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于玄機樓前戛然而止,靜默片刻后,長街上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進二進小樓,“在下羽國孟西澤,請問洗劍閣諸位英豪,我國瑞王殿下可是在貴所小住?”
這把聲音,云意初再熟悉不過,的確是追云騎青龍將孟西澤,他臉上閃過一抹嘲諷,“老頭子這次的動作可不怎么快。”
原來是尋他的人,笑幽心道。她沖劉管事點點頭,“去請孟將軍進來?!?p> 劉管事道了聲:“是?!辈灰粫海晃欢辶鶜q上下的年輕將領(lǐng)進入二進院落中。
孟西澤身著銀色軟甲,發(fā)高高束起,整個人透著一股英氣,他沖笑幽等人抱拳一禮道:“深夜叨擾還望諸位見諒?!?p> 笑幽頷首回禮,“不礙的,孟將軍客氣了?!?p> 孟西澤環(huán)視跨院眾人,一眼就看到遠處立著的云意初,鷹一般銳利的眼睛,沒有放過云意初不堪的衣衫與唇角那絲血跡,他臉色當(dāng)即一沉,再看院落里眾人的眼光有些不善,但他好歹跟隨云意初多年,還算沉得住氣,快步上前單膝拜倒,道:“末將參見殿下”
云意初右手微抬,示意孟西澤免禮。
孟西澤沒有起身,直問道:“是誰傷了您!”
云意初剛要開口,被一陣咳嗽打斷,孟西澤怒色難掩,是誰能將他視若神明的瑞王傷成這樣?一時間他身上透出的殺氣,讓嵐歸、清和的手不自覺地?fù)嵘媳小?p> 云意初努力抑制住劇咳,“與這里的人無關(guān)?!彼戳丝疵衔鳚上掳蜕仙龅暮?,顯見,他們一路不眠不休趕來綢城,嘲諷的神色又一次漫進他眼中,“老頭子真會挑人。”
孟西澤沉吟片刻,想必剛到玄機樓時,云意初就看穿了他的來意,他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陛下派末將請殿下即刻返京,另外轉(zhuǎn)達四個字給殿下……”
“說。”
孟西澤垂眸低聲道:“費盡心機……”
云意初聽罷浮起一絲冷笑,臉轉(zhuǎn)向上津的方向,“他以為人人都和他一樣么?!?p> 孟西澤將云意初的這句話自動忽略,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記的不記,才是在政治漩渦中的保身之法,他是一名武將,那些勾心斗角的活兒留給文臣去想去做吧,他只認(rèn)定,云意初是他要跟隨一生的人,不為名,不為利,不為地位,他臣服的,是云意初這個人。
“你帶了多少人來?!?p> “回殿下,一百五十人整?!?p> 云意初點頭,俯身從孟西澤腰間拔出一支木筒,二指拽下底端的拉繩,將木筒拋起,一點綠色火焰直沖夜空,劃破黑暗的同時映進他的瞳孔,化成兩道詭異的光亮?!敖褚箚⒊獭!睙熁鹣?,這四字他說得極為沉重。
孟西澤一愣,他原做好違抗皇命的打算,云意初若不回去,他拼著龍顏大怒也不會加以干涉,沒想到……這么容易……
云意初無視他的反應(yīng),寬袖一揚,徑自向院門走去。孟西澤起身跟上,他看著云意初虛浮的步伐,緊趕兩步扶住云意初左臂。
云意初皺了皺眉,推開孟西澤沉聲道:“還不至于那么沒用?!彼坎恍币暸c笑幽擦肩而過,走出幾步,驟然轉(zhuǎn)頭道:“我說過,誓娶你為我唯一正妃,你記得,這是我生平立的第二個誓言?!?p> 笑幽的心,仿佛被針扎了一下,他遠去的袍擺還飄飛在她瞳孔中,她沖劉管事等無力地?fù)]了揮手道:“我去看看他們?nèi)齻€,所有事都明天再說?!弊叱鰩撞?,她突然轉(zhuǎn)頭道:“連夜傳書江重重,叫他把手邊所有事統(tǒng)統(tǒng)放下,速來綢城,一刻不得耽誤!”
交代完她回身,上樓,幔帳中,葉離已經(jīng)昏睡過去,她看著葉離的側(cè)臉,溫柔替他掖掖被角,一絲冷風(fēng)吹動紗簾,窗沒有關(guān)嚴(yán),她撐起疲憊的身體,走到窗前,這一面臨著街,她透過縫隙看到街上清一色垂首默立的銀甲士兵,不單單是兵士,連戰(zhàn)馬都列得整整齊齊,云意初一手培植的追云騎,她早有耳聞,今日終于親眼得見,雖然只有區(qū)區(qū)百人,但觀百人已與觀全軍無異,一支支火把映著一個個血氣方剛男兒的英挺面龐,云意初身影出現(xiàn),一百五十人整齊劃一下拜,
待眾人起身,遠處四批黑色駿馬疾馳而來,穩(wěn)穩(wěn)停在云意初面前。云意初走近幾步,突然身體一晃,后面一直跟著的孟西澤一把扶住云意初。這一次云意初沒有拒絕,片刻的暈眩后,他緩緩回頭,直視著二進小樓窗子的縫隙,笑幽下意識地后退三步,云意初直覺……她在那里……方才她在看著他……從葉離的房間……
孟西澤看到云意初難以掩飾的痛色,想起一路趕來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今日是洗劍閣新任閣主三試選夫落音之日,方才那位可以稱得上傾國傾城的女子,大概就是洗劍閣閣主,那樣的女子,遇到了,交集了,想不愛……都難。但他的殿下,到底是勝還是敗,他迷惑了,若是勝,為什么一身蕭索痛色難掩,若是敗,臨出門的那句話又是何意?他無法判斷二人間的糾葛,但他可以肯定,云意初極重的傷必與楚笑幽有關(guān)……他心下長嘆:紅顏,禍水也,云意初這般人物也終究沒逃過情之一字。
笑幽在原地呆站了片刻,她在怕什么?她為什么要退。如此想著,她再次靠近窗前,云意初已在孟西澤的攙扶下登了車。駿馬四蹄騰空,銀甲神兵護衛(wèi)左右,他就這樣絕塵而去,但一切會就此終結(jié)嗎?
她合了窗,退回到葉離床畔,手指遲疑地輕觸葉離面龐。她已經(jīng)將一生許給了這個男子,眼前想再多都沒有意義,救治葉離是唯一重要的事,還有淼淼和項允……
阿重……你一定要快點趕到……
她抽回手,輕輕走出房間,探視過淼淼和項允后,疲累不堪的她就在樓上隨便找了間房休息。以往困乏到這種程度,她會睡得很沉,今夜,卻夢境不斷。夢,其實很簡單,趙鶴那封信上的話,用各種筆體出現(xiàn)在宣紙上,放大在她眼前。
“生死之劫,一念之差。規(guī)避遁世,或可禳解。紅鸞星動,于他人是幸,于你是劫。慎之!棄之!”
她分明知道一切只是夢,但怎樣都醒不過來。虛幻中,她掙扎,滿額冷汗,最后她不顧一切地撕碎那些紙,墨跡頃刻間變成鮮血,她駭然睜開眼,已是天光大亮?xí)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