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開眼
經(jīng)常有讀者對我說，為什么不寫寫下蠱呢？我經(jīng)常猶豫不決，到不是不想寫，只是這個實在太奇妙了，遠不是外行人可以寫的，若是胡編亂造，頗有褻瀆之嫌。于是遲遲不敢下筆，直到今天才想寫下這個故事，只是前面必須交代另外一個故事，因為直接寫蠱的話，有點唐突感。
在平安夜的故事寫完后，我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女孩子，她非常干脆地說：“我必須和你談?wù)??！?p> 在談話中，我了解到原來她居然和故事中有部分相似的經(jīng)歷，我不免感到好奇，無奈中國的電話費實在驚人，故事聽上去頗長，于是我們決定在qq上聊。
以下是我和她的對話。
“我是名畢業(yè)不久的大學(xué)生，別看我比你小，但我的經(jīng)歷絕對比你要多。”我向來不愛說話，所以大部分都在看她打字。
“和大多數(shù)女孩子一樣，我也希望自己有一段愛情，而且在大一的時候，這段愛情真的來了。我遇見了個男孩，最起碼，在當時我還是非常愛他的。
大二的時候，我們，不，應(yīng)該是我，為短暫的歡愉付出了代價，我去做了一次人流。當時他也在我旁邊，握著我的手。他扶著我走進手術(shù)室。那不是個大醫(yī)院，因為我怕在醫(yī)院遇見熟人，他更怕，我們兩個人如同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偷偷摸摸地找了個小醫(yī)院，一個外表看上去破舊，里面看上去更破舊的醫(yī)院，但收費卻比正規(guī)的手術(shù)要便宜一半。在我進去的時候，等候室的長木椅子上還坐著一個年輕女孩，孤獨一人，看上去也是個大學(xué)生，我當時心想，起碼我比她要好點。
作手術(shù)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天很陰，很冷，很沉，仿佛就蓋在你頭頂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手術(shù)室不大，只有一張手術(shù)床，旁邊擺放了許多器械，在房間里泛著冷光。我忽然畏懼了，因為我感覺到肚子里的生命在拼命抵抗著，那天，我已經(jīng)懷孕四個多月了。
那個男人，居然在我背后頂住我，他不耐煩地說了句‘別怕，很快的，不痛。’里面有一位醫(yī)生，帶著大大的口罩，把整個臉都藏了起來，只露出兩只鷹眼，神情漠然得看著我們倆。
‘快點，別磨蹭了?！秃傲司?。男友出去了，順便把手術(shù)室的門轟地帶上了。我無助的雙手捂著肚子，向那張床走去，并爬了上去。
“誘導(dǎo)還是附加吸引？”醫(yī)生翻弄著器械，那些東西碰撞的聲音非常清脆，在房間里回蕩。我被他問住了，一時沒明白。他見我不說話，嘆了口氣。
“幾個月了？”
“四個多月了?！贬t(yī)生略有些驚訝，怔了一下，隨即說，“那不能用誘導(dǎo)了，用附加吸引吧。而且，最好打麻醉吧，不然會很疼得?！彼D(zhuǎn)過身，又嘀咕道：“都四個多月了，真是太不注意了?！?p> 我拒絕了麻醉的提議，我忽然有種非常迫切的想法，我要把這個孩子，這個不完整的孩子生下來，我要把這痛記憶輩子。醫(yī)生勸了我?guī)拙?，見沒反應(yīng)，只好照做。
我選擇的是器械流產(chǎn)。的確，我真的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了，冰冷的手術(shù)工具進入我身體的時候，第一感覺不是痛，而是一種撕裂的感覺，隨之而來的疼痛直接傳遍了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我的身體劇烈的收縮了一下。手術(shù)過程我不想再回憶了，總之，我一直在手術(shù)室里痛苦的尖叫著，那種叫聲連我自己都聽得嚇人。
當手術(shù)結(jié)束的時候，他進來了，一臉的不安，甚至不敢正視我的眼睛。我雖然虛弱，但神智卻很清醒，我一再要求看看從我身體里拿走的那一部分血肉。醫(yī)生遲疑了下。叫護士抱過來給我。
我也驚訝了，他出奇的大。四個月怎么會這么大。他已經(jīng)有性別了，是個男孩，頭很大，我有種感覺，這個孩子如果真能生下來一定會很聰明很可愛。
我轉(zhuǎn)過頭，揮了揮手，眼淚無法自制的流了下來，護士又把孩子抱給了我男友，他顫抖著接過孩子。沉默了一下。忽然把手伸向孩子的臉。
27周的胎兒才能把眼睛發(fā)育完全并睜開，所以，他現(xiàn)在是緊閉著的。我男友當時不知道為什么，他居然用手把孩子的眼皮打開了。一邊的醫(yī)生轉(zhuǎn)過來，喊了句：“不要！”但是，我男友已經(jīng)打開了。
我并沒有看到里面什么樣子，但是他突然驚恐地把孩子往地上一扔，踉蹌的往后面退，甚至人都摔到了地上，一邊用手指著那孩子，一邊打張著嘴巴，吐出幾個字來。
“洞，洞，黑洞?！彼坪鯂槈牧恕Ｎ冶梢牡乜粗?，這個我曾經(jīng)深愛的男人現(xiàn)在我看來卻無比丑陋。醫(yī)生走了過來，把孩子重新抱起來。
“當然是黑洞，眼睛又沒發(fā)育好，不過，像這樣流下來的孩子，最好還是別去看他們沒長好的的眼睛，開眼之后，據(jù)說很麻煩的?！贬t(yī)生的語氣一直都是非常冷淡，或許他看這種事太多了。
好在流血不多，我的身體恢復(fù)得很快。男友一直面帶愧色地在床邊陪伴我，但等我能下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手。他沒有挽留，也很自然的答應(yīng)了，這段愛情，就這樣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變成了記憶深處的一道疤痕，只不過，我的比別人要重一些。
在分手后，其實我更痛苦，大量的喝酒，曠課，我以墮落的方式懲罰我自己，室友們在勸阻無效后開始遠離我，我成了真正的意義上的孤獨者。我甚至還接觸了viper，那種搖／頭丸，暫時的神經(jīng)麻痹，使我可以好受一點。這種日子持續(xù)了半年，直到我有一次在吸食過量之后，一頭撞在了凳子角上，我捂著鮮血噴涌的傷口，疼痛讓我蘇醒了，我發(fā)現(xiàn)我應(yīng)該要好好活下去，雖然額頭的疤現(xiàn)在都無法去除，但我卻帶著感恩的心去看待它，畢竟，我再次活了過來。
后來的事比較平淡了，我努力學(xué)習(xí)，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和那個男人的聯(lián)系更加少了，只是例行的問候，要說不恨他不可能，但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冷漠比恨更多點。
但其實，真正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今年六月份，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鈴的孩子滿月，大家都來慶賀，當然，也包括我的前任男友，我們很友好的寒暄了幾句，席間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告訴我，但我臉上的表情，讓他欲言又止。說老實話，才這么短時間，他變化的很厲害，消瘦而虛弱，眼睛旁邊深深的黑眼圈，頭上的白發(fā)居然也依稀可見了。
鈴生了個兒子，非?？蓯郏趾鹾醯?，只是一點不好，非常愛哭，而且那哭聲讓人聽得發(fā)毛，如同有東西在抓一樣。還好人多，到也不是很難受。這時候有同學(xué)打趣，說大家輪流來抱這個孩子，看看孩子喜歡誰。
游戲開始了，每個人抱著孩子都無法阻止他哭泣，每抱一個引起的都是一陣大笑，鈴兩夫妻看的哭笑不得。一直到他，我的男友，他顫抖的把孩子抱過來，只是一下，那孩子如同觸電一樣，哭聲嘎然而止。全場的人不在曬笑了，而是非常驚訝的看著他。
孩子笑了。很漂亮。但在我看來，我覺得他笑得很詭異，不像一個孩子的笑容。
我的前男友的眼睛里忽然有點異樣，他想把孩子還給下一個人，但大家都在起哄，連鈴兩夫妻也說讓他多抱抱，還要他做孩子的干爹，無奈，他只好繼續(xù)抱著。
這個時候，孩子忽然在他懷里摸索起來，小手一直向上摸去，直到摸到他的眼睛。
我的前男友不動了，任憑那只小手摸著。等到鈴把孩子抱走，我才發(fā)現(xiàn)，他原來已經(jīng)嚇得呆立了。宴會結(jié)束后，他終于找到我，并一再要求和我談?wù)劇?p> 他滿臉的無措，慌亂的找出根煙，哆嗦地點燃了，猛吸了幾口，開始鎮(zhèn)定下來。
“你到底想說什么？不想說我走了，我還有很多事。”我有些不耐煩，多看見他的臉幾次我就覺得煩燥。他拉住我的手，那手依舊和幾年前一樣大而厚實，但那種溫暖，已經(jīng)沒有了。
“別，別走?！彼缤粋€犯錯的孩子一樣，滿眼的哀求，我忽然心軟了，停了下來，聽他敘述。
“這幾年，對的，就是那次陪你去人流以后，我，我一直坐噩夢，夢見那個孩子，空洞洞的眼窩發(fā)著咳人光。接著，我的耳朵邊上經(jīng)常會聽見小孩的笑聲，早上起來，經(jīng)常能看到臉上，脖子上，有，有那種嬰孩的手印，紫紅色的。還有很多怪事。而且最近我會不自覺地去畫一些畫，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畫的都是全部一樣的畫，我?guī)Я艘环?，你看看?！蓖浾f了，我前男友是學(xué)美術(shù)的，現(xiàn)在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了。我接過他從口袋里拿出的畫，對著昏暗的路燈看了起來。
整張畫的背景是灰黑色的，涂抹的不是很厲害，里面畫了一個頭大大的嬰孩，雙手抱在胸前，卷曲成一團，但他的眼睛是睜開的，里面空洞洞的，但又有一種如同黑洞一樣的吸力，仿佛能把看的人靈魂都吸進去一樣。我感到有點頭暈，立即合上畫紙。
“你，想太多了吧，可能是幻覺罷了，再說你們畫家不經(jīng)常都神經(jīng)兮兮的么。”我冷靜了下，把畫紙扔還給他。然后一扭身就走了，把他一個人留在路燈下。
幾個月后，我聽說他辦了畫展，并力邀我去，我看時間也有空，為了打發(fā)無聊的生活，就去看了。
畫展的派頭挺大，看來他在這方面混得不錯，我看了看畫展的名稱，叫開眼。
總共有幾十幅畫，全部是畫眼睛的，老人的，少年的，男人的，女人的，外國人的，中國人的，各個眼睛全部不同，帶著的感情也全部不同，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位很有才華的畫家。
在畫展廳的中間顯著位置，擺著一幅巨大的畫。吸引了很多人。
我走過去一看，居然就是他曾經(jīng)給我看過的那幅。不過放大后看上去顯得更加讓人不安和冷。在旁邊，很多人在小聲評論著，有說什么畫意深刻，代表了生命的追求，有的說又后現(xiàn)代感的迷茫，諸如此類，我聽得直想發(fā)笑，全都是扯淡。
當我從畫展的后門想出去的時候，忽然一只手拍在我肩膀上。我嚇得回頭一看，居然是他。
我的前任男友。
“你還是來了。我不得不把他畫了出來，仿佛不受控制一樣，這樣宣泄一下我好過了點?！彼穆曇艉芩粏。磥碛殖榱瞬簧贌?。過道很黑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少抽點吧，別不愛惜自己身體?！蔽椅@了口氣。把皮包提了下。黑暗之中他似乎呼吸的有點急促。
“你，還是關(guān)心我的啊?！?p> “沒別的意思，我看你誤會了，我已經(jīng)有了新的男友了，就快結(jié)婚了，我不想再和你糾纏下去，我也不恨你，也不愛你，你我之間沒有任何的羈絆了，至于你的悔恨，我接受?！闭f完我就要走。他默然無語，我好像依稀聽見他在抽泣。
我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忽然耳邊好像聽見了小孩的笑聲，咯咯咯，非常的清晰，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正好一束光不知道從哪里射了進來，他正回頭往畫展走，光照在他的腳上，我看見了。
一個嬰孩。
胖胖的，抱著他的小腿，正回過頭看我，滿是笑容的臉上，兩個大大的黑洞，還對著我揮了揮如蓮藕段樣的小手。我已經(jīng)不會動彈了，全身的血液如同凝固了一樣，直過了十幾分鐘，我才緩過來。摸索著墻壁走出了過道，重新回到陽光下。
隨后的日子里，我經(jīng)常得知前男友的消息，他過得非常落魄，甚至窮困潦倒，而且還問我借過幾次錢。最后一次見他，他已經(jīng)不成人樣了，哪里還有畫家的風(fēng)范。
再后來，我就沒有他的消息了，他仿佛失蹤了一樣?！八墓适峦ｎD了一會，我忍不住問道：”后來呢？“
她轉(zhuǎn)過話題：“你知道下蠱么？”我一愣，的確，經(jīng)常聽說，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卻從來不得而知。只需要記住,所有書籍一網(wǎng)打盡!
“難道，你知道？”我問她。沉默許久，她回過話來。
“是的，因為我就是苗人的后代，不過這里面很復(fù)雜，我今天還有事，下次再談吧?！闭f完，她下線了我望著顯示器有點茫然。我只好等她以后再來聯(lián)絡(luò)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