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做黃雀好過做螳螂。”正值變聲期的少年聲音有些沙啞,并不動聽,但那云淡風輕的語氣,仿佛一切盡然掌握在他手般的自信,驚了各懷心事的兩人。
誰?笑幽和澹臺沁同時側(cè)頭望去。十四個蒙面黑衣人迅速將他們包圍在當中,拉開戰(zhàn)圈。
竟然是他……那一身讓人過目難忘的妖嬈紫衣飄然立于圈外,黑發(fā)四散飛揚,嘴角噙一抹淺笑,目光卻冷得能將人全身血液都凍僵。
這次的距離很近,笑幽終于看清了少年的樣貌,她無法用詞匯來描述他的五官,大腦里只剩下一句:墨散冰玉骨,謫仙遺亂塵。可惜,紫衣毀了仙氣,如果不是白日里見過,她會以為他是暗夜的靈魅。她搖了搖頭,不能被他的樣貌蠱惑,他是敵非友。逼死楚界明的仇,那三十二把太師椅上高坐的人,人人有份。
澹臺沁默默站起身,掃了一眼那些黑衣人所執(zhí)兵器,冷笑一聲道:“我道是誰,南斗七殺,太微子座下首徒姚喆,千里索魂陳氏兄弟,被御水宮逐出的棄子冥堂雙煞,釋音樓樓主上官止。”澹臺沁仔細看了看最后一人的左手,微微一笑:“羽國漕幫三當家也來了,四國高手到了個齊全,呃不對,堯今國被滅,現(xiàn)在是三國了。若是三國君主能有諸位這么團結(jié),天下早已太平?!?p> 一眾黑衣人神色大變,像遇到鬼似的看著澹臺沁。紫衣少年的淡笑僵硬了兩秒,旋即燦爛笑開:“紀泠煙跪地托孤的人果然厲害。請教閣下大名?!?p> 澹臺沁不答他,冷漠回視,“陣仗雖大,但要殺我怕是不易?!?p> 紫衣少年毫不畏懼澹臺沁的威懾,平靜道:“我并不愿見血,煩請閣下將上楚風族遺孤出借一月?!?p> 笑幽氣結(jié),這話說的好聽,借去的是個囫圇人,還回來的,怕是她的尸體。她抬頭看了看澹臺沁,她知道他絕不會把她交給這群人,可已經(jīng)受了傷的他,能護她逃出生天么?何況,他現(xiàn)在的情緒看似冷靜,心里怕是正卷著驚濤駭浪……即便她不懂武功,也知道失了冷靜,是武學(xué)大忌。如果她的周全,要用他的命來換,她寧可不要。
澹臺沁感受到笑幽的目光,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蹲下身將她抱起。一陣暖意席卷笑幽心房,她忘了大敵當前,只覺得他比那紫衣妖精還要好看。
澹臺沁長劍一振,指著紫衣少年淡淡吐出四個字:“廢話真多?!?p> 紫衣少年冷眸微凝,薄唇迸出一個無情的音節(jié)——“殺?!?p> 一時風云變色,殺氣涌動。十四名黑衣人配合比預(yù)想中默契許多,雖然沒傷得澹臺沁,澹臺沁因為抱著笑幽,也沒討到便宜。
這次笑幽沒有閉上眼,也許是一場場讓人驚駭?shù)臍⒙驹鰪娏怂拿庖吡?,她看著澹臺沁力抗十四人,堅毅的神色宛如天神……血……糟了,是他左背的刀傷……這不知何時才能完結(jié)的戰(zhàn)局,即便他沒落敗,失血也會死人的……笑幽焦急不已,沖圈外觀戰(zhàn)的紫衣少年喊道:“你們一定也知道我是個癡兒,為什么今天會痊愈,誰都搞不清!我只知道我叫楚明煙,今年六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記憶,甚至連我爹娘,都是今天才認得,他們也沒任何遺物留給我,所以你們抓我一點用都沒有!別打了!拜托叫他們停手!”
紫衣少年看著笑幽,若有所思地一言不發(fā)。
笑幽自嘲地笑笑,他怎么會信,自己太天真了。冷靜……冷靜……她三下兩下解開裙上的腰帶,不夠長……她想也沒想,用盡最大力氣將裙子撕開,扯成一條一條,有些笨拙地打了兩個登山結(jié),再將她的身體和澹臺沁的身體牢牢綁在一起,雙手緊抓住他的腰帶,這樣,她的體重就不會增加他左背肩處的負擔了吧。
澹臺沁贊許地看了看笑幽,左臂得了空,勝這幾人便不難了。只見他右手舞劍,左手化指,指間聚集的真氣如同第二把鋒利的劍刃,且那凌厲的指法詭異難測,招招狠厲,不出片刻,十四人已傷了一半,南斗七殺的兩人最慘,雙目被廢,滾在一旁凄慘哀號。剩下七人后退幾步,望向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長睫眨了眨道:“不必顧及那女孩生死,一起殺了吧!”
幾人聽到命令遲疑了下,莫非主子是傻了,這次不就是為破蒼卷來的么,殺了這丫頭,可就再沒線索了。但看到紫衣少年淡定的神情,幾人交換了眼神,再次攻向澹臺沁。
紫衣少年明白他們在想什么。他傻么?他當然不傻。本來他就不想依靠什么破蒼卷,但又恐被他國奪了去,如果今日上楚風族在此滅族,那么三國就會再次站在同一起點上,以他之力,一統(tǒng)天下大概只是早晚的問題。再者,這女孩兒的死,只有他親眼目睹,不知實情的人可利用處,或許還會大大加快他計劃的速度。
澹臺沁已顧不得去揣摩那少年的心思,先前十四人唯恐傷到笑幽,招式太過小心,如今他們沒了顧忌,趕盡殺絕的態(tài)勢讓他頗為頭痛,尤其那個上官止,幾次虛攻他下盤,中途變招,欲取笑幽性命,冥堂雙煞似乎和上官止心意相通,總能找到最佳空隙逼他難以回救,雖然他險險避過,但保不準上官止下一次角度刁鉆的偷襲會得手。
笑幽看著澹臺沁額間微微滲出一層薄汗,心內(nèi)唏噓那鬼老頭白白浪費了十年陽壽,這死劫根本就沒避過!想到那墓室,她心里一亮,即便不成功,兩人抱著一起死,不如能活一個是一個。她咬了咬牙輕聲詢問澹臺沁:“如果沒了我這個包袱,你能勝吧?!?p> 澹臺沁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微微點頭。
“退到那邊樹下,放我下來?!毙τ目戳丝此谋砬橛值溃骸胺判模疫€不想死。信我!”
澹臺沁看著笑幽泛著嬰兒藍的純澈眼眸里閃爍的堅定,破釜沉舟,一個縱躍甩開圍攻的七人,落地的同時長劍一揮,斬開兩人間的捆綁。
笑幽跳落在地面的空隙,七人已迅速圍了過來,連那紫衣少年也飛身向她而來。她視而不見,深吸口氣合起雙目,一幅珠光璀璨的星圖在腦海里鋪開。她就像是在玩踩石子游戲,一步步跳躍在那些閃亮的光點上。
七人看著笑幽飄忽的身影,又一次露出見鬼的表情,連紫衣少年都臉色陰沉,上一刻看那女孩還在樹下,下一刻立即消失,隨后出現(xiàn)在一個不可思議的位置,用力去捕捉她的身影,一晃眼,十幾個個笑幽同時出現(xiàn)在不同方位……澹臺沁如釋重負地一笑,剛才怕運氣震飛笑幽,此時真氣激發(fā),覆蓋周身,劍與指并出,殺得那七人顧不得笑幽,疲憊招架。
一個……兩個……五個……血花四濺……站著的只剩下冥堂雙煞茍延殘喘,以及仍在琢磨笑幽步法的紫衣少年。上官止曲池、神闕、膝陽關(guān)三穴被澹臺沁重創(chuàng),半身已廢,他忍痛探出腰間一只瓷瓶,咬開瓶塞,一股紅霧迅速彌漫在空中。
澹臺沁暗叫一聲:不好。向笑幽高喊道:“閉氣!”笑幽步履一滯,睜開眼的同時已經(jīng)吸入一口紅霧,淡淡的甜香暈染在鼻腔內(nèi),她心底微涼,完了,可能中毒了。
上官止突然放聲狂笑,“澹臺沁,有功夫擔心那女娃,不如擔心你自己。這毒叫‘無根草’,只對受了外傷的人有用,十日后你便是廢人一個。勸你少運功,可能還能多拖幾日?!彼樟诵?,轉(zhuǎn)頭看向紫衣少年道:“此人已與死人無異,無根草雖厲害,但弊病是,一個時辰內(nèi),將中毒者功力提升數(shù)倍后再慢慢蠶食,主子快走,今日無須再與他力拼?!?p> 紫衣少年看了看上官止,又瞧了瞧澹臺沁和笑幽,流露出一絲不甘,也罷,再等十天,這兩人逃不出他手心,正準備離開,一個陌生的童音帶著怒氣,炸開在眾人耳畔:“一定是你們殺了倪姐姐,我要你們都給她陪葬!”來人是個比紫衣少年看上去年幼些的孩子,一雙幼鹿般的眼睛里全是痛楚,神色狂怒,話音未落,離他最近的上官止已被一掌擊斃。
紫衣少年皺眉道:“又來一條瘋狗?!毖劭村E_沁欺身過來,不欲再在這里多做糾纏,帶著冥堂雙煞幾個騰躍隱沒在夜色中。
笑幽見紫衣少年遠去后,那陌生孩子欲向澹臺沁攻去,大喊道:“小哥哥,就是剛才那個紫衣服的殺了莫倪姐姐!還要殺了我們?!?p> 澹臺沁聞言微微皺眉,笑幽走到澹臺沁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角,幾不可聞地輕聲說:“承認了又能怎樣?把這孩子也殺了么?”澹臺沁一震,抿了抿唇,咽下了即將出口的話。
少年注視著笑幽,似是想從她臉上分辨真假,笑幽目光平靜與之對視。少年偏開頭,握緊了拳道:“那紫衣服的小賊一看就不是好人!倪姐姐,葉離一定幫你報仇?!闭f完就想去追紫衣少年三人。
笑幽暗想:這個世界的孩子還真瘋狂,不過到底還是孩子,容易騙過。嘴上卻說道:“那紫衣服的武功不弱,兩個護衛(wèi)也厲害得很,再說他們已經(jīng)走遠了,你追不上的,比起那些安頓倪姐姐的遺體更重要,你忍心看著她暴尸此處嗎?”
少年聞言果然停了步伐,走到莫倪的尸體旁,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笑幽不忍,柔聲問:“需要幫忙么?”
少年沒有抬頭,悶悶說了句:“不用。”將一只藥瓶飛向澹臺沁:“解不了毒,但是能壓制天下大多數(shù)毒藥擴散。”說完將莫倪的身體輕輕扛起,竟然一點都不顯吃力,他沒再看二人一眼,默然離開。
一切又回復(fù)寂靜,澹臺沁試著運功逼毒,“無根草”的毒性很奇怪,若有若無,越是想將毒素集中起來再逼去指尖,毒素蔓延的越迅速。無奈下,他只好暫時放棄,拿出少年留下的藥瓶,打開聞了聞,服下一顆。他知道那是什么藥,莫倪也隨身帶著,是那個人獨門秘制。想到莫倪,心底又是一痛……不待那痛楚平復(fù),他神色凝重起來,又有一批人馬正在靠近……
他側(cè)耳細聽,片刻后心安下來,不是追兵,是“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