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端倪（一）
黃嬤嬤立在榻前，雙手放在肚腹上頭，微彎了腰，“當(dāng)年若不是老祖宗有先見之明，恐怕如夫人和圣上……”
話未說完，就讓白氏攔了下來，“阿梅，哀家囑咐你多少次了，當(dāng)年的事，這輩子就爛在肚子里吧?！?p> 黃嬤嬤賠罪道，“是老奴的不是，老奴今次見著六殿下，便想起了如夫人?！?p> 太皇太后白氏目光飄渺，看著那被風(fēng)吹得忽明忽暗的微弱燭火，顫聲道，“是哀家對不起如丫頭，”白氏回身，將榻上褥子往身前攏了攏，她年歲大了，腿腳有些寒癥，黃嬤嬤見狀，趕忙給白氏掖好了被子，只聽白氏沉沉的嘆息了一聲，這聲音，經(jīng)過歲月的沉淀，如古寺清晨的一縷晨鐘，白氏平躺在榻上，許是睡了過去，黃嬤嬤正要退下，卻聽見她囈語著，“是大雍對不起如丫頭?！?p> 黃嬤嬤退下，布滿皺紋的眼角流出兩滴淚，她輕拭眼角，嘆了口氣，將葳蕤殿的宮門小心闔上。
此時的宮城，已經(jīng)盡數(shù)熄了燈。雍地崇尚節(jié)儉，便是御膳，也有嚴(yán)格的數(shù)目控制，更別提晚上點燈了。
西京城外，十里坡。
此處剛好能瞧見宮城在一瞬間，將燈火熄滅，整個西京，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只除了城中幾家酒館，青樓。城外山坡之上，山風(fēng)偏大。統(tǒng)領(lǐng)秦凡策馬跟在嬴楚身后，秦凡生的高大魁梧，然面上有一深長刀疤，自耳根后到額角，瞧著十分可怕。前頭，嬴楚騎著一匹周身漆黑的高大烈馬，山風(fēng)將他的衣帶吹起，飄然若仙。
“公子，山上寒涼，您穿的單薄，不如早些回府？”
十里坡朝北看，山巒重疊的盡頭，依稀能見得一處燈火通明，霞光沖天，似黑夜里閃耀華光的珍珠一般。璀璨無比，那北方至北之地，便是秦都瓊陽。
“蕭蕭北風(fēng)，解我鄉(xiāng)思？子穆，當(dāng)年一別瓊陽，如今幾載了？”
秦凡策馬跟在嬴楚身后，兩人輕易簡從，“公子十歲來雍，如今已然七載了?！?p> 嬴楚調(diào)轉(zhuǎn)籠頭，策馬向西，空曠無人的山崗上，秦凡聽見嬴楚策馬喊道，“子穆，你我歸期不遠(yuǎn)矣。”山風(fēng)呼嘯，聽不真切。
秀兒此時還沒睡，今晚上玉兒做菜的時候恍了神，打翻了鹽罐子，渴的她一晚上喝了好幾壺茶水。戍卒令一下，玉兒心中憂思過甚，已經(jīng)失誤了好幾回。秀兒手上端著茶盞，見小妹靈兒睡得正香，身畔靠著小奶狗金寶，自打燕痕來了顧家，金寶連西屋都不敢去了。
秀兒聽見玉兒呼吸并不均勻，知道她也沒睡著，便輕聲道，“大姐，你若睡不著覺，秀兒陪你說說話吧?！?p> 玉兒翻了個身，秀兒瞧見她偷偷擦拭眼角，知道這是哭過了。“大姐想必?fù)?dān)心大哥二哥的事兒。”
玉兒坐起身，點了點頭。“行軍打仗那樣辛苦兇險，平郎安郎又是年歲頂小的，要我如何放心？”
燭火投映下，顧玉兒睫毛投下一片陰影，這晦暗的燈火，反而讓她顯得十分溫柔嬌美。大姐如今豆蔻年華，是生的越來越美了。若是打起仗來，適齡青年都去當(dāng)兵，那玉兒的婚事，便要一拖再拖，女兒家青春易逝，秀兒嘆了口氣，自己前生與男友彭春，就空耗了八年青春，最終只落得個車禍慘死，投身異世。思及此，有些怔忡。本來是想安慰玉兒，卻將自個兒陷入了回憶的漩渦，原以為平凡幸福的生活，卻輕易就被打破了，秀兒心想，此生，再不要如此了。
“這戍卒令，是家家戶戶免不了的，不管是皇親貴胄，還是平民百姓。大姐，你想那趙家，何等的深宅大院，趙皓不是也得去入伍？大哥二哥如今學(xué)了些拳腳功夫，若是能在軍中一展抱負(fù)，未嘗不好啊。”
玉兒垂首，“卻是這么個理兒。不過……”
“不過你心中仍是擔(dān)憂罷了，與其如此，不如咱們好好踅摸踅摸，家中那讓公羊翁婿眼紅的絕世兵書藏在何處，若是大哥二哥得到此物，我顧家，總有一天，能光耀門楣的?！?p> 秀兒成功的吸引了顧玉兒的注意力，讓她不再成天惦念著顧平顧安的安危。次日早，秀兒醒來，就瞧見顧玉兒在灶間忙活開了，她正在和面，要給顧家兄弟做些能帶在身上的馕餅。還熏烤了一些肉食，擔(dān)心他們在軍中吃的不好。這般細(xì)膩周到的心思，秀兒有些佩服。便凈了手，跟她一起忙活。不多時，顧家?guī)讉€兄弟也一一起來了，燕痕在顧家宅子里，不用那蒙眼的白布，顧家人也習(xí)慣看他一雙血色眸子了，甚或會覺得，這眸子生的寶石一樣，十分好看。
燕痕除了不說話，時不時的，還會幫上大家一些忙。今日午時，顧村的什長來了，便要去村口登記兵種。顧平兄弟忙活完，就要去，秀兒見狀，也扯了顧樂金寶，要去看看。
一行人便到了村口，遙見不遠(yuǎn)處，有一眾人圍成了一團，地上正坐有個撒潑婦人。秀兒定睛一看，這不正是，顧郎中家的馮氏？
顧樂也認(rèn)出來了，上前一步，問道，“嬸娘，這天寒地凍的，你坐在地上干啥？”
馮氏見著是顧家小子，也顧不得往日恩怨，痛哭道，“沒天理了，這征兵卻要把我家唯一干活兒的男人給怔了去，讓我們孤兒寡母的，咋活呀？”說著，一手抱著小兒子，一手?jǐn)堉￠|女，就在什長面前哭作一團。
那什長皺了皺眉，倒是個脾氣好的，“這位嫂子，戍卒令是皇上親自下發(fā)的，咱們都是老百姓，你這樣賴皮，也不能管保你男人不上戰(zhàn)場?。俊?p> 顧郎中在一側(cè)，雖然心有不忍，也強硬道，“老子還沒死呢，你們在家里好好等著我打勝仗回來。什么孤兒寡母的！”
這可能，是他這輩子，在馮氏面前最強硬的一次。反倒叫馮氏撲騰著起了身，她也知道自己無賴撒潑是于事無補，可若不鬧騰一下，心里不舒服似的。
這一通熱鬧之后，登記的隊伍便井然有序起來，大家伙不得不自愿來登記，若是讓朝廷發(fā)現(xiàn)有哪一戶想要逃避兵役，那一家老小都得遭殃。秀兒在村口大樹下，等待顧家兄弟登記好。正巧，這樹底下，坐著個白須老頭兒，干瘦干瘦的。顧秀兒來了這幾個月，除了顧郎中，顧九之外，倒也不識得村中其他人。便問顧樂，“這老爺爺是誰啊？”
顧樂正與金寶玩兒的高興，瞅了那老頭兒一眼，“是二爺爺，與咱爺爺還是堂兄弟呢?！?p> 堂兄弟？秀兒心道，這么親近的關(guān)系，沒準(zhǔn)兒知道些什么。便上前一步，小意問道，“二爺爺。”
“你是，你是平安的二孫女？”
這平安，說的是秀兒的爺爺顧敬，小字平安郎。要親近的人才會這般叫他。顧秀兒點了點頭，“二爺爺眼神兒真好，正是秀兒。”
身旁同村的小孩兒譏笑道，“顧家二姐真會夸人，二老頭明明是個瞎子，如何眼神兒好？”
瞎子？秀兒扶額，真瞧不出，這二爺爺是個瞎子。顧樂扯了扯她的衣袖，附耳道，“姐姐，這二爺爺不僅是個瞎的，還是個瘋魔的呢。他兒媳婦待他不好，不給飯吃，每天就讓老頭兒在村里頭轉(zhuǎn)悠，吃百家飯?！?p> 秀兒仔細(xì)瞧了瞧二爺爺幾眼，想起他方才說話也是有板有眼的，哪里是瘋魔的樣子。正尋思著，二爺爺突然開了口，“平安啊，你讓我藏在東山的東西，讓狼崽子叼了去呢?！?p> 這老頭咳嗽了兩聲，又說些奇怪的話，“大牛啊，你眼睛上咋長了苞米呢？”
顧樂連連搖頭，似乎覺得這二爺爺瘋的不像話了。
秀兒沉吟一番，問道，“二爺爺，我爺爺喊你把什么藏在東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