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母不屑地對著東邊抬了抬下巴,解釋道:
“哪里是趙雁林不愿續(xù)娶?不過是我們縣的趙大老爺,當(dāng)年把孤兒寡母得罪狠了,如今看人家發(fā)達(dá)了,又想貼上去而已?!?p> 這是樁很多年前的公案了。
雖然只是縣城里的家族,族長卻在一族之內(nèi)很有話語權(quán)。
只是族長家有權(quán)威,趙雁林的父親卻善做生意,日子反倒比族長家過得好些,兩家難免有些摩擦。
等趙雁林的父親一去,留下孤兒寡母四人,趙雁林家中行三,還有一兄一姐。大哥趙雁澤不過十歲,還算不得家主,他們的母親是女人,更無權(quán)做主。
于是,趙族長就對“無主之財”有了分配的權(quán)力,包括家產(chǎn)、三個孩子,甚至守寡的婦人。
在他看來,這屬于家族內(nèi)部的資源再分配。讓無父的孩子與無子的夫妻湊成一個家庭;讓喪夫的婦人和打光棍的男人湊成一個家庭;家產(chǎn)充公,用以幫助家貧的族人。
總之,完全沒問過被分配者的意見,就確定了該如何劃分死者的“遺產(chǎn)”。
趙雁林的娘親,和這個時代很多婦人一樣,擅長忍耐。如果只是謀求家產(chǎn),她就忍了,謀求她的孩子,她卻受不了。
在族長有進(jìn)一步動作之前,她就帶著孩子投奔了府城的遠(yuǎn)親,一連多年不再回來。
一直到趙雁澤,顯露出讀書的天分,被舉家之力供著去科考,中了秀才,趙家五房才回了故鄉(xiāng),把當(dāng)年沒來得及拋售甚至已被侵占的田產(chǎn)鋪子變賣掉,重新回府城生活。
不過,到底是同族,趙家五房對族長一脈不滿,卻不愿意和其他同族結(jié)仇,甚至有提攜之意,哪怕分隔兩地,卻聯(lián)系密切。
族長一脈自然是慌的,在聽說趙雁林喪妻后,就打上了他婚事的主意。
一族之長表現(xiàn)出彌補(bǔ)之意,趙雁林如果不接受,就顯得不夠?qū)捜荽蠖?,于名聲有礙。
趙雁林和原配白氏感情還不錯,正好想替她守一兩年,干脆放出風(fēng)聲,目前無意續(xù)娶。
宋老太太和趙家三房的老太太是偶爾一起攀比的老姐妹,對內(nèi)情的了解比兒子更多。只是她卻不知道趙雁林為何又放松口風(fēng),難道已經(jīng)擺平族長了?
她對大姑姐追問道:
“我是知道五房和大房的矛盾的,只是如今為何又松了口?”
“因為啊,五房要起來了。趙雁林也中了舉,一房兩個舉人,你說,族長還拿捏得住他們嗎?”
聽到這里,一直沉默的宋茹坐不住了,倒不是欣喜,而是疑惑。
“姑母,您說的這門親事,的確很好,甚至有些太好了,比馮家都強(qiáng)上不少。只是,我如今不過是個寡婦罷了,勉強(qiáng)靠著哥哥的身份,有些人家想攀個關(guān)系,給我提親,我也能理解??哨w家又圖什么呢?”
宋姑母很冷靜地說明了原因:
“原配留下一子一女,他想找個性情和順的女人照顧孩子,咱家的門風(fēng),他們又不是不知道,絕不會苛待他的兩個孩子的。更何況,他家老大和璞哥兒有些交情,自然想兩家關(guān)系更近一些?!?p> 宋筠聽著趙家的情況,幾乎分分鐘勾勒出宋茹嫁過去后地獄級的開局:寡婦養(yǎng)大的兒子、珠玉在前的原配、原配留下的孩子。
這種家庭,嫁過去有得熬了,她想表示反對,卻不知道該怎么說,一個五歲的女童分析一樁婚事的好壞,未免顯得太妖孽了。她只能默默聽著,想著抽個空去隱晦地提醒一下宋念。
事實上,只有宋筠覺得這婚事不行,其他人都頗為滿意:
嫁過去不僅吃穿不愁,還有可能性做官家太太,對一個寡婦來說,這簡直是撞大運了。
宋老太太說得更直白些:
“茹娘一向賢良,當(dāng)年被那馮家老虔婆那么折騰,都忍了。如今不過伺候伺候婆母,教養(yǎng)教養(yǎng)原配的孩子。他們就是再難伺候,也不至于像馮家那般奴役人。等茹娘生下一男半女,也就站穩(wěn)了?!?p> 宋韻心中吐槽:您也知道寡婦婆婆和前任的子女難伺候啊。
沈氏以為人媳婦的身份發(fā)表了評價:
“兩個孩子,好好對他們就是,我們又不害人,怕什么猜忌呢?他們是講理的人家,我們也不是沒根底的人家,不會由著他們隨意折辱。不過是略忍耐忍耐罷了,等日子久了,他們看到你的好,自然會對你好?!?p> 談來談去,沒人考慮到趙雁林對原配的感情,會影響到二婚的夫妻關(guān)系。
不過,這可能就是古代人和現(xiàn)代人的思維差異了。
一段婚姻,現(xiàn)代人固然也看重家庭條件和對方前途,卻也會考慮對感情的需求。
而對古代人來說,一段婚姻,有利益結(jié)合、有名分大義、有傍身的孩子,尤其指兒子,那就足夠了。
至于感情,有時候反而是夫妻之間感情平平對女性更有利:
感情好的時候自然處處好;感情不好了,男方可以納妾,可以在外風(fēng)流,女人可就真的“女之耽兮,不可脫也”了。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把這當(dāng)做合作關(guān)系呢。
宋茹點頭,認(rèn)可家里人的意見,補(bǔ)充道:
“他只要為人不壞,家里人也不是不講道理的,那我也不會反對。至于孩子,便是日后我有了親生子,家里也沒什么爵位值得一掙,我犯不上針對他們。”
宋筠一邊聽著眾人對宋茹婚事的安排,一邊吸收著古代的價值觀和思維方式。
經(jīng)過千百年流傳的、母親對女兒在婚姻上的教導(dǎo),可能不是那么先進(jìn),卻一定比宋筠的認(rèn)知更適合這個時代。
她已經(jīng)決定好好在這個時代生活下去,就得放棄一些堅持和理想化。
………
大概是趙家想趕快定下親事,省得被族老們插手、橫生波折,因此那邊的回復(fù)很快。待宋姑母讓仆人把消息傳給大兒子后,沒幾天,王璞就陪著趙雁林的母親、大嫂,及趙雁林本人,回了黎陽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