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書晴站在屋中間邊看邊舉著長長的衣叉子給衣裳調(diào)換位置,讓顏色相近的放到一處,這樣看著就不那么亂了。
“明明這里有不少是經(jīng)我手做出來的,現(xiàn)在看著怎么就覺得這么好看呢?”織娘嘆息似的道,來之前她心里還沒有底,現(xiàn)在卻只覺得人與人之間怎么有那么大區(qū)別。
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怎么就能想到這些別人都想不到的事?
“怕是你這里開張沒幾天,不少鋪?zhàn)佣紩W(xué)起來?!?p> “無礙,他們總不能將我腦子里的東西也一并學(xué)去?!?p> 織娘點(diǎn)頭,也是,書晴有這個底氣說這話。
“織姐姐,還有各位姐姐,接下來大家還是要辛苦辛苦,再替我多趕一些出來,總不好讓鋪?zhàn)永飻嗔舜??!?p> “有銀子賺的事,我們自當(dāng)用心,不過你曾說過花樣子不重復(fù)用,我那里沒剩幾張了……”
“我這段時間畫了不少,都放在家里,你們跟我去拿。”
將鋪?zhàn)雨P(guān)了,莊書晴跟著幾人一起上了馬車,沒看到離她不遠(yuǎn)的地方停著一輛馬車,馬車?yán)锏娜?,她認(rèn)識。
這不是白瞻自那日后頭一回過來,卻是心情最不平靜的一回。
若是不去查,單從莊書晴的表現(xiàn)來看,他絕不會想到她有過一段那樣的日子。
她的眼神太平和,沒有怨恨,沒有不甘,好像根本沒把那些傷害放在心上,也不知道為了脫離那樣的生活而付出的代價會置她自己于怎樣的局面。
可她那么聰明,又怎會不知。
這一點(diǎn)上,她和娘何其相像。
娘當(dāng)年也是明知未婚生子會置自己于何種難堪的境地,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將他生下來了,并且自始至終的給他全部的關(guān)愛,他雖然過了十七年父不詳?shù)娜兆?,心里卻不曾有過怨恨,因?yàn)樗^得快活,甚至稱得上是逍遙。
哪怕娘明知他并非天性純良的人,也從不曾打著為他好的名義試圖改變他,她只是看著,適時的拉他一把,讓他知道那條路不能走,那件事不能做,大多時候是讓他順著自己的心意行事。
父親因?yàn)槔⒕?,對他更是千般縱容,什么好東西都往他這里送,不管他用不用得上。
四年來一直如此。
知道他秉性的人以為他會變得越發(fā)無法無天,壞事做盡,可他卻出人意料的沒有變成那樣。
并非突然開竅了,也非是病愈了,只因他始終記得娘過世時的眼神,娘擔(dān)心他,就是快死了都記掛著,卻從不曾訴諸于口,不曾以自己來挾持兒子改變。
因?yàn)樗滥菚屗膬鹤硬豢旎?,也因此,她才會讓兒子去見那個男人,只要他護(hù)著兒子,便是兒子做了什么錯事也還有個人能護(hù)著他。
哪怕那錯天怒人怨,也比不得兒子好好的活著。
可他卻自己束縛住了自己。
除了娘外無人知道他天生性情有缺陷——他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不是會讓娘死了都不安心,不知道如果娘活著,會不會在他做這件事時拉住他,所以他只能做娘活著時他做過,而娘沒有阻攔的事,哪怕這樣的生活讓他了無生趣,他也只是一天天這么過著。
莊書晴的出現(xiàn)就像一顆石子落進(jìn)水里激起小小一片浪花,這是他四年來,不,是他有記憶以來頭一遭對一個人感興趣。
所以他讓人查了她。
查到的結(jié)果讓他意外。
自請逐出門墻,稍好一些的百姓之家也不會要一個這樣的女子為媳吧,她對自己倒是真下得了狠心。
她明明是打著去京都尋外祖的由頭離開莊家,最后卻在會元府安頓下來,而不是去攀附貴親,不要說這個年紀(jì)的人,就是比他們年長幾十年的人都未必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雖未在京都生活,卻也知道京都有那么個董家,那樣的人家皆是面子大過天,若是這對姐弟找過去,不說怎么對他們好,衣食無憂卻是肯定的,至少無需拋頭露面在外面討生活。
要是她那弟弟爭氣也就罷了,她還有翻身之日,反之,她這一輩子就白付出了,她不可能想不到這些,還是說,她對莊書寒就真有那么大信心?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她的所為卻極能入他的眼。
在知道她怎樣步步為營離開莊家后,他就覺得她比絕大多數(shù)人都要強(qiáng)。
娘說過有舍才有得,她舍下了青春,得到了一個兒子,死時都是笑著的,因?yàn)檫@是她心甘情愿付出的代價,所以她一輩子活得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快活。
而莊書晴則是舍了她的嫁妝得到離開那個泥潭的機(jī)會,他看得出來,現(xiàn)在的她,也很快活。
要是娘還在,一定會很喜歡她的吧。
鋪?zhàn)娱_張前的最后一晚,張秀兒拿出一個小挎包。
“你整天抱著念念進(jìn)進(jìn)出出的,要做點(diǎn)什么也不方便,我看它長得也慢,就做了個這個,就是它再長大一些也裝得下?!?p> 粉紫色的小包,四四方方的,一根長長的帶子,外面繡著精致的圖案,莊書晴一細(xì)看,居然是彼岸花。
“我覺得這花挺好看的,照你說的紫衣繡上黑色的花確實(shí)好看,就是太華貴了些,平常人誰敢這么穿,所以這包我試著用淺紫色做底,深紫色繡花,是不是挺不錯?”
莊書晴撫過紫色的花,沒有說彼岸花既沒有紫色也沒有黑色,揚(yáng)起笑臉道:“秀兒姐的手真巧,很好看,書寒,把念念抱進(jìn)來。”
念念最粘的當(dāng)然是能聽懂它話,味道也極好聞的莊書晴,但是她實(shí)在忙不過來時,莊書寒是它第二能接受的人。
此時它就趴在莊書寒腿上。
聞言也不用人抱,自己抬著小短腿滾進(jìn)了包里。
對它來說能天天跟在主人身邊就最好了。
莊書晴給它調(diào)整了下位置,往肩上一背,挺好,既不重,又不會輕飄飄的沒存在感。
“我現(xiàn)在倒希望你長慢點(diǎn)了,長得太快我可背不動你?!?p> “吼吼……”
莊書晴動作一頓,這家伙在說它本來就長不大!她和書寒之前還在指望它能看家護(hù)院,這么小個兒,真用來看家護(hù)院被人踩死了都不知道吧。
彈了它一個腦崩,看它躲著再不出來了幾個人都笑了,這家伙,真是鬼精鬼精的。
“姐姐,我和先生請了假,明天我去鋪?zhàn)永飵湍??!?p> “你這才上了幾天學(xué),就請假?!鼻f書晴也彈了他額頭一下,“這回就算了,下回這樣的事得和我商量?!?p> 看姐姐這么容易就松口了,莊書寒頓時輕松起來,“我?guī)徒憬闶斟X?!?p> “收錯了看我怎么收拾你?!?p> 莊書寒只是笑,引得她也沒崩住,笑意從眼里透出來,張秀兒看著,心里全是暖意。
“明天有得忙,都早點(diǎn)歇著,我不好去鋪?zhàn)永飵湍悖魈煳視龊蔑埐私o你們送去?!?p> 莊書晴巴不得秀兒姐能多出門走走,哪里會攔著,忙不迭應(yīng)了。
次日,三人都是天才蒙蒙亮就起來了。
想著自己和書寒就是鋪?zhàn)永锏拈T面,莊書晴好好將兩人拾掇了一番,不但穿了一身新衣裳,她還難得的給自己用了點(diǎn)首飾,不是多貴重的東西,可襯著這張精致小臉卻也格外出彩。
“我們家書晴就是長得好,書寒也長得俊?!睆埿銉嚎纯催@個又看看那個,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孩子,讓莊書晴一陣發(fā)窘,真按實(shí)際來算,她還要比張秀兒大好幾歲。
姐弟倆來到集市時開門的鋪?zhàn)舆€沒幾家,隔壁的布莊也還沒開門。
可門前這輛馬車,車?yán)镞@個人是不是來錯了地兒?
白瞻跳下馬車,“還不開門?”
莊書晴也不好趕人,微一福身便徑自上去開門,這回,白瞻總算知道要去幫忙啟門板了。
“白公子,我來就好?!?p> 白瞻一手一塊放到一邊,用再認(rèn)真不過的口氣道:“其實(shí)我想試試一拳頭能不能全震碎了,要是太不經(jīng)事,怎么防賊?!?p> 莊書晴不說話了,她覺得自己和這個人的腦頻率完全不同步,說不到一塊去。
待門開了,莊書晴第一件事就是去將給白瞻做的衣服拿來給他,“答應(yīng)給白公子的謝禮,比不得公子平時穿的,卻也是我能做到最好的了,公子勿嫌棄?!?p> 天還沒大亮,白瞻將手上的灰拍掉,拿到門口抖開前前后后的看。
這長袍莊書晴是花心思了的,不說光布料就花了她整整六兩銀子,就是那彼岸花也每一朵都各盡形態(tài),花蕊上的每一根須也是各有不同。
張秀兒一雙巧手,將這彼岸花畫得如同活物一般。
“這是什么花?”
“彼岸花?!鼻f書晴沒有說彼岸花的典故,也沒有說她之所以在他的衣服上用上彼岸花,是因?yàn)樗X得這個男人那天救他們姐弟時臉上露出的溫柔表情正如這彼岸花的花語:惡魔的溫柔。
“彼岸花啊。”白瞻無意識的跟著念了一句,沉默了一會道:“紫色是我娘喜歡的顏色,黑色,是我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