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閩船
三天里，黃辰只在首日晚上接受胡二老、王豐武宴請，歡飲一場，其余時間幾乎全部花在了眾手下身上，白天教他們學(xué)習(xí)槍法，點放火器，晚間則喝茶閑談，加深了解。他的一番辛苦沒有白費，眾人進步明顯，雖然還處于中看不中用的階段，但區(qū)區(qū)三天就做到這一點黃辰?jīng)]理由不滿意。同時手下心中對他更加敬畏，再不敢視他為少年人。
千盼萬盼總算盼到取船的日子，胡氏父子、王豐武都已離開集市，黃辰帶著一眾手下前往修船之所?？吹讲从诿媲暗陌藰?，他差點以為自己認錯了，船身再看不到遍體傷痕，皆被修補掩去，上面刷了一層嶄新油漆，單從外觀上看，和剛下水的舟船并無區(qū)別。
黃辰踏上船面，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一番，臉上笑容越發(fā)燦爛，八槳船的情況遠遠好過他的心里預(yù)計，當(dāng)即十分痛快地支付余款。待修船人走后，黃辰視線一一掃過手下，大笑說道：“兄弟們，現(xiàn)在船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告訴我，你們準(zhǔn)備好了么？”
“回船主，準(zhǔn)備好了……”眾人無不興奮大叫。
黃辰右手指向茫茫大海深處，喝道：“那還等什么？開船！”
“噢噢噢……”
陳四、陳五的用處此時充分顯露出來，兄指揮眾人劃槳，弟帶人扯開船帆，在兩兄弟的率領(lǐng)下，沒過多久八槳船便如飛鳥一般掠入大海。
因順風(fēng)之故，有帆鼓風(fēng)足矣，用不著劃槳耗費力氣，外面只需留守幾人即可，大部分人出海后陸續(xù)鉆進船篷休息。眾人口袋空空如也，賭博不成，只能靠閑話打發(fā)時間。黃辰看來這比賭錢強多了，眾人初識不久，通過談話可以大幅增進感情。
楊東瞧著黃辰心情不錯，有一個問題憋在他心里好幾天了，趁機小心翼翼問出：“船主，您讀過戚少保戚爺爺寫的兵書？”張刑、郭大眼聞他所言都把視線投過來，同樣帶著好奇。
黃辰微微一怔，點頭回道：“《紀(jì)效新書》、《練兵紀(jì)實》兩本書都讀過。”
楊東連羨慕帶拍馬屁道：“船主您真了不起。”張刑、郭大眼附和著點頭。
黃辰笑笑，不過是兩本書而已，他真不覺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問三人道：“你們識字么？”
三人全都搖搖頭，他們之中只有楊東家境稍好一些，但同是處于底層之列，根本沒機會讀書。再說，他們是海盜的后代，讀書有啥用？
黃辰隨口說道：“你們想學(xué)的話，有時間我教教你們。”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楊東、郭大眼對他羨慕歸羨慕，卻先后拒絕了擺在眼前唾手可得的機會，他們心里想法很簡單，亦是大人們一直灌輸給他們的觀點，身為海盜讀書無用，倒不如多學(xué)幾手技能傍身。
張刑內(nèi)心掙扎良久，艱難開口道：“船主，我想學(xué)?！?p> 楊東“噗嗤”笑出聲，牽扯著左上嘴角一顆大痣抖動不停，其充滿鄙夷地斜睨一眼黑瘦如猿的張刑，插話道：“一只猴子還想學(xué)人讀書？我看上山摘桃子吃更適合你。大眼，記得咱們上次聽說書人講《大明英烈傳》，里面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什么猴冠？”
“沐猴而冠?！惫笱塾浶缘购茫胍膊幌牖氐?。
楊東拍掌笑道：“對，沐猴而冠，說的就是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p> 張刑怒不可遏，跳腳罵道：“楊東，你這賊廝欺人太甚！我塞你老……”
黃辰雙眉微微一蹙，這已不是第一次了，用手敲了敲小桌打斷張刑的話語，笑意盈盈道：“你們當(dāng)我不存在么？再敢放肆，我便讓人將你們吊到桅上，曬成人干。”黃辰此話一出，猶如一盆涼水澆到張刑、楊東頭上，兩人腦子登時清醒，乖乖坐回原位。
八槳船行速甚快，十幾里轉(zhuǎn)瞬即至，黃辰下船登岸，不及返家徑直去見胡二老，兩人稍作交談又去拜訪大頭領(lǐng)一目老。目前寨中僅八條船，他據(jù)有其一，乃是不折不扣的高層人物，大頭領(lǐng)一目老至今還未見過他，雙方有必要正式見上一面。
進了一目老家門，猛然見到兩名面貌姣好的少年身著女裝，嬉笑而過，黃辰心頭一驚，傳聞一目老不僅好女色，亦好男色，家里養(yǎng)了五六個男婦，原來傳言是真的。其實寨中同性者并不算少見，一目老、胡二老都是福建人，因而麾下多鄉(xiāng)人，而閩地素重男色，加之海上男多而女少更是助長此風(fēng)，一寨數(shù)百男子，好男色者無慮二三十。黃辰對此倒沒太在意，他相貌偏向陽剛，不合他們的口味。
一目老立于客廳門前迎接二人到來，或許受其丑惡外貌的影響，黃辰一直以為他是一個極度兇殘危險的人，事實卻非如此，其言行雖然粗魯，反予人一種豪邁爽直的感覺。他那滿臉的刀疤，缺失的眼珠都是在臺灣時期被敵人傷的，膝下三子全部死在了臺灣，以他的年齡來看，基本算是絕后了，因此特別喜愛胡寅，拿后者當(dāng)親生兒子對待。
聊了約半個時辰，雙方都給彼此留下頗佳印象，黃辰見目的已達到，起身告辭。
目送著黃辰遠去，一目老扭頭對胡二老道：“二弟，黃辰小子不錯?！?p> 胡二老說道：“此子的確少年老成，不過獨領(lǐng)一船，還是有些太年輕了?！?p> 一目老想想也是，他十六歲的時候尚處于懵懵懂懂，到了二十歲才出海。笑問道：“銀哥沒和你鬧意見？”
胡二老亦笑道：“我答應(yīng)明年送他一條大船。”
“應(yīng)該。一條船算什么，咱們寨子的基業(yè)日后都是他的?！币荒坷嫌值溃骸皩α硕?，近期風(fēng)言林七老那小廝被臺州府官兵殺得大敗，損失十?dāng)?shù)條大船？”
胡二老點頭道：“此事我也聽說了?！?p> 一目老哈哈大笑道：“世間豈有空穴來風(fēng)的道理？依我看此事八九不離十，真是天助我也！林七老被大明官兵殺了最好，即便僥幸逃過一劫亦不免元氣大傷，屆時能耐我等何？林七老暫時衰敗，閩船又相繼入境，二弟，你我必須抓住這難得良機盡快恢復(fù)實力，不然到了明年你我將死無葬身之地?！?p> “大哥所言甚是……”
次日黃辰便駕著八槳船和胡二老一道出海，時隔多日他再次回到大陳漁場，身份則不再是底層船員，而是一船之主，變化之大就如同此時的大陳漁場。
隨著數(shù)以百計的閩船乘西南季風(fēng)抵達大陳山海域，漁場上空彌漫著濃濃的緊張氣氛。短短半天時間，黃辰親眼目睹兩次大戰(zhàn)，主角皆為閩船，第一次是與浙漁舟為漁利發(fā)生沖突，第二次更夸張，直接同海盜大打出手，哪怕相隔數(shù)里遠仍能聽到激烈的廝殺聲、火炮聲。
“太、太兇殘了！”黃辰看得目瞪口呆，心頭忍不住升起一個疑問：“他們真的是漁船？怎么看上去比海盜還兇猛！”后面的情況更加出乎黃辰的意料，先后近二十只閩船聞訊趕到，圍攻兩艘海盜船，最終擊沉一艘，俘虜一艘，兩船百余名海盜全部被殺，無一漏網(wǎng)。
閩船和海盜間的大戰(zhàn)結(jié)束了，可它帶給黃辰的震撼經(jīng)久不退。他早就聽趙弘毅說過，閩漁船諳水途而工水戰(zhàn)，設(shè)有漁兵、漁長、漁魁，負責(zé)衛(wèi)漁殺賊，向其收稅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每年都有不少海盜折在他們手里?？牲S辰心里到底有幾分不信，漁船再善戰(zhàn)那也是漁船，莫非還能逆天不成？今日他終于見識到了閩漁船的厲害。
“身邊沒有十條八條大船，最好別招惹他們?！秉S辰心有余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