和卡,遞了過來。
高春趕緊雙手接過,打開病歷,在心中算了一下時間,道:“算一算時間,停藥已經(jīng)過了14天了啊,怎么這么久才來?!?p> “別提了?!蹦贻p人手在半空中揮舞了下,不在意地說道,“最近公司的事情太多,就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抽出空來,不如這一次你給多開一個療程的吧!省得我老得跑來。”
“多開一個療程?”高春疑惑道,“那可要不少錢啊。”
“你覺得我會在乎錢嗎?只要我爸沒事,錢不是問題。”年輕人財大氣粗。
“好好!”高春頓時喜上眉梢,邊在病歷上記錄著,邊讓白成打開電子處方同步錄入。
“生化全套一次,CA199一次,全腹部增強CT掃描一次,進口替吉奧兩個療程,共168顆,用法口服,用量TID,每28天一個療程,停藥14天無恙后,繼續(xù)服用一個療程,另外,我再給你開些保肝護胃的藥?!备叽簾o比嫻熟地說道。
白成飛快地趕上了高春的語速,一張跟著一張不同種類的檢查、檢驗申請單從打印機中源源不斷地打出來。
一切就緒后,白成偷偷看了一眼電腦屏幕的右上方,只見幾張?zhí)幏降睦塾嫈?shù),不算副主任醫(yī)師診查費,已經(jīng)達到了6700元華夏幣之多。
然而年輕男子卻眉毛都不皺一下,取過門診病歷和就診卡就帶著老人向門外走去。
高春趕緊站起身來,將二人直接送到門外,接著喜笑顏開地走了回來,美滋滋地坐下偷樂。
白成在給這個病人錄診斷的時候,赫然看見電子處方中有著他上一次的就診診斷。
胃癌晚期伴肝轉移。
和早晨的那個老人完全一樣的病癥。
白成忍不住開口道:“高主任,你還記得早上的那名老人嗎?”
“怎么了?”高春笑著問。
“兩個人……”白成擰著眉毛,“都是患上同一種病,可是為什么你給前者開的是國產(chǎn)的化療藥,普通的檢驗項目,而給后者,卻開了昂貴的進口藥,全套的檢查呢?”
高春一字一句地聽完了白成的疑惑,接著,陡然撫掌笑了起來。
“沒想到你小子觀察得倒挺仔細,看在我心情很好的份上,今天就和你聊一聊?!备叽嚎戳艘幌屡抨牻刑栂到y(tǒng),確認門外沒有候診的病人后,站起身來將診室門關了起來,神秘兮兮地看著白成。
“首先我問你,你想做醫(yī)生嗎?”
白成聽得高春的話,一時間有些云里霧里,但是仍舊重重地點了點頭:“想!”
“那么你聽好了?!备叽旱拿嫔兊眯┪烂C,“醫(yī)生這個行業(yè),其實和廚師是一樣的,都是看人下菜碟?!?p> “就拿這兩個同樣病癥,不同命運的人來說吧,前面的那個老頭,出生貧寒,生了病完全靠國家醫(yī)療保險和最低保障度日,如果這個時候你再給他開昂貴的藥品,做全身的檢查,一方面他自己無法承受,另外一方面國家要多掏出更多的錢來照顧他……”
看著白成欲言又止的樣子,高春繼續(xù)道,“而對于后者來說,出生富貴,天生享受的命,一旦你給他開低廉的藥品,普通的檢查,或許在他們的心中,會覺得你這個做醫(yī)生的根本瞧不起他們,下次復診也不會再來找你……況且,這些人生病了,完全靠自己口袋里的錢財治病,并不伸手向國家要一分錢……我何樂不為呢?”
“所以……前者,我只給他做我覺得必要的檢查,開我覺得必要的藥品;至于后者嘛,我們老醫(yī)生通常的做法卻是,只做他覺得必要的檢查,開他覺得必要的藥品。”
“要知道,單單一顆進口的替吉奧,就比國產(chǎn)的要貴出整整十二元華夏幣!我們的抽成……也就更多,現(xiàn)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高春壓低了聲音。
高春臉上的笑意都快堆出褶子來了,遙想當年剛入行的時候,前輩也是這么教育自己的,如今時過境遷,自己再將這套亙古不變的醫(yī)道真言傳下去,也算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
白成完全聽懂了高春話音里的意思,但是卻十分不理解高春的做法。
在白成的意識里,所有生了病的人在醫(yī)生眼中都應當沒有窮富貴賤之分……
一時間,白成陷入了沉思。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診室的門被輕輕地敲響,一個賊眉鼠目的男子伸進半個腦袋來,對著高春擠了擠眼。
高春一看到男子,立刻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白成吩咐了一句,就跟著男子走了出去。
門外,傳來兩人竊竊私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