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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狀元

第三十二章 伊人素手倚雙劍

女狀元 凌禎 9591 2007-09-05 22:47:00

    城中的另一角,幾個反穿軍衣的男人藏在狹小的巷子里,盯著空闊的紅漆朱門前,似乎有些猶豫。

  “真的要我們燒府衙嗎?事后會不會抓我們?”一個瘦小的男人問道。

  另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說道:“叫你燒就燒,那這么多廢話?爺爺我害過兄弟們嗎?”原來說話的,就是之前驛站門口的幾名守衛(wèi)。

  瘦小個子忙道:“胡子頭,您說得我們當(dāng)然照辦,沒商量??墒沁@次的事情希奇啊,留守大人下令燒府衙,燒了之后還要馬上走,躲起來不讓人發(fā)現(xiàn)。要么讓我們光明正大地和突厥狗們打一架,要么干脆燒了突厥王爺?shù)墓犯C,這么躲躲藏藏的,燒了自家的東西還躲起來,換誰都覺得奇怪?!绷硪粋€有些莽撞的少年也接道:“就是就是?!?p>  那壯漢抓一抓自己的絡(luò)腮胡子,道:“就是個屁,你們幾個長點(diǎn)腦子行不?廢話多,還沒腦子!哦哦,你們痛快打架去了,家里老婆孩子誰管?現(xiàn)在是在我們自家門口打架,那有點(diǎn)什么損傷都是我們自家的事,這叫什么……哦,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許大人下令燒府衙,那是公家的地方,回頭自然有朝廷擔(dān)著。萬一燒到你家,你急不急?至于為什么要燒,為什么今晚要燒么……許大人肯定他的自有道理。實(shí)不相瞞,今晚我當(dāng)值的時候,看到許大人帶著幾個生面孔進(jìn)了驛館,之后就被叫來做這事。你聽剛剛響過的牛角號,現(xiàn)在西街那邊鬧成一片,肯定有大事。哥幾個先把眼前大人吩咐的事做好再說?!?p>  那幾人聽了一陣興奮,一個操著屠牛刀的屠戶道:“難道就是今晚?是不是幽州的大軍來了?那……”這幾人當(dāng)中就他手里那把刀算是個兵器,也是全仗著屠戶的身份才勉強(qiáng)留下這一把刀。其他人手里全是棍棒,家中的刀都被收走了。

  話音未落,突然眼前府衙的朱門大開,眾人趕緊噤聲躲回陰影里。但見里面沖出數(shù)十匹戰(zhàn)馬,身后又跟出幾百個兵士,燈火通明,革甲的磨擦聲此起彼伏。一個突厥將領(lǐng)在馬上呼喝一陣,隊(duì)伍分成兩支,一支往東,一支往北。

  屠夫道:“胡子頭,他們跑了,咱們要不要抄他們后路?”

  胡子頭道:“先放火,火著起來了他們自然要有人來救。記住,燒起來就跑!”

  這幾人小心地閃到朱門前,那個瘦小的男子學(xué)了幾聲貓叫,里面依舊靜悄悄的沒有反應(yīng),可見守衛(wèi)已經(jīng)不在了。眾人點(diǎn)點(diǎn)頭,兩個男人解下身上背的木桶,把開塞子,將黝黑濃稠的液體潑在門上、柱子上、墻上,“這黑油遇火便著,火勢起得快,記得等下快撤?!焙宇^說完,打燃一個火折,往上面一扔。這黑油果然一遇到火星就燒了起來,眨眼間便火勢沖天,黑煙滾滾。這幾個人看了,立刻準(zhǔn)備逃走。

  忽然,一陣亂箭射來,胡子頭身邊的兩人應(yīng)聲倒地,只見數(shù)十個突厥兵手拿弓箭彎道從里面沖了出來。“有人在放火!射死這群刁民?!蓖回时?dāng)中叫喊一片,接著箭雨急至。饒是胡子頭行伍出身,反應(yīng)迅速,臉上還是多了一道血痕。他看著身邊已經(jīng)到下的兩個同伴,其中一個就是剛才學(xué)貓叫的瘦小個子,他家里還有兩個年幼的弟弟妹妹。胡子頭眼中一紅,怒吼一聲,抄起身上的匕首,不管什么敵眾我寡,就要撲上去就要為兄弟報(bào)仇。

  這時,只聽上空“錚錚”兩聲空響,胡子頭腳下似乎有什么炸開了,嗆人的濃煙立刻蒙住了人的雙眼,身邊的同伴和前面的突厥兵都不由得停下腳步,捂住眼睛不住地咳嗽。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此間事情已了,奪城大業(yè)為重,莫要以卵擊石?!苯又直垡痪o,似乎被人拽著跑了起來,耳邊生風(fēng)。

  不多時,停了下來。胡子頭的眼睛終于能睜開了。眼前站著一位面如冠玉的俊美公子,身上錦緞繡花,風(fēng)姿倜儻。身后三四個受傷的同伴,或跌坐在地上,或按著傷口止血,嘴里叫罵不止。遠(yuǎn)處另有一個布衣修身的青年在哨望。胡子頭眼里一熱,“撲通”一聲跪下,道:“多謝兩位恩公救命,不然我這幾個兄弟就因?yàn)樾∪艘粫r糊涂妄送了性命?!?p>  越鴿連忙扶他起來道:“快快請起,這本是我們該做的。如果身體沒有大礙,就快快回去,告訴好街坊鄰里,今夜?jié)h軍奪城,各位小心行事,不要誤闖誤撞,白傷了性命?!?p>  胡子頭聽了這話,看來自己的推斷沒有錯,忙問道:“恩公莫不是幽州漢軍的人?或是許留守的人?既然今晚就要奪城,定然還缺人手!恩公有何吩咐,小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越鴿微微一笑,正要搭話,忽然幾聲巨大的轟響,震得地面都晃了幾下,城北角出現(xiàn)了漫天紅光?!斑@是……”

  胡子頭道:“啊,城北有一處草倉,聽說突厥人將一些炸藥放在那里,莫不是火勢太大,不小心燒了那里?”

  越鴿一怔,忙問道:“這倉庫可是在去北門的路上?”

  胡子頭道:“正是在北城門的路邊,就靠近大道旁,這下可不要傷到自己人才好?!?p>  慕鶴和越鴿聽了臉色數(shù)變,都想起此時凌霄李宛等人都在往北城門的路上,千萬別出了什么事才好。兩人對望一眼,雙雙抱拳道:“我們兄弟就此告辭,各位已經(jīng)脫險(xiǎn),還請多加小心?!?p>  轉(zhuǎn)身走了幾步,慕鶴忽然回首問道:“敢問被關(guān)押的雁門關(guān)將領(lǐng)可都還在獄中么?牢獄在什么方向?離北門近嗎?”

  胡子頭道:“牢獄就在城東角,不遠(yuǎn)不近,聽說里面關(guān)著大大小小近百名雁門關(guān)的官員?!?p>  越鴿聽了神色凝重,思量了一下,毅然向遠(yuǎn)處的慕鶴打了個手勢,二人縱身躍上屋頂向北奔去。

  胡子頭望著二人離去的身影,不盡連聲贊嘆好身法、好功夫。但回想離去時恩公的臉色,覺得里面有事。他粗中有細(xì),轉(zhuǎn)轉(zhuǎn)腦筋,就招手向幾個同伴道:“哥幾個,今晚的氣還沒出完,走,答謝那兩位恩公,尋突厥狗的晦氣去!”

  ***

  婉貞等人此時已經(jīng)到了城北街口,眾人已是浴血滿身,斑駁的血跡顯在婉貞潔白的長袍上,宛如點(diǎn)點(diǎn)梅花。所幸入城的都是精挑細(xì)選的勇士,雖然有人受傷但還無人喪命。但主將之一的凌霄卻一直沒有跟上來,婉貞不禁暗暗擔(dān)心。

  之前的謊話果然起了作用,拼殺之時突厥的兵卒可能被告知要留活口,擔(dān)心傷了他們的大王。婉貞等人才借此趁機(jī)脫身。也多虧凌霄一馬當(dāng)先攔住了阿史那蒙言,致使突厥兵群龍無首,行動混亂。加上周圍不斷有房屋起火,正是西風(fēng)吹得緊的季節(jié),還是有不少人家、店鋪也相繼卷入火海。婉貞初衷是想不要波及民生,卻難敵火焰燎原之勢。

  剛走到街口卻聞到火熱的氣息中隱隱傳來一陣硝煙的味道,婉貞心中一驚,剛要下令快走時,只聽轟隆隆幾聲巨響,無論突厥兵還是漢軍,都被震得人仰馬翻,婉貞覺得頭嗡嗡作響,耳鳴不已。而身旁那一排房子霎時被火蛇吞噬。自己這批人剛剛通過,路口就被火給封了,追兵不得不繞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只怕凌霄等人跟上來會有麻煩。

  又是一路狂奔,終于來到了北城門前,駐守北門的突厥兵已經(jīng)列陣以待,看來一路廝殺加上火勢連連,還是驚動了這里。奇襲的想法落空了。對方一員將領(lǐng)立馬陣前,好像半截鐵塔杵在那里,看陣勢是不好對付。加之這段城墻上還有千余的突厥兵,這是一場硬仗。已經(jīng)到了這里了,只要打開城門讓外面梁振業(yè)埋伏的人馬進(jìn)來就成了。婉貞盯著重重背影后暗沉的黑鐵城門,絕對要打開,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打開城門!

  雙方人馬一照面就立刻混戰(zhàn)成一團(tuán),馬天賜率領(lǐng)一隊(duì)人馬筆直地沖向城門。金甲皂袍、手持祖?zhèn)鹘鸬兜乃麕е倌耆说匿J利,不亞于一支剛出鋒的長箭,劈開敵人的重重阻隔。而敵軍卻如同源源不斷的潮水一樣,妄圖吞噬了他們這些僅剩下的這點(diǎn)力量。

  婉貞手持長劍,也早已加入混戰(zhàn)之中,長劍翻飛,奪人性命簡直如同砍瓜切菜。劍刃的槽口處血流如注,那些血濺在白袍上,仿佛綻開了朵朵紅花,揮灑潑墨般既艷麗又詭異。

  忽然幾聲號角吹響,仿佛回蕩在耳邊。婉貞往身后望去,頓時心中一片冰冷:大約有數(shù)千突厥人馬出現(xiàn)在己方的背后,弓箭手張弓以待。四五個突厥上將勒馬隊(duì)前,身后隊(duì)列整齊,嚴(yán)陣靜肅。

  鑼聲鳴金,這邊混戰(zhàn)的眾人已經(jīng)分開,守城的突厥兵往左,婉貞、馬天賜等率人向右。婉貞用余光掃了掃兩邊,到底還是精選出來的人物,這般混戰(zhàn)下來他們至少還剩下了一半多的人,總算沒有傷亡太大,但是如今腹背受敵,比剛才還要兇險(xiǎn)。突厥那邊則因?yàn)閮?yōu)勢明顯而明顯的士氣高漲。

  人多又怎么樣?城門處狹隘,人再多也只能容得下這些人,只怕他們不分青紅地放箭。先穩(wěn)住他們,鼓舞了士氣再說。婉貞思量妥當(dāng),高聲問道:“來者小心行事,你們的大王還在我們手里,萬一我們?nèi)羰怯惺裁床畛?,他也性命難保!”

  那邊隊(duì)伍里鴉雀無聲,一個低沉的男音傳了出來,流利的漢話帶著調(diào)侃的意味,道:“哦?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那個從眾將身后騎著棕紅色駿馬走出來的男人,正是頡利王。

  婉貞怔住,她感覺道自己身上也慢慢地涼了下來。透心的寒度,迫使她冷靜下來:凌霄不在,生死未卜,指揮官的責(zé)任無疑落在了她的肩上。最后的一張王牌消失了,我們還剩下一半的人,剩下的只有血戰(zhàn)……血戰(zhàn)到底。

  頡利王騎在馬上,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開口道:“你知道自己此番輸在哪里了嗎?你太過小瞧本王了!只派十幾個衛(wèi)士看守,你也未免太過大意了?!?p>  夜風(fēng)吹過眾人的袍甲,獵獵作聲。

  旌旗招展,火把熊熊,映紅了那些漆黑的眼瞳。

  “天賜,”婉貞深吸一口氣,嘴唇輕輕動了動,聲音極低,如同耳語一般。只有身邊馬天賜聽清,“李大哥?”

  “等一下,你帶著五十個人過去,只負(fù)責(zé)打開城門,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蓖褙懣焖俚卣f完,眼睛一直注視著前方那個志得意滿的頡利王,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那你們呢?”天賜聽到不禁提高了聲音。

  婉貞沉著的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只要你能盡快的打開城門,我們就沒事。明白嗎?”

  天賜看著她眼里不容商議的堅(jiān)定和威嚴(yán),心中一震,點(diǎn)頭道:“我明白!”

  婉貞點(diǎn)點(diǎn)頭,旋即轉(zhuǎn)身,面對黑壓壓的敵陣。

  頡利王也一直在注視著她,這次的事件能鬧到這邊地步,自己也險(xiǎn)些成為人質(zhì),這一夜幾乎被處處牽著鼻子走,眼前這個人讓他不得不佩服。此時若說放箭要他的命,也只是一瞬間的事,然而頡利王心中倒有幾分不舍。此人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不知他到底是男是女,不知他還有什么奇策妙計(jì)。望西山上一戰(zhàn),似乎也是此人的杰作,他的相貌如此的俊美雅致,出手卻又如此犀利狠絕,絕非常人。惺惺相惜,頡利王仍起了勸降的念頭,卻也知道,此人絕難降服。

  正在想著,忽然見他轉(zhuǎn)身,眼里多了一分決絕,雙眸之中精光閃爍,殺意漸起。頡利王心中猛然驚覺,高聲下令進(jìn)攻。

  婉貞率領(lǐng)余下眾人圍成半月形,將馬天賜等人圍在其中,保護(hù)他們沖向千金鎖閘以便打開城門;而自己的前方,雖是數(shù)十倍于己的大隊(duì)人馬,但由于路面狹窄,大批的涌過來也是不可能的;只要守住地形,擋住他們的攻勢,換取時間!婉貞足尖一點(diǎn),挑起一把棄在地上的長劍,握在左手。

  手持雙劍,立于陣前,婉貞心中沒有不安,反倒是想起了師父說過的話。

  拼殺之時,以劍為刃,以鞘為盾,兩相呼應(yīng),收發(fā)自如。

  雙劍在手,那便是舍盾取刃,拼了命的打法。

  婉貞深吸口氣,我這條命,看你們哪個敢?。?p>  ***

  又一排人倒下,對面的漢軍也傷亡無數(shù),卻沒人退后。

  頡利王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那對靈動翻飛的劍光,他的眼中看不到別人,只有為首的那個皓如明月,靈動飄逸的身影。自己的將士分明一一喪命在他的劍下,而他心中卻只有震驚之后的肅然起敬。

  動如脫兔,靜如處子。

  身似鴻雁,步下生蓮。

  目若寒星兮面帶霜,快劍勝電兮閃清光。

  頡利王腦海里竟然出現(xiàn)了這樣的漢文。

  婉貞手起劍落,眨眼工夫已經(jīng)擋下了一道血墻,一時間竟然無人敢再過來挑戰(zhàn)。而身邊的將士則士氣大振,組成了堅(jiān)固的防線。吱呀一聲悶響,千斤鎖閘似乎已經(jīng)開啟,正在慢慢的繳動。只要這樣下去,一盞茶的工夫就可以打開城門了。

  “準(zhǔn)備放信號煙花?!蓖褙懛愿老氯ィ藭r就要看對方的反應(yīng)了,只要兩方混戰(zhàn),他們應(yīng)該就不敢放箭……

  “大王,請下令放箭!”頡利王身邊的將士有些焦急的進(jìn)言道:“再這樣下去,城門就要被打開了……”

  頡利王眼中卻閃過一絲不甘,不過顯然放箭才是上上之選,那些人只要一眨眼就會倒下……

  看著那扇沉重漆黑的大門已經(jīng)露出一條明亮的縫隙,他終于沉聲道:“放……箭吧。”

  “放箭,快放箭!”一聲令下,身邊的突厥兵忽然撤退,緊接著,只見一陣密密麻麻黑壓壓的羽箭從天而降,當(dāng)真是箭如飛蝗。

  “不好!”婉貞驚呼一聲,箭從他們的頭頂越過,直撲向千斤門閘前的那些人。

  一排人應(yīng)聲倒下了。

  咣當(dāng)一聲,那扇大門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婉貞的眼前也是一片黑暗,劍上的血順著棱刃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砸在心里。額頭上的汗水混著沾染的血液流過面頰,耳中似乎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和喘氣聲。她體力已經(jīng)所剩不多了,再這樣下去,下一個倒下的可能就是自己……

  “你們守好這里?!蓖褙懛€(wěn)一穩(wěn)心神,沉聲說道。

  身邊拿長矛的男子答道:“末將遵命。李大人,這是要……”

  “要讓他們不能放箭!”話音一落,閃身向前,直沖向敵陣。

  ***

  一隊(duì)人攔了過來,試圖將她包圍,而婉貞此時已經(jīng)到了庖丁解牛的狀態(tài),眼中只有能致人死地的要害,脖頸、肋下、手腕……一招下去就可以剝奪他們的行動能力。一個男人手持長戈刺向她,身后還有一個拿著彎刀的人伺機(jī)而動。

  頭微微一偏,將兩人的行動收在眼底,左劍架住迎面而來的長戈,劍峰順著桿柄劃了過去,那人卻死攥著不肯放手;后面一人也沖向婉貞的后心。

  婉貞甩出左劍,當(dāng)胸刺中前一人,右劍反手抹去,旋即轉(zhuǎn)身,一股熱血噴在冰冷的銀甲上,那人捂著脖子,倒下了。

  眨眼間,兩人殞命。

  婉貞喘著粗氣,看著周圍越來越多的突厥兵,視線卻有些模糊,又有人過來送死,婉貞腳下踏北斗星步,劍走偏鋒,一挑一刺,這兩人重傷敗走。

  婉貞抬眼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頡利王,心中的一個念頭是:你有本事逃走,我就有本事再抓你一回!

  頡利王看到她的眼神,心中一震,連胯下的棗紅駿馬也不禁倒退了兩步。

  “李兄好劍法!”忽然,有人從高處大聲喝彩,婉貞本來有些步履不穩(wěn),聽到這個聲音,踉蹌了一步,抬頭望去,驚喜道:“慕鶴!越鴿!”

  兩個身影從高處飄落,還未等人放箭,只聽噼里啪啦一陣怪響,濃煙彌漫開來,嗆得婉貞都睜不開眼睛,只聽身邊有人說道:“明明是我先跟你招呼的,你怎么先叫哥哥,又把我放在后面???”

  他話音未落,婉貞就覺得腰間一緊,可見被越鴿伸手?jǐn)堊?,向后躍去。

  濃煙之中,慕鶴淡漠的聲音響起,“二弟,別鬧李大人了,記住梁大哥的托付,護(hù)好他的安全?!?p>  重新落到地上,硝煙也散去一些,婉貞睜開眼,總算能看到東西了?!岸嘀x兩位搭救。”婉貞抬頭望去,敵陣那邊似乎有些混亂。

  馬蹄聲響起,一匹高頭白馬從那邊沖了過來,馬上之人手持銀槍,朗聲說道:“在下來遲,李兄辛苦了!”

  “凌兄?你平安無事就太好了……”婉貞見他并非孤身前來,身后似乎還有一隊(duì)救兵。

  那隊(duì)人馬,并非他們喬裝改扮進(jìn)城的人馬,而是各個反穿軍衣,手上的武器各種各樣,既有刀槍棍棒,也有長鉤短耙,似乎還有不少是農(nóng)具。

  “李兄所料不錯。放心吧,此戰(zhàn)必勝!”凌霄沉著地微笑著。

  ***

  凌霄拍馬上前道:“頡利王,你為一己之私犯我疆土,欺凌我黎民百姓,難逃天譴。如今,你氣數(shù)已盡,我勸你趕快收拾殘兵棄城投降,不然悔之晚矣!”

  頡利王冷笑道:“凌將軍此言本王不明白。你們雖然混進(jìn)城里攪了一個天翻地覆,但眼下各位身陷重圍,一旦萬箭齊射,你們插翅也難飛。我憑什么要棄城投降呢?”

  凌霄目光閃爍,微微一笑道:“不為別的,只因?yàn)樯硐葜貒恼谴笸跄悖 ?p>  話音未落,只聽到哨聲驟起,道路兩旁的房屋中、屋頂上都有人影晃動。

  “什么人?”“什么人?”

  “報(bào)!大王,有一隊(duì)人馬從后街過來,人數(shù)不下兩千!”一個哨兵跑到頡利王馬前急忙稟報(bào)。

  “到底是哪里來的人?城內(nèi)怎么可能還有其他漢軍?”頡利王喉道。

  “因?yàn)檫@是我漢家的土地,這里的子民都可以是守衛(wèi)土地的軍人!”豪邁蒼勁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婉貞極目遠(yuǎn)眺,隱隱看到一大隊(duì)人走了過來,沒有統(tǒng)一的盔甲、服飾,不像是軍隊(duì),但是所有人行動有素,氣勢穩(wěn)健,的確不像一般平民。

  “是許大人!”婉貞看清了隊(duì)伍前面策馬徐行的人正是許冠城,“許大人召集了人手嗎?”

  “也是,也不是。這其中不是一言半語能道得清的。”越鴿故弄玄虛地笑道。

  那一廂,許冠城雖然還穿著喜宴上的禮服,可是禮服上早已污跡斑斑,分不清是血是汗。而許冠城本人卻與方才喜宴上的傷心失落大不一樣,他一馬當(dāng)先,走在最前,沉聲說道:“頡利王,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腹背受敵,快速速撤兵退城。我們就還你一條生路?!?p>  頡利王見到這個情況,眼中殺氣愈盛,一陣?yán)湫Φ溃骸霸S將軍打算就用這些殘兵敗將來嚇走本王嗎?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弓箭手準(zhǔn)備!”最后一句用突厥語大聲喝道,弓箭手立刻排列張弓,不敢遲疑。

  忽然,幾個弓箭手大叫地站起來,越鴿站在婉貞身旁,有些得意地拍手笑道:“下雨嘍下雨嘍,還是滾燙滾燙的雨哦。這可是我方才想到的主意,聰明吧?”

  婉貞仔細(xì)看過去,果然有水從房頂上流下來,下面的突厥兵慘叫一片,越鴿解釋道:“房子里有人,將燒好的滾燙的葷油黑油什么的順著房檐倒下去,周圍的突厥兵肯定亂作一團(tuán)。這樣一來,突厥必然軍心大亂。”

  燒好的油的溫度可比水高得多,饒是這是塞外十二月酷寒的天氣,油澆到身上也燙個半死。“不只這樣呢,”越鴿笑了笑,從懷里摸了個火折子出來,道:“你說等一下,若是我一失手,點(diǎn)個火什么的……”婉貞見了都不得不佩服他的點(diǎn)子,這火要是燒在身上,可是絕對撲不滅的了。越鴿搖了搖手中的火折子,對馬上的頡利王得意一笑。頡利王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心中不禁一寒。

  突厥兵的隊(duì)伍頓時大亂,被澆了油在身上的士兵到處亂跑,毫無秩序可言。十幾個將領(lǐng)立刻過去發(fā)號施令,維持秩序。頡利王也打算驅(qū)馬過去,打算重新整合隊(duì)伍,再作計(jì)較。一個身影突然在他馬前出現(xiàn),驚得馬匹四蹄立起。不知那人用的什么手法,只聽“鏘”的一聲,似有什么炸開了,那棕紅戰(zhàn)馬一聲長嘶,載著頡利王筆直地沖向婉貞這邊。

  凌霄見了,催馬迎上,二馬錯蹬,兩人電光火石地交了手。頡利王彎刀砍下,被凌霄鐵板橋的工夫避過。凌霄反手一槍挑向他的肋間,頡利王側(cè)身躲避,背甲正對著凌霄。凌霄看準(zhǔn)時機(jī),從皮囊中甩出九節(jié)龍爪鉤,正中頡利王的背甲。凌霄用力拉回,馬匹繼續(xù)向前跑,兩下借力,“嘭”的一下,頡利王摔到馬下。

  越鴿拍手道:“好,成功了!”又向婉貞道:“這是我們在路上想到法子,哥哥和凌將軍真是默契,竟給他們成了!”

  “慕鶴好快的身手!”婉貞甚至沒有看清那人的樣子,正在奇怪慕鶴在哪兒,方才明明看到他人了,這會兒卻不見蹤影。

  “是,我們兄弟三人里,大哥的身手最快,老三喬裝改扮最在行?!?p>  “噢?!蓖褙憫?yīng)了一句,眼睛卻在密切觀察戰(zhàn)局,凌霄擒住了頡利王,打算用繩索纏住了他的上身,但這個男人也極不好惹,他力大無比,撐開了一道繩索,拉住鎖鏈的另一邊,與凌霄較起力來。凌霄不得已下馬,兩人似乎要近身肉搏。另一邊,許冠城帶來的人馬已經(jīng)和突厥兵開始交鋒,兩邊人數(shù)相當(dāng),加上兩側(cè)的房屋中不時會暗箭傷人,許冠城率隊(duì)已經(jīng)成功牽制住了突厥人馬。婉貞的身后,馬天賜已經(jīng)再次組織人手開啟千斤門鎖,輪索吱吱呀呀地轉(zhuǎn)著,好不熱鬧。

  “喂,李大人,你也太冷漠了吧?怎么不問問我?”越鴿還在不依不饒。

  “好,越鴿我問你,許大人他們怎么回事?”

  “你……唉,”越鴿嘆了口氣,道,“我和大哥先救了幾個放火的漢人,后來聽到爆炸聲,火藥庫又臨近北門,怕你們有危險(xiǎn)就趕來救援,路上碰到凌將軍被圍攻,那些人雖然奈何不了他但也難纏的緊,尤其是一個叫蒙言的。我們就合力打發(fā)了他們。不想過來的路又被碎石堵住了,只好繞遠(yuǎn)。這就耽誤了不少時間,卻在路上碰到許將軍帶著自己的家將向東救援。原來之前的那幾個人偷了些炸藥,劫了獄,里面關(guān)著數(shù)百人的兵將。救了他們,我們不就是又多了一隊(duì)救兵?這樣,許將軍就決定集合這些人,正面跟突厥兵打一架。他們丟城時丟得不明不白,到現(xiàn)在都憋著一口氣呢。然后就是剛才那出好戲,這其中我出了不少主意,厲害吧?還不快夸獎夸獎我!”

  婉貞沒有回答,繼續(xù)問道:“那房子里的人并不是將士對吧?”

  “那些不少是老百姓,一定要跟著來的?!?p>  一聲高昂的馬嘶,婉貞循聲望去,卻見失去主人的紅馬四處狂奔,縱聲高鳴。幾個士兵過去想攔住驚馬以免傷人,卻全被沖散開來。

  “你要做什么?”越鴿看著翻身下馬的婉貞問道,婉貞卻沒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向橫沖直撞的戰(zhàn)馬,攔住它的去路。

  “喂,那馬危險(xiǎn)……”

  那馬見有人攔住去路,更加暴躁,迎面沖向婉貞。婉貞效仿當(dāng)初,看準(zhǔn)時機(jī),一手拉馬鬃,一手撐馬背,飛身而起,穩(wěn)坐在馬背上。戰(zhàn)馬驚嘶,前蹄驟然立起,婉貞拉住韁繩,口中作哨,旋律婉轉(zhuǎn)。那紅馬忽然站立不動,輕輕抖了抖耳朵,一派馴服。

  婉貞調(diào)馬回頭。那邊凌霄和頡利王已經(jīng)近身肉搏在一起。凌霄小擒拿手著實(shí)不凡,而頡利王的摔跤技巧高超,兩人斗得不相上下,難分難解。旁邊雖然圍著幾個士兵,要幫凌霄捆綁頡利王,奈何全都幫不上忙。

  婉貞縱馬而來,喝道:“都讓開!”

  ***

  頡利王正斗得發(fā)狠,忽然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頡利王,你只為一己榮辱在這里發(fā)狠斗毆,卻不管族人的死活,有什么臉面當(dāng)他們的大王?”

  頡利王一怔,見到自己的紅馬上居然坐著另一個人,有些不可置信。他又看了看周圍的混戰(zhàn),看著身上冒火的親兵,心中有所醒悟,不免悲哀。自己這場仗,輸了。而那馬上之人此時雖然高高在上,卻沒有耀武揚(yáng)威,只是滿身的疲倦,掩不住的眼中的悲憫和厭倦,一身的血腥在清冷的月光下到變淡了很多。

  在一旁的凌霄見頡利王突然停手,便要叫人過來捆綁,卻被婉貞制止道:“凌兄且慢。”

  “你怎么能坐在刺勒身上?”頡利王指著紅馬開口問道。

  “西平郡時,我放它一條生路。此馬性靈,大概是認(rèn)出我了?!蓖褙懴埋R,拍了拍馬頭,那紅馬居然沒有躲避,十分溫順。

  婉貞上前,扣住頡利王的手腕,拉他走上一旁的高臺,整個戰(zhàn)局一目了然。

  兩邊戰(zhàn)斗正酣,一邊是千斤門鎖正緩緩地打開,另一邊不但臨時拼湊起來的漢軍勇猛殺敵,許多百姓也站在屋頂上,伺機(jī)協(xié)助,甚至有老弱婦孺不住地向下面的突厥兵砸各種器物。

  “這就是你想奴役的那些人。人,不管怎樣,自由自在總是好的,你妄讓這些率性的自由之民成為你奴隸,那么你就將被這些人吞滅。”

  婉貞繼續(xù)沉聲說道:“看看你自己的子民。跟著你被別人仇恨,被別人殺害。罪魁禍?zhǔn)椎拇笸鯀s可以平安無事,他們已經(jīng)身亡異鄉(xiāng)?!?p>  “你是他們的大王,是他們的太陽,是他們的守護(hù)神祗,卻要送他們陷入地獄嗎?”

  “這場仗你無論如何都輸了,繼續(xù)耗在這里,只是在拿他們的性命來掩飾自己的過錯。聽聽那些孤兒寡母的哭聲,你現(xiàn)在聽不到,總有一天會一直響在你耳邊?!?p>  “就算你贏了又怎樣?打下這許多城,殺了這許多人,仍然還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只是身死魂不滅,你要以什么面目見自己的子民?”

  一陣風(fēng)吹來,夾帶著血腥和慘叫,冷汗浸透衣襟,冰冷地貼過來,讓頡利王打了個寒顫。這樣一席話聽得他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處。他回身看去,似乎仍能見到當(dāng)初望西山上那個仗劍而立少年將軍。只是此時,白袍血染,長劍入鞘。

  夜風(fēng)吹散了婉貞凌亂的長發(fā),她一身沉重,這場攻城戰(zhàn)讓她勞心勞力地幾欲吐血。舉目望去,滿目瘡痍。

  寂靜中一聲沉重的悶響驚醒了眾人,那扇沉重漆黑的大門向著升起的太白星和微微發(fā)白的天色伸出了雙臂。“嗖”的一聲,明亮的煙花在夜空中閃亮。而得到信號后,城外瞬時亮起了一片火把,陣陣喊殺聲破門而入,震得地?fù)u。

  一直守在城外的先鋒大營得到了信號后,立時全面攻城。

  頡利王驀然回身道:“罷了。我退兵!”

  婉貞如釋重負(fù)地笑了笑,隨即轉(zhuǎn)身下了高臺,對圍過來的眾人道:“看來,可以鳴金了?!?p>  戰(zhàn)場上,擂鼓進(jìn)軍,鳴金收兵。

  說完這句話,婉貞只覺得身上輕了很多,忽然腳步不穩(wěn),踉蹌了兩步。

  越鴿趕上前來扶住她,問道:“沒事吧?”

  “不妨事,太累了,休息一下便好?!蓖褙戇@般說著,可覺得手腳越發(fā)沉重,肩膀和腰間就像散了架子一般,動也動彈不得,也不知道身上有什么傷勢。她從身上摸出一把銀色小刀,拋給守在一旁的凌霄道:“凌兄,請以此為信物,前去留守府接許小姐。我等都跟許老將軍保證過,定要保護(hù)好小姐的安全!”

  凌霄接過銀刀,一抱拳:“得令。李兄放心,萬不會讓小姐有閃失!”說罷翻身上馬,直奔留守府而去。

  凌霄走后,婉貞索性跌坐在一處石階上,看著戰(zhàn)局已近尾聲,突厥兵馬已經(jīng)撤往城外,城外的先鋒營開始順利入城。打頭的一排飄飄蕩蕩的征北軍軍旗之后,一個斗大的“梁”字旗幟緊隨其后,正是梁振業(yè)的將旗。

  越鴿叫道:“是梁大哥他們進(jìn)來了!我們?nèi)ソ铀???p>  “不想動?!蓖褙懭嗔巳嘌劬?,忽然問道:“對了,越鴿,你最拿手的是什么?”

  越鴿正要搭話,就眼看著一直神采奕奕的李宛此刻將頭一歪,靠在他身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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