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奶媽終于等到那女子遠遠向這邊走來,她雙手合并心里默念著謝謝老天爺恩慈讓自己見著。于是在那女子走近車子時,她小心的上前,可還沒接近,就被身邊那穿軍服的伸手一擋,而那女子瞟都沒瞟她一眼直直的往車子里坐去。
這是怎么回事,好歹看一眼啊。
“杜雅藍,杜雅藍,”何奶媽急得跳腳大喊,這可是唯一希望啊?!八男〗?,杜家四小姐?!?p> 那女子聽著這名字,先是一愣而后慢慢的轉過頭瞪著大眼睛瞧著何奶媽。
“我是何姐姐,”何奶媽看著她的表情,此時瞧自己的眼神,她是四小姐,一定是,于是她自己難以掩飾的狂喜上,“我是何姐姐啊,是杜玲瓏杜大小姐的貼身丫鬟?!?p> 這話一出,那叫杜雅藍的女子隨即臉色一沉,便不可思義的從車子里出來,推開待衛(wèi),握住何奶媽的手,“何姐姐?”
“對,我是?!焙文虌尶蘖?,這是唯一杜家的存活下來的人,這也是冷心大小姐區(qū)別于他人的至親。
杜雅藍也是淚花布滿了眼睛,可是這些年來唯一一位叫自己‘四小姐’的,也是忠誠于自己家人的人,“你怎么會在這兒,你怎么過來的,這些年你怎么過活的?!?p> 杜雅藍是杜玲瓏在娘家里最疼愛的妹妹,杜玲瓏十八歲出嫁時,她才八歲,只過了一年她更跟著舅爺出國去讀書了,如今是相隔三十年啊,歲月的滄桑與裂痕充填了這悠悠的時光。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你怎不來尋我啊?!焙文虌屧桨l(fā)哭的傷心。
“好姐姐,這會子可是遇見了,往后定會有讓你受福的好日子的,不必這么痛哭啊?!倍叛潘{扶著哭得要到下似的何奶媽。
“我怎要緊呢,你可有個親外生女啊,她一直受著苦,一直在盼著你等著你啊。”
“外生女,姐姐過世時,我到是收到我哥的信,可沒提生了個小孩啊,而且沒過幾年就再也沒信了?!倍叛潘{強忍著想大哭的沖動,近于一個家族的毀滅啊。
“何奶媽,何奶媽。。。。。”
宣府的司機來接她回去,可是找不著人,于是到處叫著。
“快快擦干眼淚,”何奶媽對自己說道,又慌張的朝那人走去應道,“我在這里?!?p> 何奶媽與宣府的司機說自己在這里遇見了個同鄉(xiāng)的,多年沒見了,過會同鄉(xiāng)會送自己回去,也就讓那司機自己開車先回去。
杜雅藍見何奶媽和一個體面的下人說話,想著那又是誰,只等何奶媽一回就問了,“那是誰家的仆人?!?p> “宣家的,也是你姐夫第三位太太的娘家?!?p> “還取到上海來了,本事倒可以的?!?p> “家里還有四姨太,五姨太。”
“我姐真是錯嫁上他!”
杜雅藍扶著何奶媽上車,帶著她回自己府上去,有太多的事情要知道,自己外生女又怎樣個受苦法,當年自家又是如何遭難的。。。。。。
且說這杜雅藍當年回國后,落腳于上海,并找了份翻譯的工作,也就這工作當時的稀罕性與優(yōu)越性讓她結識了很多上層社會的名流們。在一次舞會上與出戰(zhàn)歸來的胡總司令一見鐘情,只可惜那胡總司令已有家室,而這杜雅藍則堅決表示自己絕不嫁人于小妾,于是便疏遠那胡司令起來,何奈這對愛情的新奇與離婚的實行,胡總司令只得與前妻離婚,并于當月舉辦著盛大的婚禮迎娶這落難的貴族小姐。
這些年來,杜雅藍已是生得一兒一女,見于對當下形勢的擔憂,她把自己的兩個小孩如同當年的自己一樣上完初小后便早早的送出國門去有著安定的國家學知納才,學成后再回國成家造業(yè),也同事讓那胡總司令安心的奮戰(zhàn)沙場。
何奶媽得知這些后,對她的學知與遠見可是佩服的實實貼貼。在進去胡府時,雖里里外外比起宣府是差了些,可也是一棟大房子,也有著大花園的,仆人也不少,還有幾個穿軍服的仆人。
這杜雅藍帶著何奶媽直上二樓進著一間書房里,門一關,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切,她親自端茶給何奶媽,并溫和的說道,“姐姐,你坐,你喝茶?!?p> “誒,四小姐,你過得可是好的?!?p> “也是自己爭取來的,不然也是沒有的。自家里沒了,舅舅又克死他鄉(xiāng),獨獨的一人,凡事也是靠自己的?!?p> “那也得是你有那學知和膽量。”
“逼出來的,我也只想著要活好,要讓父母們于九泉下能安心。”
“杜老爺,杜太太對你定是能放心的,只是你姐姐的女兒可是又叫誰能安心。”何奶媽哭了,在這兒,是杜家的人,她可以不必再扮要強,不必再克制自己的情緒了。
杜雅藍見她一提姐姐的女兒就哭,可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姐姐,你可得好好的給我說說?!?p> 何奶媽還是哭著,其是言語能說清的痛苦的歷程,“當年你姐姐是在生你外生女冷心時過世的,在辦喪事時大伙兒都在背地里直叫小姐是‘克星’,一出生活活的克死了親娘。而老太太可是制止的,老爺,哦,你姐夫也訓斥過那些多舌頭的下人,他對小姐倒是還細心,也是他第一次做父親,處處可是顯出一位好父親的樣子??傻叫〗阋粴q多開始學著說話時,開口的第一聲‘爹’卻是對著她叔叔叫的,他當時偏偏在場,我們怎樣教小姐可她都不肯叫他為爹。你想想啊,他常年在外,雖對小姐很用心,可小孩子是誰常帶著她玩哄著她更對誰親啊,再說他那臉時常是一沉,就別說是小孩了,連我們這些大人們看了也是有些怕的。就這點點小事,他更猜測起小姐的身世,又想著你姐素日里跟這叔叔下棋彈琴的處處都是合得來的,可他也不看看小姐生下來是足月的小孩啊,而他弟弟可是回家才六個月的,再者我們杜家怎會出那種事啊?!?p> “我姐向來對任何人都很友善,這龍耀博他只是個商人,他怎會懂得這琴棋書畫的樂趣,再者我們杜家可是書香厚德之家,先前歷代祖上在朝中那是有著忠臣義士的美名與肯定,他這是在玷污我家的祖宗?!边@杜雅藍聽著可是怒火中燒。
“這也就罷了,在小姐二歲時,他又娶著一位地主家的女兒柯文雪進門,那女的可是個迷信的主,連生了兩位少爺,為大的帶到三歲一病也就沒了,她便請道士進來一算說是我們杜大小姐的魂魄帶走的,可是大哭大鬧說從此不見我們小姐,便不出來共同一起處事,也不出來同桌吃飯。老太太見她那般樣子,又心疼她好好的沒了個兒,也只得配了個廚娘到我們東府里來,讓我們自個暫單過著,可過年過節(jié)老太太還是會帶著小姐一起過,有個病兒痛處,老太太也是一天要來瞧上好幾次的,再加上又有他叔叔對小姐疼愛著,這也沒什么。只是小姐七歲時她叔叔便暴病身亡,九歲時老太太一過世,一下子可是真真的單獨著過下去了。再加上他生意越做越做大,這三房太太,四房太太與五姨太的娶進門,這老太太和叔叔的一過逝,可再也沒人來關心我們小姐了,并且說府中人多,又把那做飯的廚娘也調走了??蓺獾牟粌H如此,他們因為又生得少爺和小姐得個的配著建起新院庭后,又在祠堂前建個高高的圍墻,直直的把這一個好好的大龍府分成了大前院與后院,我們在后院里可就成了守祠堂的尼姑了?!?p> 杜雅藍邊聽邊想著那前院里各處小院的熱鬧情景,又想著那分成后院的外生女是何等冷清,一處是西邊過逝的老太太府,一處是祠堂,他叔叔的院落本是在祠堂前的,這圍墻一建必是拆除了,想去那后院也就三處小院,可真是與幽靈相伴。于是流著淚冷冷的說道,“他們欺人太甚了,如今這冷心可是要三十了,又是配得怎樣的夫家?!?p> “今年二十九了,還沒嫁?!焙文虌屨f著,自己撲通一聲哭跪在杜雅藍的面前,“奴才無能,拼著老命也只能保著小姐少受他們欺負,其它的奴才辦不了,夠不到?!?p> 杜雅藍忙扶何奶媽起來,“姐姐,我外甥女有你護著,那也得我們對你道謝才是。姐姐,你起來說話?!?p> 何奶媽一時又想起先前的種種,可是不肯起來的,“我對不起杜大小姐,對不起杜家?!?p>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倍叛潘{還是示意要扶她起來。
“當年我們杜家遭難,一夜間全府的人都沒了,我跑去看時,整屋整屋的血,那腥味熏翻了整個大府,杜老爺和太太,少爺們都倒著,主仆二十多號人啊,我回去磕求著他發(fā)恩安葬安葬,可他卻說這亂世自保還難得,誰去沾這事,活活得把我關了兩天連讓我去看都不行?!?p> 這事本永遠也不想提的,次次猜想著還是會從惡夢中驚醒,也是自己多年不想回去看看的唯一痛處?!澳怯质侨绾伟苍岬?又都葬于何處?!?p> “都埋于亂人崗?!?p> 杜雅藍聽后失控的豪豪大哭,只是忠心的為國為民發(fā)表了一下?lián)鷳n,勸阻了一翻,竟落得如此下場,動蕩不安的時局啊,為你陪葬了多少無辜的性命,他們有太多不相干的人啊。
何奶媽擔心上,悲則傷心,“四小姐,莫動大氣啊,好在那總統(tǒng)早已身亡了?!?p> 杜雅藍咬著牙,瞪著淚水直流的雙眼對何奶媽說道,“如果他沒死,我定要剝他皮,抽他脛,滅他家九族。”
何奶媽看著哭得鼻淚模糊的杜雅藍,不由的起身,抱著她,“我的好小姐,都怪我把你這痛處挖出來,都怪我,老糊涂的東西,你可別傷身子,好歹得想想眼下活著的人?!?p> 杜雅藍知道她說的是冷心了,她稍擦拭了一下眼睛,對著何奶媽直跪下去,公公整整的磕了三個頭。
直把這何奶媽嚇得目瞪口呆的退后了好幾步。
杜雅藍站起來上前握著她的手說道,“姐姐,冷心,我姐的女兒,她還活著,我得謝謝你,謝你護著她。只要我活著,這龍耀博的仇可是必報的,他的債,他必須好好的給我還清!”
何奶媽見這杜雅藍的面色神情,心中頓時生幾分恐懼,一個人在經(jīng)歷著太多苦難后,再次面對苦難時,她的心會變得很平靜,或是變成著更強的與這苦難扛衡的壓制者。
“冷心小姐長得是如花模樣,只是性情膽小怕事了些,琴棋書畫是樣樣精通的,這也得謝他叔叔的自小對她的教導,眼下最要緊的是配個好男兒家?!?p> “姐姐,這我自是知道的。”
“親娘不在了,也從未得到過親娘的疼愛,姨娘可也就是親娘了?!?p> “她也是我杜家的血脈,她今后過得生活必須比所有龍府人都要好的?!?p> “如今她也在上海,是否去見見?還是叫她過來?!?p> “不,我要在龍耀博面前認她,我要讓龍耀博親眼見見我堂堂杜家還有著活人!”
何奶媽一時不知說什么為好,只是她知道,這杜家四小姐的性格不同于她先前服侍的杜大小姐。
“這事啊,姐姐也不必和其他人說去,我自有安排?!倍叛潘{對何奶媽露出一絲隱蔽的笑意。
“嗯?!焙文虌岦c頭聽從,有依靠了,終于有依靠了,這是上天恩賜給她們的依靠,這依靠可以改變她們的命運,也可以讓她們真正的抬頭過活?!拔襾磉@上海有些天了,可能過不了多久就得回去?!?p> “還是早些回去好,北方戰(zhàn)亂頻繁,可是慘死多少官兵與百性?;厝ブ?,在小地方山多樹多的,有個事兒也好藏身,再者,若是緊急時遇著國軍與共軍還有著雙重護佑。如今這局面,若是我父親他老人家還在世,他也定會割頸而死。眼下這形式無論那個領頭的哪個為王者怕是一時半會的幾年里是控制不了的,回去萬事想著個退路?!?p> “聽聞過,說是這倭寇是兇殘無比?!?p> “這倭寇本是畜牲性情,是沒人性的,所以說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倆人開始緩下心情,慢慢的敘著每處細處。
晚飯的菜色是杜雅藍親自吩咐下去廚房的,十分豐盛,滿滿的一桌十六個菜,天上的,地下的,水里的樣樣都有。杜雅藍坐在何奶媽身邊,夾上這菜送到何奶媽碗里又夾那菜,直讓何奶媽的熱淚直流,自家人就是自家人,跟她的杜大小姐一樣是貼著下人的主子。
直到第二天,著實怕冷心擔心,何奶媽才萬分不舍的坐上胡府的車子回去。
這真是奇跡,用她的病換來的奇跡,只要能為著她的小姐,她的冷心好,她什么都愿意去做,那怕要上她的命,她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