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施主,且請聽貧道之語,放緩心神,平心靜氣。咱這大道,首在收攝心神,神念既能練到,自然神通無比,精堅本固,千錘百煉,金槍不倒……咳咳,說遠了……”
只見梅清對面這位胖道士,坐在梅清身前,一一為梅清示范身體形正之妙,大講雙目神光如何內(nèi)斂,意念如何松靜。一點點教梅清將目光由極遠之處,漸收至眼前鼻端。以鼻尖為劍鋒,行那“慧劍斬情絲”大法。
只是梅清看著胖道士一對小眼瞇縫而呆滯,漸漸形成對雞眼之形,想來雖然可以由此改變對事物的看法,但這般便能斬去情絲,著實有些好笑。雖然與這胖道士對坐了半天,卻是一點如他所說的氣感也無。至于張啟正,早在胖道人傳道之初,便以“法不傳二耳”、“各有法門”的理論,給轟到側(cè)室清靜之處,獨自修煉其據(jù)說是前幾日才傳于他的《天皇至道上清靈寶洞真四極清靜大法》去了。
原來梅清初時被那白道人唬了過來,還存了些見識的念頭。待見這胖道士拿了一堆“大力丸”、“補氣散”、“龍虎丹”、“和合符”出來,說得越來越是不堪,才恍然明白那白道人所說的“床榻之內(nèi)不妥”是個什么不妥法,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只是既然先時入了此門,又少不得要承張啟正一片好意,自己總不成就這般甩手就走了。因此梅清只得一再裝作聽不明白胖道人幾番收自己入仙門的暗示,又力拒了他推銷的一大堆各色丹藥符水,只道自己乃是欲求養(yǎng)生之法,只求仙長略略點撥即可。
在梅清想來,地上這一堆東西,弄好了是些假冒的面點零食,弄不好再搞些鉛汞朱砂的,吃了直接飛升就麻煩了。倒是道家養(yǎng)生之法,久有所聞,不求飛升仙道,練練總有助于睡眠吧。因此便只提這一條,視那胖道人口中百煉金丹如無物,倒讓對面這胖胖的臉上黑線眼見得如雨后春筍般生成起來。
胖道人無法,只好收起一眾金丹妙藥,從一邊的一個大箱子中取出一本書來,其上寫著《太初洞玄無上金真玉液龍虎仙丹大法》,只是印工粗糙,版紙俱差,如梅清這見多版籍之人,真是入不得眼,讓人看了實在生不出信任崇敬之心來。
胖道人自然不知道梅清對這書的懷疑之意,只管開始傳梅清從調(diào)身到正意,從存神到得竅的諸般法門,滔滔不絕,頗有些后世專家學者作報告的勁頭。
其實胖道人所授這仙丹大法,雖然名字聽來有些狗皮膏藥的意思,但其基本內(nèi)容,倒并不太多虛妄之處。世間無論何等養(yǎng)生或修真之徑,其入門總是由“守一”而來。
所謂“守一”,乃是得自老子《道德經(jīng)》中“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之語?!兜赖陆?jīng)》本是道門萬宗之源,“營魄抱一”實為各道法門之基。
《莊子》中更是明言道“我守其一,以處其和”之語。這“守”字自無疑義,但“一”所指,各種修練之法千變?nèi)f化,頗有不同之處。大致說來,不外“守神”、“守氣”、“守三一”、“守丹田”數(shù)法。
胖道人所授,便是“守丹田”之法,說來在“守一”各法中,實不算上乘。但此時其表現(xiàn)卻如得了真正的仙家秘法一般,只見他拿了那《太初洞玄無上金真玉液龍虎仙丹大法》,搖頭晃腦地道:“‘夫守一之道,眉中卻行一寸為明堂,二寸為洞房,三寸為上丹田;中丹田者心也,下丹田者臍下一寸二分是也’,梅施主,這守一之法,乃歷來修仙入道不傳之秘。前時本道長已經(jīng)將調(diào)息立身之法傳授與你,現(xiàn)下便來以此法,導入神通,以修大道?!?p> “守丹田”之法梅清似也所聞,只是未明其意。今天這胖道人雖然形象不怎么入眼,但解釋起這等法門來,倒是說得清清楚楚。只聞他道:“梅施主,世間守一之法,丹田雖三,實一氣貫之。上一為身之天帝,中一為絳宮之丹皇,下一為黃庭之元王,監(jiān)統(tǒng)身中二十四氣。若少年心性,略為浮動,則由上而下;中年心性,中正平和,則由中而端;老年心性,沉穩(wěn)凝靜,則由下而上。世間人囿于天性,多行上、下兩端之法。但我觀施主天性清明,雖少年卻有老成之意,不若便取中正之道,由中丹田存意,而后及于兩端可也。如此得法快穩(wěn)兼顧,定無差池?!?p> 梅清聞了,覺得與自己心中所想“氣功”之道似無大異,也便順了其指點,正身調(diào)息,收神靜心,將意存于中丹田處。
只是未曾想到,這“意守”之道,他人修煉時并無難處,輕輕松松便可實現(xiàn)之事,梅清卻是無論如何做不到。只覺自己意念欲守之處,便有一層東西隔開了一般,隱隱抗拒意識深入,無論梅清意念如何引導,便是達不到那丹田之處。
梅清大訝,這種感覺說來甚玄,便如同身體之內(nèi)并非自己所有,無論意念如何收束,總是不得其門而入。梅清將這感覺說與胖道人,胖道人眨著小眼,也是大為疑惑。
“梅施主所言之情,貧道卻是少有所聞。以前也見有人心念紛雜,意念難以入靜之事。只是我觀施主心意沉凝,顯非此情。不過也無妨,既然中丹田意念難及,不若便由上丹田入手。這上丹田雖然略有浮動,但入門后漸次沉積,也是入門的方便法門,施主便可一試?!?p> 聽了胖道人之言,梅清便試著依言行守上丹田之法。不想試過再三,仍是一般無二,意念雖然凝束,卻是無法及得內(nèi)里。以梅清之意,意念只可達明堂之外,再向里的洞房、上丹田,均是可望不可及。
胖道人聽了,胖胖的臉上也是大惑不解。蓋意守上丹田之法,雖然乃是不得已之法,但上手甚易,觀梅清面相骨骼,顯是靈慧聰穎之人,怎么這等簡單事卻做不來呢?
思之再三,胖道人一咬牙道:“梅施主既然有緣習我門之法,貧道少不得助施主一臂之力。我門中有一秘法,稱為開光灌頂洗髓換體大法,需由大法力大智慧之修為者,舍得自身法力,導入他人體內(nèi),引其神通,煉化真氣。只是此法,對開光者損害極大。唉,上次貧道為禮部趙侍郎家二公子行此法時,二公子足足納了五兩香油錢。貧道不是說這錢的事,只是此法輕易不可施為,那關(guān)鍵是個緣法……”
梅清怎么看這胖道士,也不象他說的有大法力大智慧的有道之士,只是聽他說著一臉胖肉抖動,說起上次灌法,顯是還有些肉痛,一時好奇便道:“仙長何須如此,梅清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既然入了山門,香油錢哪會差了數(shù)去。既然仙長有此神通,便只得勞煩仙長了。”
胖道人見梅清聽聞五兩香油錢數(shù),眼都不眨便應(yīng)承下來,不由心中大喜,一時笑得臉上綻開數(shù)朵肉花,眼睛瞇得如同兩道彎月一般,沒口子應(yīng)道:“如此甚好,我觀施主便是個有道德的世家子弟,自然不會差的。這就請施主放松身體,貧道這便為施主施那開光灌頂洗髓換體大法!”
說罷,只見胖道人在梅清對面緩緩坐下,意態(tài)沉凝,胖胖的臉上居然也透出幾分莊嚴之姿來。
若說這胖道人,功法教得雖然不說高明,倒也沒什么大的偏差,只是其修為,不過尋常氣機培養(yǎng)罷了,所謂的開光灌頂洗髓換體大法,自然是大吹法螺,但若說以氣入體,引導初學之人初培氣機,倒也還勉強行得。
以前偶然也有過類似之事,遇有心思浮燥意念難凝之人,胖道人便以氣機牽引,導入其體,引其氣機發(fā)感,弄得那些初入其門的小白們,往往視為天人,更是頗有些銀錢入賬。
因此今天見了梅清如此,自然是將這看家的法定祭了出來。只是沒想到,梅清體內(nèi)卻是大不尋常,給胖道人吃了個大苦頭。
原來梅清這具身體,不知什么原因,凝結(jié)得便如同熬煉過一般,之所以梅清意念難達其內(nèi),并非是因為其意念浮動未沉,純粹是因為體內(nèi)本已神氣凝結(jié),根本不容外來意念侵入。
若說他人,體內(nèi)神氣與本人意念,本是一體,自然不會有這樣的問題??擅非弩w內(nèi)神氣,似乎根本無視梅清這主人,好象不認得他一般,只管關(guān)了大門,對外來扣門者不理不睬。
換了胖道人上場,亦是一般無二。其他未修煉之人,身體便如一個不設(shè)防的城市,任由他人出入,梅清的體內(nèi)卻如被管制得森嚴的堡壘一般,任胖道人一再催發(fā)氣機,還是無從下手。
胖道人滿頭大汗,適才他將氣機凝于一線,想由明堂透入上丹田,引導梅清自身氣機發(fā)動,不想才一動念,便覺如一堵墻橫在自己面前一般,任他一再鼓動,卻是毫無動靜,這才知道遇上了難啃的骨頭,不由心中大為郁悶。
若換是其他修為高深之士,自然知道事不可為,抽身而退。偏偏這家伙只是個半瓶子水壺,又貪那梅清許諾的銀錢,雖然知道事不亦為,卻是愈挫愈勇,上丹田不行便轉(zhuǎn)攻中丹田,待見中丹田也是如山不動,干脆便轉(zhuǎn)而向下,直向下丹田而來。初時還引氣成線,只為導入;待見其體內(nèi)一絲不動,便將吃奶的力也用了出來,直如攻城拔寨般下了死力氣。
胖道人此行,卻是極為冒險。那下丹田所在,本是修煉之人本源所在,若換了其他人被他這么胡搞,真要是氣機糾纏起來,只怕不死也得弄個殘疾。但梅清體內(nèi)堅凝如石鐵鑄就,若說憑這道人這點真氣想要攻入其內(nèi),卻是想也休想。
胖道人這般蠻干,梅清自然有所感應(yīng)。從初始時,雖然其意念被身體拒之門外,但那胖道人一絲氣機徘徊其外,卻是體會得清清楚楚。此時見胖道人在下丹田外奮力沖擊,一時心動,便也將意念附在其上,觀其戰(zhàn)況。
不想梅清意念一及,當即情況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