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魏老板就在盤算接下來去哪里弄錢買設(shè)備，他把桌上的計算器按的嘩啦嘩啦響，眼瞅著都要按壞了，還是沒有停下來，很顯然，沒有算出他滿意的結(jié)果。董老板說是明天就要回來了，但是今天魏老板也等不及了。每天不搞出點兒動靜，魏老板對自己也不滿意。
兩點還沒到，王主任已經(jīng)開著拖拉機在路邊等著了。聽到拖拉機的突突聲，魏老板也趕緊拎著公文包就出來了，開了快一個小時，到了縣城銀行門口。魏老板從拖拉機上跳下來，直奔進去，跟迎面來的人握上了手，“老金，不到萬不得已也不來麻煩你了，這下真的是有事求你啊，你看，我們采辦王主任盯著我盯到這里了.......”王主任立馬回過味兒來，也迎上去打招呼，“哎呀，哎呀，魏老板還是靠譜的，一聲不吭直接把我?guī)У截斏駹斶@里來了呀！”
“你好，幸會，老魏還跟以前一樣，嘴吧開光，咱有言在先，只要符合政策，一切都好說！”，眼前叫老金的瘦瘦弱弱斯斯文文的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兒，邊擺手，邊側(cè)身把兩人迎進門里，繞過辦事的窗口大廳，進了拐角處的辦公室。
一張桌子，三個人坐下來，老金剛泡的三杯茶往上竄著熱氣。魏老板開門見山，“我們這回想稍微多貸點兒款，用作設(shè)備投資。”對面的人端起茶杯，不經(jīng)意地抬起眼皮兒，“稍微，是多少，我看你是對我有保留啊，電話里不肯說”，老金微笑著循循善誘。
魏老板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從里面拿出一張紙，上面寫的畫的密密麻麻橫七豎八，手指著一個紅筆圈出來的地方，“就缺這么點兒。”，笑嘻嘻地說，“你啊，真當我們小地方埋大金礦啊”，老金看著那個數(shù)字，表情假裝嚴肅起來，“這是要把你們廠全抵押了也夠嗆啊”。
魏老板握住他的手，“我也考慮到了，這不，為了不讓老同學為難，我把廠里東風拖拉機也開來了，去年在新買的，就在廠里拉拉煤，用的不多，跟新的一樣。”有那么半刻的沉默，“搞這個設(shè)備，投入這么多，有把握嗎，別把家都忘咯，也不是包贏的買賣，萬一......，值得嗎”，老金把話說了一半，慢條斯理的把另一半不吉利的又吞回去了。
“多謝老同學關(guān)心，利息上幫我們多爭取福利就感激不盡了”，魏老板不忘來的初心。話題點到為止，沒再多展開，老同學碰面，各有營生，很快結(jié)束了一半官方一半溫情的對話。魏老板這一趟看起來兩手空空回去了，但是答案已經(jīng)拿到，最起碼他有底了。廠里賬上的余額加上老同學這里的放款，再想辦法找熟人借點兒，以后設(shè)備的款項就湊到了。只是，電廠抵押這事，等董老板回來再提，一起商量商量。
魏老板一向是個樂天派。王主任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魏老板說的事他也是頭一回聽說。別的不知道，就光聽到廠子要抵押了，還是為了一臺什么沒影子的設(shè)備，一瞟那個數(shù)字，后面掛了好幾個0，心里抽了口涼氣，感覺電廠要交代出去了，自己馬上就要失業(yè)回家了。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設(shè)備，電廠的一切都是經(jīng)他的手操辦的，現(xiàn)在并不缺什么至關(guān)重要的大件兒啊。難不成比黃金還值錢，其余的對話他沒有再聽下去，腦子里忍不住開始各種天馬行空的想象了。
出去的第十天，董老板終于回來了。頭發(fā)蓬亂，鞋面沾灰，夾克衫的領(lǐng)子也泛著一層油灰，看得出來一路上的風塵仆仆，眼睛依舊像一汪深谷幽潭，心事重重，但又透著一股堅定和從容。其他人沒有注意到，食堂的張阿姨開始心疼了。
辦公室里，董老板雙手撐在窗戶邊上，眺著窗外，背對著魏老板。聽完魏老板的一番滿腔熱血的激情陳述和美好暢想后，“再想想別的法子吧。不到萬不得已，暫時不打電廠的主意，工人們會不安心的，”留下了這句后，董老板沒再說什么多余的話。
窗外過道兩旁白楊樹上的葉子已經(jīng)發(fā)黃，轉(zhuǎn)轉(zhuǎn)悠悠忙忙碌碌，不知不覺這已經(jīng)是十月了，瓜熟蒂落，老鼠都開始找米缸過冬了吧。眼瞅著年關(guān)將至，穩(wěn)定軍心，確保工人們在過年前拿到工資和獎金是第一要務。到了傍晚，突如其來一場大雨，雷電交加。白班下班以后，董老板去了辦公室后面一排的宿舍區(qū)，整理要帶回去換洗的衣服，邊等雨停。出去這么久，每天盡盤算生意上的事，忙得電話都沒有打回家一個，這次也該回家了。
跟往常一樣，又一陣噼里啪啦，轟隆一道電閃雷鳴來得很及時，都沒有掩蓋住摔碗摜碟子的聲音。董老板耷拉著腦袋坐在桌邊，聽著對面的女人梨花帶雨扯著尖細嗓子叱罵，腳底下鍋碗瓢盆碎了一地，連帶著還有亂七八糟的衣物散了一地，一直連到臥室的門里。
“你說你平時不著家也就算了，都說你當老板了，幾年也沒見著錢回來啊，倒是一回來就當賊啊，真是家賊難防啊”，女人罵累了，吸溜下鼻涕，抹了把淚，喘了口氣，又瞬間打起精神?！翱纯醇依镞€有什么能給你掏的，但凡值錢的都替你搭進去了，倆小孩學費才幾個錢，你也敢動啊，啊，這日子還能不能、想不想過了，現(xiàn)在你就直接點兒，給句明白話!?”
大人在外面吵，臥室里兩個孩子也一起跟著哭喊，從稚嫩的聲音聽得出來是一兒一女。床頭柜上放著的黑白電視機，因雷雨天信號不好的緣故，屏幕上一直吱吱跳著雪花，平添了一份嘈雜，但也讓吵架的聲音和內(nèi)容更清楚。
兩個小孩緊挨著坐在床邊，女兒愛明稍大點兒，更明白父母吵架的意義，昂著脖子，拖著哭腔喊著，“爸爸，你不要回來了，也不要跟媽媽吵了，嗚嗚嗚嗚嗚，媽媽不要再摔東西了，我害怕，嗚嗚嗚，弟弟也害怕，嗚嗚嗚......”，一只手緊緊地牽著弟弟益明。
“家明，一句兩句說不清楚，希望你再理解一下，這次情況又不太一樣”，董老板對著眼前大的小的一片哀嚎，語氣又更軟了一些，“廠子關(guān)系到一群人，這么多家庭，前期投入多點兒也屬正常，慢慢的以后都會好的?！?p> “你自己說，這種話說了幾年了，嗯？就你整天特殊情況，到現(xiàn)在幾年了，好了嗎，你這是無底洞啊，小孩子現(xiàn)在轉(zhuǎn)縣城上學的學費都拿不出來了，你怎么還有臉說得出口的？你在我這里信譽敗光了，看看這家里還能有什么，被你翻成什么樣子了，啊，你還曉不曉得心疼人了？”
今晚的戰(zhàn)爭看來是沒完沒了了，看著曾經(jīng)的愛人，董老板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