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柔情空繾綣往昔難在
榮華只虛幻癡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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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陰沉沉的，灰黑的厚云不斷堆積，直向人心里壓下來。紀家碼頭冷清清的，時辰還早，上工的工人都還沒來。周仁依舊是第一個來碼頭的，這么多年，他早已經(jīng)習慣一早到碼頭，把一天的工作安排妥當。
做好安排，周仁總要去船塢查看一番，檢查那里?？康呢洿欠裼兴鶕p傷。這天，周仁一到船塢口，就見到一條貨船旁邊，隱隱有人影浮動。周仁驚疑不定，走上前去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具尸體，被水泡得略微有點腫脹，依稀可以辨出是個女人。周仁忙把尸體撈出來，又吩咐上工來的工人通知紀老爺子，等著他來看了再做打算。
紀老爺子知道后，原本是要去的，但才起身走了沒幾步，就頭暈?zāi)垦?，再也支持不住。自從二太太病危，紀老爺子就日夜守在床邊，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大太太立即扶住他，道：“繁樹，碼頭的事，交給闌兒去處理，不過就是船塢發(fā)現(xiàn)了死人，又沒證據(jù)證明與我們有關(guān)，即便巡捕房追究責任，花點錢疏通，也就了了?！?p> 滄闌也勸道：“爹，我會好好處理，你要是不放心，我把二哥也叫去?！奔o老爺子點頭，他把心思全放在了二太太上，到現(xiàn)在都還沒察覺滄彥的異狀，一聽到滄闌滄彥同去，便放下心來。送走紀老爺子和大太太，滄闌立刻去找滄彥，這時候，運氣好的話，滄彥應(yīng)該是清醒的。滄闌認為，滄彥需要一些事情來轉(zhuǎn)移他對閔蕙的思念，這是個機會。滄闌的運氣不錯，滄彥雖因宿醉頭痛不已，神志卻是清醒的，滄闌不由分說就拉著他出門。
滄彥滄闌很快到了碼頭，一見到那個死去的女人，就雙雙變了臉色?！霸趺磿@樣！她怎么會死了！”滄闌連連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竟是妤好。如果，阿霖所說的沒有錯，那么妤好的死，必定與晴眉有關(guān)。滄彥的頭痛在瞬間停止，他也一眼就認出了死者是小玉，疑惑地問：“老三，你認識她？”
滄闌深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道：“她是寶培未過門的妻子，成親那天，寶培被抓了?！睖鎻┖莺莩粤艘惑@，他聽蘇琳娜說起過這事，但卻沒想小玉和寶培竟是那樣的關(guān)系。然而，滄彥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這事與他又有何干，他只想用酒來忘記一切痛苦。
“二哥，你留下處理這里的事，我有事先回去了?！睖骊@急匆匆說完，匆忙離去。滄彥一言不發(fā)，摸出隨身攜帶的小酒壺，喝了幾口，對周仁道：“你自己看著辦。”說完，滄彥丟下周仁徑自走了。周仁從兄弟倆的話中，已然聽出死者是誰，當即就叫來幾個工人，讓他們把尸體送到寶培住處：如果那還有人，就交給他，如果那沒人，就隨便找個地方埋掉。
滄闌向紀府趕去，這是第一次，他覺得胸中有團烈火在炙烤著，燒得他的心一片燎原，不可收拾。這是什么樣的家！這是怎樣一個藏污納垢的奢糜之地！滄闌想笑，淚水卻順著潮紅的面頰滾落下來，他再也無法視而不見，非要找晴眉問個明白，是不是為了達到目的，就可以不擇手段，如此輕賤人命。
然而，回到家中，當滄闌見到晴眉滄堇一塊，帶著子浚在花園里玩耍，他即將沖口而出的質(zhì)問，又生生地咽回，只在一旁靜靜看著。
“你看，他多像我。”滄堇掩飾不住為人父的喜悅，眼神一直追隨著不遠處的子浚，“謝謝你，晴眉，把子浚帶回我的身邊。”
“都是老夫老妻了，還客氣什么?！鼻缑疾唤部聪蜃涌?，滿足的笑容浮上面頰?！叭缃?，你也該收斂些，為孩子做個榜樣，是不？”晴眉沉默片刻，才又道，“我就是提點你一聲，聽不聽是你的事?！?p> 滄堇笑了：“當然聽?！闭鐪鎻┧f，他也該換個活法，若再向以前那樣放蕩，恐怕子浚會步上他的后塵。晴眉樂開了花，一直纏繞在她心底、不能生育的陰影終于在此刻褪去。
滄闌站著聽了許久，終究還是悄悄離去。滄堇在外的名聲，滄闌是知道的，他和晴眉的話，雖然再一次證實了滄闌心中的猜測——那孩子是滄堇流落在外骨肉，晴眉為絕后患，殺了妤好——但滄闌怎么也說不出口，他無法把這些殘忍的事實，告訴沉浸在幸福中的滄堇。
滄闌的這份心思，很快就落了空。那天晚些時候，滄彥帶著幾分醉意從外回來，進門就嚷嚷：“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失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滄彥走得東倒西歪，故意將李白原詩中的“得意”換成“失意”，盡抒他胸中郁結(jié)之情。
滄堇遠遠地聽見滄彥的聲音，走了過來，扶住滄彥，道：“老二，你何苦，閔蕙走了，是她自己不知道惜福?！睖鎻┨痤^，研判似的看著滄堇，突然吼道：“你憑什么說小蕙！當初要沒有你帶著我去廝混，我何至于有今天！”
“你果然還是怪我?！睖孑垒p嘆，神色卻異常平靜。滄彥慘淡一笑，語音忽地低下去：“大哥，我怎么敢怪你，你是我大哥啊?！睖孑篱]了閉眼，一絲無奈迅速閃過臉龐，他從不知道，滄彥心中有如此深的痛苦，無法去愛，連恨也做不到，可是，又有誰知道，他的用心良苦？“老二，振作一些吧，酒喝多了傷身?！睖孑酪仓?，這句話聽來有多蒼白無力，可偏偏他只能這樣勸解滄彥。
滄彥神情古怪，大笑：“有時候，你不喝也得喝。大哥，你肯定不知道，小玉死了，今天清晨，周仁在碼頭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滄堇頓時呆若木雞，晴眉告訴他，是小玉親口答應(yīng)她把子浚接回家的，可為什么，小玉竟死了？滄堇不敢再想下去，拉著滄彥就向外走：“老二，我們?nèi)ズ葌€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