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悠原本打算年后若是京城沒傳來對李顯的最新安排,他就打算自己上京探探情況。不過這事情非同小可,做之前最好跟熟悉其中關(guān)節(jié)的老成之人交流交流,他原本還沒想到人選,卻不想著正瞌睡就有了送枕頭的人。
狄仁杰這種在宦海里打滾的,絕對是最好的咨詢?nèi)诉x。
吳悠沉吟片刻,年后事情一茬接著一茬,未必能騰得出時間,再說這事情擱在心里總不踏實,易早不宜遲,于是腦袋中機靈一閃,卻是對胡員外說道,“希言,我有個想法,若是你現(xiàn)在沒什么急事的話,那咱們不如明天就起身,年前去一趟彭澤?!?p> “年前?!”胡員外聽著這話愣了一愣,沒想到吳悠如此性急。
“是的,年前?!眳怯泣c了點頭,“我家里頭有父母在,又有幾個好兄弟幫襯著,家中年節(jié)那些瑣事的準備其實幫不上什么忙,倒不用特別留在這里?!?p> 胡員外愣了一下,略一思索卻也點了點頭,“如果你不在乎的話,那我舍命陪君子一趟也行。”
“那有勞希言了。”吳悠對著胡員外拱拱手,頗為有些內(nèi)疚。他一個老人家不比他年輕人,急匆匆的趕回來,板凳還沒暖熱就又再走一趟,的確是受罪。
“無妨無妨?!焙鷨T外擺了擺手,“這左右是大事,既然你沒什么好顧慮,那咱們明日就出發(fā),或許還趕得及年前回來?!?p> 胡員外年紀雖然不輕,但是干勁兒卻十足,當下就回家吩咐人準備車馬,第二日一大早便啟程。吳悠不會騎馬,他年紀大了也不方便騎馬,只能坐車。不過胡家的車夫手藝不錯,胡員外一路上又有驛站文書,可以沿途換馬,行程速度也不慢,不過七八日之后便到了彭澤。
“胡主簿,你不是剛走幾天嗎,怎么又回來了?”縣衙門房的人看到胡員外,顯然十分驚訝。胡員外疲憊的擺擺手,抹了把臉問道,“狄公在嗎?”
“在在在,今早上說是要出城去巡視田間,沒想到剛吃過飯就下雪了,所以跟著陳先生正在后院賞雪,你來的正好。”門房開了門讓馬車進來,笑著回答道。胡員外這半年跟著狄仁杰忙進忙出,既是主仆,又是至交,其他人看在眼里,自然對他也是多了敬重。
“在就好,在就好,這雪下了大半天,再下去就要遭災,狄公肯定又要坐不住了。”胡員外熟悉狄仁杰的脾氣,嘟囔著說道,然后掀了簾子跳下來,吳悠也跟著他一起翻身下馬。
“唉,老嘍老嘍?!焙鷨T外揉了揉快被抖散架的肩膀,口中這樣說著,動作卻是沒有慢半分,“后院也沒多大,不用人稟報,咱們自己進去找便是。”
“狄大人這里,還真是簡單?!眳怯聘鷨T外一路疾行,見著這后衙的房舍大多數(shù)是舊的,便知道狄仁杰入職后也沒翻新,這倒不算什么,但是離譜的是門口除了那個比胡員外年輕不了多少歲的老門房之外,里頭竟然沒有一個傭人。
好歹也是朝廷大員的府邸,這不說胡員外家的莊園了,連蘇憶柳的那小屋都有些不如。
“是寒酸吧。”胡員外笑笑,感慨頗深的說道,“這都要錢啊,花錢的地方多,賺錢的地方少,狄大人家有一堆人要養(yǎng),他又不收受賄賂,所以能節(jié)省就節(jié)省了。反正這官衙里沒有家眷,就我們幾個老頭子,每天雇個老媽子來燒個飯就夠了,清理的事情,有現(xiàn)成的衙役可以代勞,也算是公器私用了。”
吳悠聽著這話,不由得肅然起敬,京城洛陽兩地苑囿無數(shù),開唐時期的簡樸之風已經(jīng)當然無存,這個時候曾經(jīng)做過高官的狄仁杰還能如此廉潔自律,實在是令人震驚。
何況這家伙可不是什么苦出身,他爺爺?shù)倚⒕w是貞觀朝的尚書左丞,父親狄知遜是夔州長史,身為官三代卻能自己考中明經(jīng)入仕,可知毅力已經(jīng)是非凡了,沒想到生活作風也如此清廉。
吳悠隨著胡員外一直往后走,穿過兩進小院,便看到了一青一黑的兩個老者正在廊前看雪,說是賞雪,倒是沒有半點煮酒彈棋的風雅,倒是一人靠著一根柱子,兩手都籠在袖子里的縮著脖子說話。
那青衣老者十分清癯,看上去比胡員外要長幾歲,幾撇山羊胡子隨風擺動,頗有些神棍氣質(zhì)。他面對著門口,老遠就見著胡員外進了門,當下笑著打趣道,
“希言才去了幾日,怎么又如此匆匆而返?莫非覺得沒有了我的教誨,耳根子清凈的過了?”
“你個陳老鬼,在小輩面前多少也端著點吧,莫要壞了我們的面子?!焙鷨T外笑著罵了回去,顯然跟這人的交情極其熟稔,開玩笑也不用顧忌太多。
“小輩?”那人仰起了脖子,這才看到被胡員外那胖墩墩的遮住的吳悠,當下倒是收斂了幾分玩笑之色,“這是你兒子?倒是長得一表人才?!?p> “若真是我兒子就好了?!焙鷨T外搖搖頭,示意吳悠跟著他往前走,到著那被柱子遮住的黑胖子面前一拱手,“狄公,這是我家的一個子侄,因著聽我在你這里驅(qū)使,拖了我這份薄面,趕來請教你一些學問。”
吳悠這個時候也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去,對著狄仁杰行了個大禮,“小子吳悠見過狄公,冒昧來訪,還望狄公海涵?!?p> 吳悠聽著胡員外那番話,便知道狄仁杰跟李顯有往來的事情極其隱秘,身邊的親信大多也不知道,所以就接著胡員外的話,冒了個子侄的名頭來求教。
“好好好,賢侄無須如此多禮?!钡胰式茏呱锨叭?,將著吳悠虛扶了一把,很是給他面子。
吳悠抬頭,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有名的金大腿,他此時已經(jīng)年過六旬,是個看上去一點也不慈祥的黑胖老者,吳悠剛開始見到時差點都喊出了包大人。沒辦法,也許民間傳說中善于斷案的清官就那么幾個,一來二去鬧得的面目相似也說不定。
有什么問題非要趕在大過年前的來請教不成,稍微有點智商的人都能察覺到這貓膩,何況是能被狄仁杰看重的親信。那寡瘦的老者見著這個,卻是知趣的笑笑,拱了拱手說道,“狄公,我見著這雪下得緊,恐今夜里還會往大里下,所以先去府庫里查查糧草吧?!?p> “有勞陳先生了?!钡胰式苄χ抢险哒f了幾句,便目送他離開了。等著離遠了,這才回過頭對著吳悠抬了抬手,“有話進去說吧?!?p> 吳悠隨著狄仁杰進了屋,胡員外緊隨其后,順手將門也關(guān)了,將著滿室風雪聲都擋在了外頭。
“我這里簡陋的很,吳郎莫要嫌棄。”狄仁杰進了門,有些費力的脫了鞋子坐在主位上的坐榻上,吳悠坐在他的下首,聽了這話趕緊欠身俯首,“狄公廉潔,小子佩服還來不及,哪有嫌棄之意。此番造訪本是我唐突了,只是有急事在眼前,小子沒有經(jīng)驗,不知如何處置是好,且書信討論多有不便,只能前來造訪,實在是唐突了?!?p> “廬陵王那里有變?”狄仁杰聽著這話,卻是猛然坐直了身子,面上出現(xiàn)焦急之色。
“這個,我也不好說是不是變化?!眳怯瓶嘈χ鴵u搖頭,將著前些日子武則天派使者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狄仁杰,然后又將李顯的反應,太子以及公主等人在其中所做的手段一一道來,狄仁杰聽了之后,果然默不作聲。
“這事情我有些唐突了,當時只想著不能讓不利于廬陵王的流言傳回京,便可以挑撥了一些,現(xiàn)在想起來卻有些心虛。若是我這手腳的痕跡被人發(fā)現(xiàn)了,讓陛下以為廬陵王暗懷心思,害了他倒不好了?!眳怯频难a充道,話語間略有些憂愁。
雖然他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會惹來不好的后果,但是凡事都得做個姿態(tài),怎么說當初都是狄仁杰讓他去的,越過上面自己處置,亂了大局不說,若還擺出一副驕傲自喜的樣子,絕對會讓人不喜的。
這做人的話,還是謙虛點好,反正姿態(tài)放低又不要錢。
“這也不能怪你,陛下的使者去的太突然,若換了我也未必能比你做出更好的應對之舉?!钡胰式軘[了擺手,倒是沒有太過責怪吳悠,只是捻著胡須細想,過了半天才幽幽的說道,“我本來以為離京能保廬陵王平安,現(xiàn)在看起來卻是有些想當然了。我有我的計劃,別人也有別人的打算,只怕我們是擋了人家的道兒了。”
吳悠聽著這話,心里頭一個激靈,意識到這事情似乎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簡單。
他眼觀鼻鼻觀心的不再說話,只低頭默默數(shù)著墊子上的條紋。
“若事情真是如此,倒也由不了我們。”狄仁杰沉思了很久才張口道,說了一句差點把吳悠嚇倒的話,“我瞧著此番廬陵王卻是不能在廬州久呆了,吳郎,你答應我一件事,若是陛下召廬陵王回京,你一定要與他同去。”
“什么?”吳悠愣了下,下意識的就回道,“這不大可能吧?!”
按道理說,武則天只有在快不行的情況下才會召李顯返京,現(xiàn)在女皇陛下還龍精虎猛的能招男寵玩呢,怎么可能這么早就讓李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