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聲由遠而近,車上,平琬瑞掀起簾子向方靜好招手。她本是很美的,是那種嫻雅的美,與她的性格不太像,那天穿了那件黑棉布的旗袍,安靜的坐著時,是很有大家閨秀的派頭的,只是一說話便不行了。
方靜好沖她笑笑,正要上車,忽然腳步頓了頓,做了手勢示意她等一等,轉(zhuǎn)過身把手里的油紙傘收起來,遞到韓澈跟前:“我暫時不用,你拿去吧?!?p> 韓澈望著她,半響淡淡一笑,接過傘,目送她上車。
她坐上馬車,回過身,見他撐著傘站在雨中,那身影猶如一朵白蓮,漸漸消失在一片迷蒙中。
“喂!”回過頭,平琬瑞伸著五指在她面前晃,“看什么哪?魂都掉了似的!”
“有嗎?”她下意識的用手拂過臉頰,微不可尋的笑了,“你怎么不進府找我?”
“進府還要找人通報,還要去見你那些長輩,煩都煩死了!”平琬瑞狐疑的朝后望了望:“剛才那位是韓掌柜吧?”
她隨口應(yīng)道:“是啊,他要去鋪子,在等車。”
“既然他也要出去,為什么剛才不讓他上車帶他一程?”平琬瑞問道。
方靜好怔了怔,是啊,怎么沒有想到呢?她給了他一把傘,為什么就沒有想到帶他一程呢?只是那副雨中的風(fēng)景叫人舍不得打破,好像每次見到他,她便有些亂了方寸,顯而易見的事,反而變得復(fù)雜化了。
平琬瑞沒有注意到方靜好的神情變化,自顧自的說道:“我爹總說起他呢,說錦繡織的韓掌柜是年少有成,將來一定能做番大事業(yè)。只可惜了不是出生名門?!?p> 年少有成么?方靜好低著眉,微微一笑,平展鵬說的對,只可惜了不是出生名門。若他本是容府的少爺,那定是少年權(quán)貴、前途無量;若他本是容府的少爺……她不敢再想下去,仿佛觸及了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事一般,微微心動。
她出神的坐了一會,半響才抬頭道:“對了,我們這是要去哪?”
平琬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到底怎么了?上車也不見你問,現(xiàn)在馬車都跑了這么遠了,倒想起來了。”
“一時忘了。”方靜好有些訕然,“你才在杭州待了幾天,怎么又出來了?”
平琬瑞也沒在意:“我悶得慌,正好我二姨娘來柳眉鎮(zhèn)看個親戚,便跟著來了?!彼m說得輕松,但方靜好敏感的察覺出她的神色間似是有些心事。
嗯?她也有心事嗎?她們認得雖然時間不長,但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像是整日無憂無慮似的,方靜好不覺有些疑惑,但也沒問,她知道憑平琬瑞的性格,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說出來。
果然,沒多久,平琬瑞皺著眉道:“其實,我是拉你去陪我的?!?p> “陪你去哪?”
“就是那個何書淮咯?!逼界鹈加铋g有了一絲小小的不自然,“上次在杭州時就約了我去他的別院玩?!?p> “何書淮?”方靜好怔了怔,才想起那位與容少白交好的何公子,不覺有些好笑,又見平琬瑞無意間竟難得流露出小女兒的姿態(tài),不免打趣道:“我記得誰說過,最看不慣那樣的男人,還說誰是白眼狼來著……”
她話還沒說完,平琬瑞已瞥了撇嘴打斷道:“反正也沒什么事,正好找個機會跟我爹說我要出來。”
方靜好本來不想問,可此刻眉心動了動,裝作隨意的道:“平琬瑞,上次在杭州遇到何公子時,聽他的話,你們已經(jīng)認得很久了,是不是小時候相處的不好,才會不待見他?”
平琬瑞果然怔了怔,停頓了片刻,忽然很認真的道:“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其他人,一個也不能說?!?p> “嗯?!狈届o好用力的點頭。
“我……”平琬瑞遲疑了一下道,“我和你們是不一樣的。”
“有什么不一樣?難道你是妖怪不成?”方靜好笑,心卻已飛快地跳了起來。
“說不清楚,但被別人知道了說不定就真的被當(dāng)作妖魔鬼怪殺了,總之,我本來不屬于這里的,是……”平琬瑞似乎在想怎么才能解釋清楚,想了半響,比劃道,“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那里不是現(xiàn)在的什么民國?!?p> “那叫什么?”方靜好盯著她。
“叫……”平琬瑞“噯”了一下,“反正說了你也不知道?!?p> “所以你記不起以前的事了?”方靜好忽然問道。
“不是記不起?!逼界鸾忉尩?,“是壓根沒發(fā)生在我身上,我怎么知道?”
方靜好手指顫了顫,雖然她曾猜測過,但聽到平琬瑞親口說出來還是免不了震驚,可心里卻又漫出一種別樣的感覺,原來,在這個時空,她并不是一個人。還有和她一樣的人。
一時間,她愣住了。
“喂!”平琬瑞嘟起嘴,“你是不是也被嚇著了?早知道就不要告訴你了?!?p> “為什么要告訴我?”方靜好抬起頭來凝視她。
“不知道?!彼肓艘粫溃罢娴牟恢罏槭裁?,雖然我們認得不久,但總覺得你是可以信任的?!?p> 她的眼睛眨呀眨,神情帶著無比的認真,又有些揣揣不安。方靜好忽然覺得心里的弦被觸動了,他鄉(xiāng)遇故人,兩眼淚汪汪,而她相遇的又何止是故人?
有那么一瞬間,她差點忍不住告訴她,自己和她一樣,想問問她,她來自哪里,可是終是沒有說,只是彎起眼睛笑一笑:“你也說了,我們認得不久,以前的那個平琬瑞我本來就不認得,我認得的是你。”
平琬瑞瞧了她半響,見她神情中沒有掩飾的恐懼和猜疑,心不知怎么就忽然定了,她本來性格就直爽,此刻一下把頭靠在方靜好的肩上道,“這就好了,以后我不用把話憋在肚子里了,至少還有你可以說說,等以后,我慢慢告訴你我以前的事,我住的那個地方,好不好?”
她像是小孩子一般用期許的眼神望著她,方靜好笑著點頭:“好。我也想知道?!?p> 她也想知道,她多么想有個人一起分享那個時空的事,只是聽聽也是好的。她猜,平琬瑞前世年紀應(yīng)該不大,至少比她小,因為她的性子毫不掩飾的像個小女孩,雖然有時霸道些,但還是天真可愛的。
方靜好任由她靠著,覺得仿佛這個世界上多了個妹妹。人生有多奇妙?在前世那個物欲紛雜的世界里,很難找到一個知己,而緣分的安排,卻讓她們來了這里相遇。
不一會,馬車停下了。
雖然方靜好想過何家也算是江南的富商,別院無論如何都是規(guī)模宏大的,但親眼見到了還是忍不住感嘆一番。
何家的別院,竟然是建在一座山坡上的,到處是云杉松柏,風(fēng)景綺麗,如置于一副濃墨丹青中。山中的一角亭子里,一個翩翩俏公子憑欄而立,正是何書淮。要不是知道他和容少白是一丘之貉,這么一望,方靜好還真覺得他有幾分出世的風(fēng)采。
只是,那玉樹臨風(fēng)的模樣一看見了她,似乎怔了一下,隨即迎下來道:“嫂子也來了?”
“是我叫她來的?!逼界鸬闪怂谎邸!安豢梢詠韱??”她一邊走上石階一邊道,“要不是方靜好勸我說不來是不給你面子,我才不來這種地方呢,還沒我家后花園好看?!?p> 方靜好失笑,明明是她硬把自己拖來的,說的竟好像是為了不掃了何書淮的面子,她對著何書淮輕輕點頭:“靜好冒昧,沒受邀請便來了?!?p> 何書淮被搶白了一番,此刻正無奈的摸著鼻子,聽見方靜好的話,才作了個揖道:“哪里哪里,是我想的不周到,沒有先去府上請嫂子?!?p> “還這里這里呢!”平琬瑞白了他一眼,“說話酸不拉嘰的,真倒胃口!”
何書淮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平琬瑞是在笑他的那句“哪里哪里”,剛放下的手又按到了鼻子上,唇邊有一絲苦笑。
方靜好已經(jīng)笑出來,她竟然有些同情何書淮了,平琬瑞這丫頭大概除了對她不同些,對誰都是沒好氣的。她看得出來,這位何公子對平琬瑞是有些意思的,否則不會這么大老遠請人家跑到他的別院來。這點意思她如果還會不出來,便白活了前世那三十年了。不過,看來革命的道路是曲折而漫長的,要想馴服這只小辣椒,同志還尚需努力。想到這里,她笑意更濃了。
春日,兒女情,總是美好的。只是,不知為什么,心里又泛起一絲苦澀。同樣是從遙遠的時空穿越而來,她自己怕是沒有再選擇的機會了吧?
涼亭上,錯落有致的樓臺亭園一覽無遺,何家的別院的確是造的很雅致的。
方靜好憑著欄,四月的風(fēng)輕輕吹來,不熱也不涼,溫溫煦煦的,仿佛春guang中喝了一口醇酒,所有的煩惱便能煙消云散一般。
她吸口氣,轉(zhuǎn)身笑道:“幸好不邀自來了,否則便錯過了如此美景?!?p> 下人們正端上一盤盤的瓜果糕點,何書淮聞言笑道:“嫂子若是喜歡,日后可以常來?!闭f著,飛快的看了平琬瑞一眼。
平琬瑞走到方靜好身邊,也朝下望了一眼,道:“有什么好的,這個庭那個院的,看起來都差不多?!彼鋈粶惖椒届o好耳邊,“我以前住的地方的屋子才漂亮呢,說起繁華,這里哪里比得上!天天就是看死板的景色,也沒別的可玩的,都膩死了!”
方靜好唇邊浮起一抹笑,是啊,車水馬龍,紙醉金迷,又有哪里比得過她原來的世界?只是,她和平琬瑞終究有些不同的,平時的應(yīng)酬已經(jīng)太多,靜下心來的時候,她寧可一個人去郊外走走或是在家里泡上一壺茶,便能度過一個午后。而平琬瑞似乎還是小孩子性情,她猜,她穿越之前,也許還在念書,正是成天想著長大,想著玩的時候。
何書淮笑了笑,只好道:“來吃水果,待會兒我?guī)銈內(nèi)ド缴献咦?,你們也許不知道,整個柳眉鎮(zhèn),玉綿山是看日出日落最美的地方,再過一會,正是太陽下山的時候?!?p> 原來這座山叫做玉綿。
“看日落?”果然,平琬瑞對看日落還是敏感的。也許是這樣的橋段比較像言情劇吧?
方靜好笑一下道:“既然來了這里,便聽何公子的?!?p> 何書淮的眼睛從一開始便沒有離開平琬瑞過,此刻一見她對看日落有興趣,神情間頓時精神了幾分,但扭頭看到方靜好時,卻有些欲言又止:“嫂子,其實……”
“什么?”方靜好還在疑惑他為什么突然像是有難言之隱,就聽到平琬瑞叫起來:“喂,你怎么來了?”
她下意識的轉(zhuǎn)過身,便看到石階下正緩緩走上一個人來,微微敞開的墨綠金長袍,手里提著一條鹿皮短夾,隨意的甩在肩后,搖搖擺擺的走上來。
看到他,方靜好覺得似乎連這春日的陽光也跟著懶散了幾分。能給她這樣感覺的人,除了容少白沒有第二個。
“怎的到現(xiàn)在才來?太陽都快落山了?!焙螘匆延松先?。
容少白的眼睛在陽光下貓一般的瞇起來,眉心微微蹙著,額頭有細密的汗珠,似是極為不爽:“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到你的別院來,好好的把院子建在什么山上……”眼睛掃了一圈,忽然在方靜好身上定住,“你怎么在這?”
“是我讓嫂子來的?!焙螘蹿s忙說。
容少白瞪了他一眼:“你行!”
“我只是想你最近要去鋪子里,大概沒時間和嫂子出來走走,正好、正好?!焙螘纯粗萆侔撞粣偟纳袂椋侏M道。
“好個……”容少白眼睛一瞇,終是沒有說出來,不耐煩接口道,“不是要看什么太陽么?還不走?”
看太陽?是看日落。方靜好哭笑不得。
越到山頂,風(fēng)越來越大,也許是太陽快下山的緣故,竟有些涼了。風(fēng)吹過成片的山脈樹林,發(fā)出沙沙的響聲,三三兩兩的人從一處出來,方靜好望過去,那里竟有一座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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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來了上海,路上耽擱了,所以更新有些晚,呵呵,不過幸好能趕上。
PS:徐家匯的地鐵站裝修好了呢,似乎好久了,現(xiàn)在看起來挺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