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是一個星期前寫的,今天才寄到。游方讀著讀著,從胸口到嗓子眼就像被什么東西充滿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淚卻順著臉頰劈里啪啦的往下掉。自從母親去世后,已經(jīng)快五年了,游方還是第一次如此淚如雨落。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謝小仙告訴他查到的最新消息。
有了線索就好辦,游方?jīng)]有再找任何人幫忙,以最快的速度簡單收拾了一下,離開BJ徑直南下,去往南方吳老曾出現(xiàn)過的陸安市。
游方卻來晚了,在陸安市一帶沒有查到吳老的行蹤,看來他已經(jīng)離開了,那封信中寫的清楚:“趁著時間還來得及,還想再做幾件事?!庇畏接X得很擔心,看來吳老沒有暫時收手避避風(fēng)頭的意思,出了杜秀才這么大的案子,整個有關(guān)的黑道圈子肯定都有風(fēng)聞,這個時候是不能連續(xù)設(shè)局的,否則風(fēng)險極大!
吳老可能不完全清楚這些江湖門道,或者就算清楚他也等不及了。此時游方又接到了謝小仙的電話,說吳老的行蹤在山東又出現(xiàn)了。游方心里直叫苦,老先生到現(xiàn)在還在動用原先的銀行賬戶,就算是背著人私下里取錢,這也可能成為身份上的破綻。
游方立刻折轉(zhuǎn)北上趕往山東,仍然沒有查到吳老的行蹤,卻通過另外一些途徑打聽到一件事。河北附近有個以“大光頭”為首的盜墓團伙,最近得到了一只元青花梅瓶。還有一位企圖設(shè)局的老海,也栽在這個團伙的手里。那位來歷有問題的老海是團伙里的掌眼先生牽的線,大光頭連掌眼先生都給做了,現(xiàn)在這個團伙正在尋找新的掌眼先生。
游方的心就似沉入了冰涼的海底,什么都明白了。他沒有立刻去接觸這個團伙,而是默默的回到了BJ,一路上臉色鐵青幾乎沒說過幾句話。走進增光路旁他居住的小區(qū)時,正好有個鄰居出來溜狗,那條黑狗挺兇的見誰都汪汪叫,但是和游方打了個照面,那狗居然嚇的一縮脖子發(fā)出驚恐的嗚嗚聲。
游方為何沒有直接去接觸大光頭團伙,因為陳軍追查整理吳老的電腦中留下的線索,已經(jīng)有了一點眉目。從留下的資料來看,吳屏東似乎早就聽聞過這個團伙,也知道團伙真正的頭目并不叫大光頭,而是一位BJ的古董商。此人經(jīng)?;燠E于網(wǎng)上某歷史文化遺產(chǎn)介紹、各地史志傳說以及風(fēng)水研究的論壇,使用的ID經(jīng)常變換。
游方做了一個決定,要在BJ設(shè)局,等著此人主動找上門來,這就叫有心算無心。此刻的他隨著時間漸漸過去,心中的痛憾越來越清晰,人卻越來越平靜。游方不知道這個設(shè)想能不能成功,但是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否則無法“原諒”自己。
游方很有耐心,一連用了三個月時間,經(jīng)常在某些網(wǎng)站上發(fā)帖,與壇友們討論各種問題,關(guān)于風(fēng)水與民俗、風(fēng)水與墓葬、風(fēng)水與史志考證等等。主題從不刻意提盜墓內(nèi)容卻經(jīng)常沾邊,語氣中對這種現(xiàn)象好似很不在乎。從論壇討論來看他的受教育程度似乎不是很高,時常將一些生僻字給寫錯了,但是對傳統(tǒng)風(fēng)水的研究絕對精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民間高手。
三個月后,狂狐果然主動找上門來,借口很巧妙——恰好路過BJ,來拜訪心目中十分欽佩的“師父”,同時也感謝游方在網(wǎng)上幫過的忙,一定要請他吃個飯。兩人第一見面,地點在BJ牛街的一家羊羯子火鍋店里,是游方挑的地方。
游方幫過狂狐什么忙?狂狐在網(wǎng)上跟帖發(fā)過很多張實物照片,請“樓主師父”幫忙看一看具體的風(fēng)水,游方并沒表現(xiàn)出特別的熱情,只是對很典型的風(fēng)水局感興趣,“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分析一番??窈軣崆榈幕靥兄x,聲稱樓主師父幫了很大的忙云云,顯得很是自來熟。進過一番試探與鋪墊之后,他終于找上門來見面了。
狂狐自以為干的很巧妙,“釣”到了一位難得的掌眼先生,殊不知一頭栽進了游方早已張好的網(wǎng)中。江湖術(shù)中“有心算無心”這一招,其要義就在于——實際上是張三暗中設(shè)局算計李四,偏偏卻讓李四自我感覺一直在主動算計對方。
……
“前輩,此事的前因后果,您老應(yīng)該清楚了,無需我再多說了吧?”游方突然抬起頭結(jié)束了這番講述。他方才一邊回憶一邊訴說,回憶的過程很詳細,但講述時并沒有全盤托出,省略了有關(guān)自己的隱私部分與無關(guān)緊要的枝節(jié),只將與吳屏東的結(jié)識經(jīng)過以及為何要殺狂狐等人的原因交待清楚。
窗外濟南的街道旁亮起了路燈,在講述過程中,服務(wù)員早已進出好幾回,撤下了中午的飯菜,又重新擺好了晚上點的另一桌,此刻連晚飯也吃完了,時間已經(jīng)到了八點多鐘。
劉黎的表情仿佛聽的意猶未盡,擺了擺手道:“你不愿再說那就不必多說了,我老人家只想問三件事。第一,狂狐的眼界不低,他是如何看中你的?”
游方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答道:“我引起狂狐的注意,是因為在網(wǎng)上用一句話解了玄空派的九宮飛星局,所謂九宮挨星軌跡,其實可以用最簡單的九進制運算來解決……”(注:原理請參閱本書“相關(guān)隨筆”中的《玄空飛星與九進制數(shù)學(xué)》,此處不再展開詳述。)
劉黎不住的點頭,神色很是欣賞:“不錯,很不錯,是別人教你的嗎?”
游方搖了搖頭:“不是別人教的,我當初隨家鄉(xiāng)一位長輩學(xué)習(xí)玄空風(fēng)水訣時,也是用飛星軌跡圖來推算,而且不許畫圖只準在心中默算。剛才那些,是我?guī)啄旰髮⒏鞣N運盤、山盤、向盤變換爛熟于胸之后,突然想明白的?!?p> 劉黎:“嗯,有道理,應(yīng)該是這樣。那么第二個問題,狂狐此人很精明,你在他們那伙人中也混了不短的時間,如何掩飾自己?要知道相處的時間長了,言談舉止間非常有可能露破綻?!?p> 游方淡淡苦笑:“前輩應(yīng)該知道一種老說法,叫作‘裝傻不如成癡,一癡能破百巧’。我的辦法也簡單,就是讓自己癡迷于風(fēng)水而不問其余。不論與誰交談什么,只要三句話一過,我都能扯到風(fēng)水上去。”
劉黎笑了:“這種辦法也要有底氣才能用,看來你的風(fēng)水地理之術(shù),雖不說很高明,但根基卻學(xué)的很扎實?!昧耍疫€有最后一問,以你的身手與所學(xué),一定得自高明的長輩調(diào)教,你為何不向人求助,而是孤身一人去行此兇險之事?”他老人家眼界可真高,就游方的水平也談不上很高明。
游方微微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過劉黎身后的墻壁看向很遠的地方:“任性涉險,莫輕他人之身,吳老也是一人去的。……前輩,你該問的都問完了,晚輩可以問你兩個問題嗎?”
劉黎一聳肩:“請問吧。”
游方:“第一,在江湖同道面前,我算是給你一個交待了嗎?”
劉黎很認真的點頭:“算,當然算,我若是你也得動手。下次再有這種事,你要殺人放火,為師在旁邊給你遞刀子遞打火機!”
游方的臉色微微一沉:“我可不想還有下次,這種事情,一輩子遇到一次還不夠嗎?……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前輩自稱曾在梁任公門下聽講,又與梁思成先生平輩論交。而吳屏東是梁思成的學(xué)生,論年紀可以做我的爺爺,論身份也是我的恩師。您若收我為徒,豈是不是亂了江湖上的輩份?”
這話在外行人聽來多少有些牽強,然而劉黎聞言卻變得愁眉苦臉:“說的也是,老師父小徒弟,入門就給別人做祖師爺嗎?唉!我也是沒有辦法,誰叫我那八個徒弟都不在了呢?也沒留下什么傳人,不得已而為之……”
傳統(tǒng)的江湖人都是很講究傳承輩份的,比如當今那些相聲演員,輩份上還帶有明顯的老規(guī)矩留下的痕跡。如果某人的年紀太大輩份過高,是不適合直接收徒弟的,否則一個剛?cè)腴T的小徒弟就成了別人的祖師爺,同道見面往往很尷尬,對他自己的成長也不利。技藝上的師徒傳承關(guān)系,畢竟與一般意義的師生關(guān)系不同。
如果某人輩份很高,就算看中了什么好苗子,也不會以自己的名義直接收徒,而是讓徒子徒孫將之收入門下,再親自指點栽培就是了。有些外行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想學(xué)某種江湖技藝,往往直接找到某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要求拜入門下,結(jié)果基本上都是被拒絕。
劉黎自言自語說了好半天,突然以央求的語氣對游方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我有我的苦衷,找個能繼承一代地師的衣缽傳人實在太難了!這樣吧,我們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游方:“前輩有什么事盡量說,至于能不能辦到……”
劉黎擺手打斷他的話:“小游子,你別著急安門檻,先聽我把話說完。我追了你上千里地,你自以為逃的巧妙卻都沒有逃掉。是因為你不明白其中的奧妙,我的神識能感應(yīng)到你背包中那把劍所發(fā)出的陰氣與煞氣,現(xiàn)在我把話都說清楚了,如果你還逃不掉,那就沒資格做我的傳人?!?p> 游方哭笑不得:“前輩,我沒有求您收我為徒!再說了,就算明白了其中的奧妙,您老那么大本事,我一樣沒轍!”
劉黎一瞪眼:“你這小游子,看著挺機靈的其實也笨!怎么沒明白我的意思呢?今天是我追蹤你,自然不會有兇險,但若換作另一位真正的高人欲對你不利,你不就死定了嗎,將來還怎么做我的徒弟?”
游方一攤雙手:“逃不掉的話,只能商量著辦嘍,我哪有別的辦法?”
劉黎生氣了,一拍桌子道:“只要你想聽,不就能聽見那把劍在哭唱嗎?這既說明你的元神受魔境之擾,也說明你已有自發(fā)的靈覺,能窺見玄妙之門。難道就不能想別的辦法,你以前學(xué)的那么多東西,都白學(xué)了嗎?說什么裝傻不如成癡,我看你是裝癡裝成傻子了!”
老頭這一吹胡子瞪眼,游方還真想起一些事情來。從小跟隨長輩學(xué)種種江湖門道,尤其在學(xué)習(xí)風(fēng)水秘訣時,確實聽過、看過許多神乎其神的講究,但他從來沒放在心上,以為那些不過是舊社會忽悠人的胡扯。如果按照那些神秘的講究,善加利用身邊的環(huán)境,未嘗沒有辦法躲過劉黎的追蹤——假如他逃不掉的原因真是因為那把劍的陰氣與煞氣太重。
劉黎的臉色變的可真快,看見游方若有所悟的樣子,轉(zhuǎn)眼又笑了,和顏悅色的說道:“我想和你商量的事情很簡單,從現(xiàn)在起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我老人家收斂神識絕不跟蹤你,你可以想各種辦法去逃。假如能逃掉,我會考慮收你為徒。假如還是被我追上了,就說明你我無師徒之緣啊,那么明天中午我老人家請你吃頓飯,然后彼此告辭吧?!?p> “前輩,我陪您老這么玩,究竟有什么好處沒有?”這個賭約真怪,游方?jīng)]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卻反問了這樣一句。在吳屏東面前,他從來都是老老實實不?;?,但在怪老頭劉黎面前,他還是免不了江湖老油條的本色,趁機順桿爬討價還價。
劉黎鼻孔出氣冷笑一聲,從懷里掏出來一件東西扔了過來,是一個長方形的黃綢小包,撇著嘴說道:“以我一代地師的身份,會隨便戲耍你這個孩子嗎?不論你能否逃得過我的神爪,相識一場也算有江湖緣份,這兩本秘籍就送給你,是我老人家這兩天親手為你寫的。不是講風(fēng)水的,一本講如何鍛煉靈覺,另一本講如何養(yǎng)劍與練劍?!?p> 能否逃得過他的神爪,咋不說魔爪呢?游方也沒敢笑,伸手拿起黃綢小包道:“多謝前輩!”順勢就想打開。
劉黎卻及時喝止了他:“慢著,這兩本書不能隨便打開,也不能白天看,只能晚上點著油燈看,而且只能看一遍,至于你能學(xué)到多少,那就要看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