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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

云中篇十五 病中交涉

千歲 九宸 2342 2011-05-14 12:34:01

    燕,低飛而過。

  雕花絹紙墜了腳邊。跪在軟榻前的少女將它撿起,重新貼了窗上,復(fù)轉(zhuǎn)過身來將案臺挪至榻中央,高高摞放的奏折按著尚書臺的歸類一一碼整齊,細(xì)心地附上標(biāo)有小字的竹簽。

  珠簾輕搖,音聲悅耳,伴著輕快的腳步聲,那身影翩然繞過中廊,檀色的帳子一起一落,拓跋余身襲明黃的朝服而歸,這一日是大朝,儼然是堂上諸事處理得極其順手,心情格外清朗。

  少女跳下軟榻,指著身后案臺道:“拓跋余。我給你碼好了折子。你好看著舒服?!?p>  拓跋余笑睨她一眼,由她卸下瑣碎的朝服,坐了榻上,捏起那精致的注簽,幽幽道:“賢惠死了?!?p>  少女坐了他對面,拉上他袖子:“我這樣賢惠,何時給我封個后位坐兩天?”

  “伺候筆硯。”拓跋余擄起袖腕,挑了挑眉。

  “何時啊?”少女挪來硯臺,以碧臺堂的春井化開青墨,邊磨邊道,“我這樣貼心又賢惠?!?p>  他認(rèn)真點了頭:“小順子也貼心賢惠來著,是不是要先封他?!”

  “他是太監(jiān)。”少女一急,推了硯臺。

  “他還比你溫柔呢。”

  少女嘟嘴擰眉,垂著腦袋繞著一撮頭發(fā)再不吱聲。

  拓跋余勾了淡笑,稍咳了咳:“過來,讓爺親個?!?p>  “親小順子去!”少女自跳下榻,踢踏著鞋跑了出去,邊跑邊撂下一句話,“拓跋余你等著,午膳不吃得你跑肚拉稀,我就不姓馮?!?p>  團煙散在她身后,清輝暈著煙氣浮蕩于暖暖的殿閣中,籠映拓跋余淺淺的笑,一如蒼山云峰間清澈的溪泉氤氳水霧,嫣然青雋......

  馮善伊又夢見了拓跋余,盡是從前那些舊場景,說來奇特,山宮守著他千日,沒有一晚夢見,如今才出了山宮,他便頻繁入夢來。她其實已經(jīng)許久沒有想他了,便以為自己這是快忘掉了那個人。這場高燒不巧又把自己燒糊涂了,燒得他一并又滾回了記憶中。

  方媽伺候了一夜已由清晨趕來的玄英替換,玄英見馮善伊醒來,便問她可還記得什么。

  馮善伊甩下額頭上的冷帕,哼唧道:“放心,我還沒燒糊涂?!?p>  玄英轉(zhuǎn)過身去倒水,遞了過來,緩緩道:“我們小主擔(dān)心的一夜沒睡,早早便遣我來看您。”

  “你家小主?!瘪T善伊接過水,盯著水中映出自己的眸子,“心很善?!?p>  “我家小主對您這樣好?!毙@了一口氣,苦苦笑了道,“我卻不知您是不是也真心對她好?!?p>  馮善伊呷了口茶,自杯沿兒抬了眼:“在魏宮,真心是個害死人的東西。”

  玄英沒有異議,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眼:“我家小主無論是對皇上,還是對欽安院,都是掏了真心。她這半輩子都不知道虛情假意是個什么東西。只是你們這樣對得起她嗎?”

  馮善伊果真由這話騷紅了臉,卻又不甘示弱道:“問皇上去。他對得起,我便對得起。他對不起,我也對得起?!?p>  玄英知道此人皮厚最不差的就是借口,于是換言說及了正事:“皇上前月里便將小主的事報了京城,想是魏宮的人都有了消息。皇上說是要延三月歸宮,常太后立時便遣了魏宮一位曹充華前來伺候。如今想來那位貴主是時候該到了。”

  馮善伊想罷,有道:“若是常太后遣來的人,戒備自是要有。比起李申,太后總也有幾分護(hù)全皇帝的心意。若是李申派人來,我便實在不知該說什么好了?!?p>  “這位曹充華您可有耳聞?”玄英容色謹(jǐn)慎道。

  馮善伊如實搖首:“我在魏宮的時候并沒有聽說過這位曹充華。想是四年間新上位的吧?!?p>  玄英前來扶她起身,愁緒盈了滿面。馮善伊見她有點風(fēng)吹就草動,不由得道:“你的職責(zé)呢就是護(hù)好你家小主。這什么充華容華丟給我來應(yīng)付吧?!?p>  “如何應(yīng)付?”玄英自揚起頭詢問。

  馮善伊瞥她一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p>  簾外傳喚了一聲,馮善伊即是乖乖閉嘴,給玄英使了個眼色,玄英明了忙退至另側(cè)。馮善伊跳回榻上,以被蒙面背向外。入殿的恰是拓跋濬,方散了議政,無處可去,回了自己殿中才想起連張歇息的床榻亦被占著。

  玄英不動聲色地行了禮,拓跋濬默聲讓她退去。他走至桌前,放了袖中折子,轉(zhuǎn)倒了一杯茶,呷下半口,聲音淡漠:“醒了?”

  馮善伊半睜開眼,卷著被子悶聲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p>  拓跋濬繼續(xù)喝茶,憋氣又念了一聲:“燒退下了?”

  馮善伊背手摸了摸額頭,又道:“狗拿耗子多管閑事?!?p>  拓跋濬捏著杯子,閉了眼睛:“把嘴閉上?!?p>  馮善伊立時坐起,甩開被子,嗤笑:“狐假虎威,仗勢欺人?!?p>  “你是氣朕,還是氣自己送走了那個人的女兒?!边B語氣都是那么平靜,沒有特別的惱怒,似乎在言著別人家的瑣碎事一般,自然而道,“你視朕龍威如灰土,肆意妄為,竟也不顧全自己孩子。千千萬萬個小雹子不敵一個拓跋余的女兒嗎?”拓跋濬持了氣息,望著杯底,口齒清晰,句句在理,字字不能辯駁。

  馮善伊于是悉聲無語,長甲掐入掌心。

  拓跋濬轉(zhuǎn)過目光,才又淡淡凝她:“你,為何不答?!?p>  “堂堂天子不是讓我閉嘴。我有幾個腦袋再敢藐視君威?!瘪T善伊挑起笑色,故作輕松。轉(zhuǎn)過目光,卻是咬牙冷笑,虧他還能提到小雹子的名字,身為人父,他倒是把自己的兒子當(dāng)作什么,世間有哪個父親會把自己的兒子當(dāng)備胎,那樣冷淡而又警醒地關(guān)注,那樣能用即用,能甩即甩??伤粫常幌胫浪穷w良心何時會自覺抽痛。莫非就沒有那條鞭子,夜來人靜時,會將他抽醒抽疼。

  拓跋濬淡抬了目,看著她,平靜之中毫無生機。沒有怒,也沒有惱,只是看過她,于是偏過目光,轉(zhuǎn)身而去。帳簾在身后陡落,一層連著一層刺目的猩紅耀得人眼目昏亂。

  她看著他背影蕭瑟,不由得也覺得憋悶。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便是不想與他好好說話,看一眼都覺得刺目,想他也是這般感覺吧。他二人之間橫貫了好多,不是一個兩個拓跋余,而是無數(shù)個。

  可是,這個人卻比拓跋余做了很多事。拓跋余只會拿好言好語哄自己,卻從來不肯給她一個名分,拓跋濬卻隨手一允竟是讓她成為他**的貴人,位入三夫人,貴比昭儀。拓跋余從不肯碰她,她做夢都想替他生個孩子,偏偏總也輪不到自己。可是這個人,如此戲劇地給了自己一個兒子。然而,他對她又出奇的狠。跋涉一路的艱難,飽嘗生死離別,四年云中的凄苦,還有到頭來不留情面的利用與試探。他給自己的實在比常人多,奪走得也比常人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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