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各房各院里都紛紛掌了燈。
青離院里卻是漆黑一片。
婉姨娘端著盞放涼的紅棗百合粥退了出來,她輕手輕腳地掩了房門,并沒有立馬轉身離開,她背過身,狠狠地、無聲地哭了出來,大顆大顆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屋里頭半靠在軟榻上的五娘,同樣是淚流滿面。
她這輩子,便是毀了!
她本就是庶出,原想借著將軍府的名號,多少能嫁個有頭有臉的人家,為人正室,不說大富大貴,想來也可以保她和婉姨娘一世富足。
可如今,誰還要她這軀殘花敗柳!
方才,尤氏帶著兩婆子,里里外外給她檢查了一遍,毫不留情地將她剝了個精光,最后翻出姨娘藏在箱底帶有血跡的床單,冷笑著出了院子。
尤氏問話時,她死死咬著牙沒說,想著給自己留最后一絲尊嚴,可如今,真相大白,她還有什么尊嚴可言?
她身來便是低人一等,三娘、四娘自小便被捧在手心,穿最好的料子,帶最貴最時新的頭飾,自小受的又是最好最全的教育。
而她呢?生來便是庶出!見著自家兄弟姐妹得躬身行禮,得起身讓座,得準時準點問安服侍,她只有粗使的丫頭婆子,卻不能隨身帶著招搖過市,她只有按例按月的衣衫首飾,那也得讓著前頭反復挑選后,方才給她們幾樣挑剩的。
琴棋書畫,她都沒有學過,因為,沒資格!
那時年幼無知,又正是好奇貪玩的年紀,趁著奶娘李氏不在,她興奮地跑進了先生授課的院子,二娘、三娘以及四娘正在學古琴,她偷偷躲在窗角下,一臉羨艷地旁聽。可是,她還是被三娘逮了個正著,最后,她披頭散發(fā),哭著被趕出了院子。
三娘嘲諷犀利的話仿佛還在耳邊,“你是什么出身,不過是個下賤坯子,有何資格來此學藝?”
是的,她出身不好,所以三歲起,便隨著婉姨娘學女紅;她出身不好,所以五歲便開始察言觀色、巧言令色,來討得長輩們的歡心;她出身不好,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親身母親卑躬屈膝,受人嘲笑謾罵;她出身不好,所以只能在自己母親受父親欺辱打罵時,懦弱地逃避躲藏…….
這么多年來,她處處銀錢打點,安插眼線,討好長輩,妥協(xié)兄妹,為的都是什么?
不過是想借著將軍府這棵大樹,讓她和姨娘往后能好好乘乘涼罷了!
可如今,她多年來的付出又換來了什么?
漆黑夜色里,五娘雙眼怒瞪,眼角大顆大顆淚珠無聲滾落,她雙手死死地相互拽緊,指尖深深刺入掌心,鮮血溢出,痛意蔓延。
這世間,對她蘇青離何其涼薄…….
夜色正好,此刻,翡翠閣燈火通明。
三娘蘇青鳳不舍地放下手中甜湯,意猶未盡,“這道七品雪梨紅棗甜湯,甜而不膩,雪梨清香軟口,七品果子爽嫩耐嚼,當真是不錯?!?p> 隨侍丫頭立馬遞上備好的溫濕帕子,抿著嘴笑,“娘子還有一樣吶,這西域大棗可是最美容養(yǎng)顏的?!?p> 三娘笑得意味聲長,“倒是忘了,還有這難得的西域進貢大棗,聽說不僅僅美容養(yǎng)顏功效好,還善于滋補血氣,想來青離院那位如今正用得著。”
丫頭眉梢輕揚,笑得燦爛,“那是那是,不過那等子下賤坯子,又有何口福來享用上等甜品?”
三娘嬌俏地捏著帕子輕擦拭著嘴角,眉尾一挑,“如今,可不是更為下賤了?竟然被自己的親身哥哥給污了身子,豈不是和青樓里那些個不知廉恥的窯姐兒沒甚區(qū)別?”
丫頭趕緊附和,“豈不是?只怕就是那些個窯姐兒對著自己的兄長也是下不了手的,五娘子可是過猶不及啊!”
三娘聽了笑得越發(fā)肆意,“小小賤人,竟然還敢跟我斗,我倒要看看她往后還有何顏面在將軍府里討生活!”
她想到什么,低聲追問,“那藥粉……可都丟了?”
丫頭聽此趕忙收斂神色,“奴婢當即便全丟到翠微湖里了,一星半點都沒有留下的!”
“那酒呢?”
“也都倒到湖里了,連瓶子都砸碎了的,娘子請放心?!毖绢^仔細回答。
“那就好,如今沒了絲毫證據,任憑二房怎么查,都和我們扯不上關系?!比镉只謴蜐M臉得意。
她猖狂一笑,將手中帕子狠狠摔出,“姐妹一場,既然那位如今正氣血虧著,我便賞些甜湯過去!”
丫頭笑得肆意,“娘子當真是菩薩心腸!”
于是乎,三娘派人送來了七品雪梨紅棗甜湯,四娘送來了阿膠桂圓羹,唯有七娘,親自端八寶血燕粥送了過來。
然而,五娘子卻一樣也沒吃著!
半香提著燈籠在前頭帶路,“娘子仔細腳下,青離院前的鵝軟石鋪的有些不勻稱。”
七娘緊了緊手里的食盒,“知道的,你先去敲門吧?!?p> 不想,來開門的卻是婉姨娘,她面上淚痕尤在,笑得有些牽強,“七娘子安好?!?p> 七娘禮貌地點了點頭,道明來意,被迎了進去。
她進了院子未做停留,便直接去了五娘的房間。
門是半掩著的,屋里頭沒有掌燈,七娘輕輕敲了兩下,“五姐,是我七妹,祖母讓我給你送些八寶血燕粥來。”
可屋里頭沒有任何回應。
七娘蹙眉,不安席卷上來。
“血燕粥尚且還是溫的,我送進來,五姐你先用點。”
等了會,還是沒有任何應答。
七娘心里疙瘩一聲,趕忙將食盒塞給半香,一腳踢開了半掩的房門,一股腦兒沖了進去。
“娘子…….”半香焦急喊道。
婉姨娘想到什么,趕緊跟著跑了進去。
屋子里漆黑一片,可是濃厚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越往里走腥味越發(fā)濃厚。
還沒走到床前,七娘腳下的繡花鞋已經濕透。
“半香,掌燈!”她心頭一跳,立馬高聲吩咐。
“啊,好!”半香立在房門口,尚未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