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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繁花

第二十回(下)恩情惘然 意冷走孤鄉(xiāng)

浮世繁花 蘭若寺的幽靈 2639 2008-08-03 11:51:25

    仁安堂的三個伙計(jì)來了,在廳前一字排開,大太太指著春柳問:“你們誰見著這丫頭,白天去你們店里買人參了?”

  一個黃膚尖臉的伙計(jì)答道:“是我賣給她的。當(dāng)時,言老爺?shù)奈逡烫矌Я搜绢^來買參,和她一起看中了同一棵,是她求了五姨太太好久,才將人參讓給她的?!?p>  “有這回事?”大太太問春柳。

  “是的,太太。春柳買了人參就回來,再沒去別的地方?!?p>  “這么說來,人參是不會有問題了?!贝筇匝宰哉Z,突然看到一個黑瘦的伙計(jì)一直在偷偷看絲嬈,心中頓時生疑。她冷冷地問:“你干什么偷看紀(jì)家三少奶奶,難道起了不軌之心不成?”

  黑瘦伙計(jì)一聽,連忙分辯:“太太,我是看三少奶奶臉熟,記起她曾經(jīng)來店里買過打胎藥?!贝嗽捯怀觯械娜硕甲兞四樕?,滄闌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絲嬈,神情十分痛苦。絲嬈迎著滄闌的目光,一臉憤怒,她完全想不到,方才還說相信她的丈夫,僅僅憑一個伙計(jì)的一面之詞,就開始懷疑她。

  “你確定沒有認(rèn)錯人?”紀(jì)老爺子還不敢確定,又再問那伙計(jì)。大太太冷哼一聲:“還問什么!一定是她了!她自己沒懷上孩子,就容不得別人有孩子!”大太太的話,像刀子一樣刺人,絲嬈卻感覺不到疼痛,她的心,早已經(jīng)被滄闌的不信任凍在冰天雪地之中。

  “將絲嬈關(guān)進(jìn)祠堂,等我考慮清楚之后,再行處置?!贝筇隽丝偨Y(jié),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滄闌木然地看著絲嬈被押走,只覺得心如刀割,想叫住她說句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就只有那么看著。熙揚(yáng)走到滄闌身邊,充滿鄙夷地說:“紀(jì)滄闌,我看錯了你,你居然會不相信她!”

  滄闌訥訥道:“證據(jù)確鑿,容不得我不信?!蔽鯎P(yáng)怒道:“你這個糊涂蛋!你會后悔的?!睖骊@任由熙揚(yáng)罵他,只是慘然地笑。熙揚(yáng)還想再說什么,卻沒有說出來,也許,他根本就不該插手。滄闌的表現(xiàn)根本就不配做她的丈夫,他又何必硬要將他們湊在一起?

  熙揚(yáng)打定主意,嘲笑地看了看滄闌,走了。

  夜深沉靜謐,紀(jì)家花園沉寂得沒有一絲聲響,似乎一切都睡著了,不久前的那場夜審,仿佛隨著越來越深的夜色,煙消云散。沉厚的夜幕慢慢被驅(qū)散,皎潔的月掛上中天,清冷的月光灑在滿園樹影花影之上,更顯出冷寂的意味。

  月光下,有一個凄清的身影立在一棟孤零零的宅子前,長吁短嘆。

  那是,不能入眠的滄闌,站在紀(jì)家古老的祠堂旁。

  “你在外面?”祠堂里的絲嬈像是感應(yīng)到滄闌的氣息,突然問道。滄闌不知如何回答,只默不作聲。絲嬈又再問:“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嗎?”滄闌想照實(shí)說是,又恐傷了絲嬈的心,只支吾著說不出一句整話。絲嬈心中慘然,她是明知故問,只徒增傷感:“你既然不肯相信我,又何必為我立在外面,回去罷?!?p>  滄闌還是一直立著,不走,也不說話。直到天蒙蒙亮了,滄闌才問:“你真的如娘所說,是因?yàn)槟莻€原因?這些日子,你心神不寧,是為了這事?”滄闌的問話語焉不詳,但絲嬈卻感到有根尖銳的刺,將她的心刺穿。原本,她心底還存有一點(diǎn)溫暖和希望,滄闌始終都沒有明白說出不相信她的話,而今他的這番問話,徹底將她擊潰。

  絲嬈的心,碎了。而后,那顆破碎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結(jié)成堅(jiān)冰,即使是夏日里最熱烈的陽光,也融化不了。一切的恩愛情愁,在此刻,都成過眼云煙。

  “你說是怎樣,就是怎樣。”絲嬈的聲音帶著深深的倦怠,她的愛情,如果注定換來的只是這樣的結(jié)局,那么,她寧愿選擇不去解釋。因?yàn)椋忉屌c不解釋的結(jié)果,都是一樣。滄闌,那個傻氣的滄闌,那個溫潤的滄闌,那個君子一般的滄闌,是不會懷疑,那黑瘦伙計(jì)是被人買通,故意陷害于她。他只會相信,她是因?yàn)榧刀?,一時沖動去傷害了閔蕙的孩子。而滄闌,是不會容忍這樣殘忍的行為。他們之間,結(jié)束了。

  她始終還是放不下的,即便心已成冰成灰,她也要用這樣沉默的反抗,來給滄闌最后,也是最深刻的印象。

  天大亮了,大太太派人把絲嬈押到前廳,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絲嬈坦坦蕩蕩地站著。晴眉略顯悲傷地看著她,臉上寫滿無奈;滄彥一見她就沖到面前,揚(yáng)起手就要揍她,虧得熙揚(yáng)手快,及時拉住,退到一旁,饒是如此,滄彥還狠狠地瞪著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剝,方才解心頭之恨;最奇怪的是滄堇,他靠在椅子上,微微皺著眉假寐。他臉上的神情淡而縹緲,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思是高興還是悲涼。

  二太太紅著眼,連連嘆息,紀(jì)老爺子也默不作聲,只有大太太的聲音響起:“絲嬈犯下大罪,本應(yīng)重重處罰,但念在紀(jì)范兩家的交情,只將她逐出紀(jì)家便是。從今以后,范絲嬈不再是紀(jì)家的媳婦!”

  絲嬈靜靜地掃了一眼滄闌,轉(zhuǎn)身欲走,卻聽滄闌問她:“你要去哪里?”絲嬈茫然,她可以去哪里?找卓羽嗎?卓羽又在哪里?“這不需要紀(jì)三少操心,我自會安排?!蔽鯎P(yáng)淡淡地代替絲嬈作答。接著,熙揚(yáng)又向紀(jì)老爺子辭行:“熙揚(yáng)打擾多日,這就帶滄蕓告辭?!倍牢鯎P(yáng)是要為絲嬈做安排,雖舍不得滄蕓,也不好強(qiáng)留他多住幾日,只得與滄蕓話別。

  紀(jì)老爺子心中難過,將絲嬈逐出紀(jì)家,讓他覺得對不起死去的朋友,但絲嬈做出那樣的事,人證物證俱在,也容不得他包庇。好在熙揚(yáng)會為絲嬈安排,這讓紀(jì)老爺子放下心來,便囑咐熙揚(yáng):“以后你就替我多照顧絲嬈吧?!蔽鯎P(yáng)應(yīng)承下來,走到失神的絲嬈身邊,輕聲說:“我?guī)闳ヒ娮坑穑憧稍敢???p>  絲嬈失去光彩的眼睛,突然散發(fā)出奪目的神采,嘴角也浮出夢幻般的笑容:“好啊,我跟著你走?!?p>  這個笑容,直到多年以后,滄闌都還記得。這笑,可以在剎那間,讓冰雪之中開出鮮花,也可以在剎那間,讓那些花全部凋謝。那一笑,仿佛就是一生一世過去,看到它的人,永遠(yuǎn)也不可能忘記。

  “絲嬈拜別老爺奶奶沈姨,大哥大嫂二哥?!苯z嬈對著他們盈盈拜下,又對著滄闌道,“我走了,你以后自己珍重,還有,找個配得上你的妻子?!睖骊@只覺得喉頭哽咽,鼻子酸得厲害,鏡片之上,早已經(jīng)是霧氣蒙蒙,想再看絲嬈一眼,卻是不能。他又想張嘴說聲再會,忽又覺得,這聲再會說了也是枉然,他與絲嬈之間,有了一條深深的鴻溝,那里面全是荊棘,一旦墜落,就只有粉身碎骨,因而,他連嘗試逾越的勇氣都沒有,只能任由那鴻溝在他的沉默中,變得愈來愈寬,直至再也無法衡量那距離,究竟有多長。

  隱約中,絲嬈的身影越走越遠(yuǎn),他一直想忍住的淚水,終于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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