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有關于你

　　20X1年9月14日，智能與計算機研究院。

　　外面熱浪滾燙，一進入研究院，涼意撲面而來，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葉晉年出了電梯，推開機房門，江云路聚精會神地敲著鍵盤，甚至沒有聽見身后的腳步聲。

　　冰鎮(zhèn)可樂“啪”一聲，震在桌面，易拉罐身冒著水珠。

　　“忙什么呢？”

　　葉晉年拉過江云路身邊的椅子坐下，笑問。

　　“年哥！”江云路驚喜地看著他。

　　他拉開易拉環(huán)，“噗嗤”，白煙升起，可樂的甜味彌散開來。

　　“你怎么這么遲才回學校，之前突然回家做什么去了？”

　　“回老家，拿了點東西。”

　　葉晉年倚靠在人體工學椅椅背，笑容未達眼底。

　　他側(cè)頭看著江云路，眸色深沉，眉頭微擰，似乎擔憂又像是揣測，江云路被他這詭異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

　　明明才兩天沒見，江云路覺得葉晉年似乎哪里變了，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似乎沉悶內(nèi)斂許多。

　　“年哥……你怎么這樣看著我？好奇怪”

　　“你還喜歡尤玥嗎？”葉晉年突然問。

　　江云路愣住了，隨即緋紅飄上耳根，逐漸蔓延至臉頰眼眶，直至整張臉都紅得滴血。

　　“年哥，你為什么問這個？”

　　答案不言而喻。

　　“知道了?！比~晉年直起身子，手握著鼠標動了動。

　　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亮起，粉色的界面躍然屏幕之上。

　　“這什么？”他一手托腮百無聊賴地看著屏幕，另一手下意識地摩挲著頸間的吊墜。

　　“顧鴻師哥做的一個AI戀人項目，叫‘心動’，用來培育AI自我學習能力的?！?p>　　江云路答完，喝了口可樂，余光看見葉晉年的動作，轉(zhuǎn)頭仔細地盯著看：“年哥，你怎么開始戴首飾了？”

　　葉晉年手一頓，放下握拳，表情故作輕松：“戴著玩玩?！?p>　　“好奇怪的材質(zhì)?！苯坡访嗣饘儋|(zhì)感的吊墜，“這到底是是什么東西??？”

　　“不知道，看著有意思才買的?！比~晉年垂眸看著江云路好奇的臉，眼神復雜。

　　江云路研究半天，實在沒看明白這玩意兒的玄機。

　　葉晉年問：“我看你們研究室在招調(diào)試員?！?p>　　轉(zhuǎn)移了話題，回到江云路熟悉的領域里，他立刻放下吊墜回答：“嗯，在招‘心動’的調(diào)試員，年哥，你要不要了解一下，有兼職費的。”

　　“……好。”

　　葉晉年聲音沉悶，微微莞爾。

　　窗外陽光滾燙，大地焦灼，景象熱得失真。機房內(nèi)閉塞陰暗，主機風扇轟鳴。

　　葉晉年抬頭，他頭頂正上方，塑料板鋪的天花板，有一道熟悉的裂縫。

　　下學期，研究院就會重新裝潢吊頂，那道裂縫也不將復存在。

　　——

　　輪渡船靠岸，車子排著長龍有序下船，然后排著隊離開渡口，通過收費站。

　　東麂島的環(huán)島公路依山而建，一側(cè)為山，另一側(cè)就是海天同色一望無際的海面。

　　車子緩緩駛?cè)氕h(huán)島公路，整條公路限速40碼，車子以穩(wěn)定的速度，徐徐前行。葉晉年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靠在車窗，車窗落下，窗外的海風濕潤溫暖，灌入車內(nèi)。

　　環(huán)島公路彎彎繞繞，如蛇般綿延，前途是碧海藍天，陽光明媚。尤玥打開車窗，手微微探出車窗，微風之下，手心虛握，握住了一團風。

　　“難怪Noah會推薦東麂島！”尤玥感慨，側(cè)臉看向葉晉年，眼神狡黠。

　　葉晉年輕咳一聲，耳根子通紅：“它像我一樣聰明。”

　　“是嗎？我感覺Noah比你聰明多了?！?p>　　江云路聽到熟悉的字眼，立刻提起了精神：“嚴格意義來說，雖然人工智能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但人工智能不會疲倦，可以每分每秒都在學習，并且有標準化程序，不會和人類一樣個體差異極大。在一定學習程度后，理論上是能比人類更加聰明的——就算法復雜程度來說。畢竟不是所有人類都會微積分?！?p>　　葉晉年：“……”

　　尤玥點頭：“小江說得對??！”

　　“就你話多?！比~晉年小聲嘀咕一句。

　　車子駛?cè)霒|海岸度假區(qū)，他們租了一個民宿的小套間，兩室一廳一衛(wèi)，自帶廚房。

　　剛進入套房內(nèi)，江云路就帶著電腦包進入臥室，埋頭干活。

　　葉晉年把行李包扔在地上，伸了個懶腰，嚷道：“江云路，寒假能不能消停點，別這么卷！”

　　尤玥拖著行李箱進自己的臥室，聞言探出腦袋來：“他是自己卷自己！”

　　“你肚子就不餓嗎？”葉晉年喊道。

　　“是呀，要不要出去吃午飯？”尤玥說道。

　　“你們帶回來吧，我剛才想到一個優(yōu)化策略，想趕緊調(diào)試一下?！蔽輧?nèi)傳來江云路的聲音。

　　尤玥和葉晉年無奈地對視一眼，搖搖頭。

　　“我餓瘋了?！比~晉年摸了摸胃，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jīng)下午兩點多了。

　　兩人一塊兒下樓，本想在附近逛一會兒，找家好吃的餐廳，但一下樓尤玥就餓得手腳無力，最后直接下樓下的沙縣將就對付了一頓。

　　“我看家里有電磁爐和鴛鴦鍋，附近有一家超市，我們等會兒去買些食材和火鍋底料，晚上一起煮火鍋吧？”坐著等上菜時，尤玥提議道。

　　乍一聽見“家”這個字眼，葉晉年怔愣了兩秒，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出租屋，甜蜜的二人世界里。

　　他早早回到家，做上一桌賣相不佳但還算可口的飯菜，等著尤玥下班。尤玥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驚喜地夸獎。

　　“葉晉年你好棒??！能做這么多菜！怎么這么優(yōu)秀呢！”

　　那時候的尤玥，更加外放開朗，也更加自信。

　　只是都存在記憶里了。

　　他眼眶有氤氳水汽凝結(jié)，葉晉年深吸口氣，將心中痛意強壓下，垂眸答應：“嗯，去超市看看?！?p>　　午飯吃到一半，葉晉年給江云路打電話，卻始終沒人接，他無所謂地聳肩，給江云路點了一份拌面打包。

　　“或許睡著了吧。這家伙總是醒醒睡睡的，等會兒可能就醒了?！?p>　　尤玥點點頭，筷子戳在米飯里，出神地思索著策略。她要怎么樣才能讓葉晉年說出自己的秘密。

　　“尤玥，你怎么了？”葉晉年問。

　　尤玥回過神，搖頭：“沒事，就是有些累。”

　　“那……我們先回去休息？”

　　“不，還是先去超市吧?！?p>　　尤玥怕江云路在，有些話不好詢問。

　　從沙縣到超市，從海岸沙灘上抄近路。

　　海島像沒有經(jīng)歷過早上的暴雨侵襲，下午的陽光洋洋灑灑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脫了鞋子，光腳踩在沙灘上，干燥的沙子溫暖細密，在腳指縫間流動。

　　有人在山上曬太陽，也有人不怕冷，在海里騎著摩托艇，尖叫聲在整個海峽間回蕩。

　　尤玥落在葉晉年身后思索著。

　　葉晉年剛才表情微不可察，但很微妙，尤玥一直在仔細觀察葉晉年，都記在了心里。

　　他的預知夢或許比她的要復雜許多。

　　尤玥快步跟上葉晉年，問：“你和小江是發(fā)小嗎？”

　　“差不多吧，他跟我是鄰居，從小就一起長大。雖然比我小一歲，但是一直跳級讀書?！比~晉年想到這事就哭笑不得，“我讀一年級的時候，他還是幼兒園大班?！?p>　　“我讀二年級的時候，他讀一年級。等我讀三年級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讀四年級了，等我好不容易讀到六年級小學畢業(yè)，他初中畢業(yè)了！之后我還在讀初二呢，他就讀大一了。跟坐火箭一樣升級！”

　　兩人說著話，肩膀漸漸靠近，手臂相依。葉晉年的手背觸碰尤玥的，然后慢慢握住，十指緊扣。

　　尤玥屏住呼吸，心臟劇烈跳動，一股電流從手心蔓延至全身。

　　她顛三倒四地問：“那你會不會從小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下，爸媽都會說，隔壁家的江云路，多么聰明多么乖巧巴拉巴拉的?！?p>　　葉晉年手心滾燙，學著他母親陰陽怪氣。

　　“他剛讀小學的時候去測IQ，有148。父母帶我們倆一起去的，我就是普通人中的聰明。他的IQ一出來，我媽就說，你看看，你這腦子不如人家云路值錢，云路的腦子可是值幾十個億的！”

　　尤玥聽笑了。

　　“不過小江一路跳級后，我爸媽也不再拿我跟小江比了。我媽想得很開，跟我說，人家未來是要成為大科學家的，像你這種，以后努努力，多賺點錢，能染上一股子銅臭味老娘就滿足了?！?p>　　“阿姨好幽默啊?！?p>　　“啊，我媽人很開明樂觀的，你有機會，可以去我家見見我媽?！比~晉年挑眉，咧嘴笑道。

　　尤玥輕咳一聲，臉頰微紅：“有……有機會再說吧?！?p>　　葉晉年無聲輕笑，看著遙遠的天際，感慨：“人啊，都不是完美的。上帝給開了一扇大門，也可能給人關掉一扇窗。你看我雖然沒有小江天才，但自理能力強，社交能力也好。小江從小就生活在比自己年長許多歲的人群里，十二歲的時候就在人高馬大的高中生里學習，他人小，還沒發(fā)育，聲音也很稚嫩，那時候經(jīng)常被欺負。時間久了，性格也變得孤僻內(nèi)向，遇事逃避。”

　　“有一回，小江被人鎖在教室后面的垃圾箱里，放學了都沒人發(fā)現(xiàn)，他也不敢喊，怕有人打他。還是我媽發(fā)現(xiàn)小江沒回家，跑去學校找人才發(fā)現(xiàn)的。”葉晉年補充道，“哦，他爸媽在研究所很忙，平時都在我家吃飯的?！?p>　　“后來我媽就說，你雖然是人家學弟，但是年紀比他大，得多照顧他，別讓他被人欺負了?！?p>　　尤玥點點頭：“你一路都照顧到大學了，跟他親哥哥似的。有這樣的朋友，真好?！?p>　　兩人到了超市，推了一輛手推車，推著車子在超市里邊逛邊挑選，不一會兒就，手推車里就堆了滿滿一筐食材。

　　“不愧是海島，海鮮很多。這些望潮很新鮮，買一些吧，你喜歡吃?！比~晉年看著冷柜里的望潮說道。

　　尤玥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望潮？”

　　“……”

　　葉晉年表情一僵，笑容凝滯在臉上，眼底閃過一抹失措，但稍縱即逝。他揉了揉尤玥的頭發(fā)。

　　“傻瓜，我們之前吃飯的時候，你說你喜歡吃望潮?！?p>　　“有嗎？”尤玥記不清了。

　　他們是一起吃過很多頓飯，但是有沒有提過這件事，尤玥卻沒有一點印象。

　　如果是過去，尤玥或許就被葉晉年糊弄過去了，但是這次，她暗暗記在了心底，包括葉晉年剛才詭異的反應。

　　過去這一個學期，他們相識以來，她一定沒有告訴過葉晉年，自己喜歡吃望潮。

　　那么，他到底是從哪里得知的？

　　心中疑團越卷越大，逐漸塞滿心臟。

　　“我都忘了我說過了，你記性真好?！庇全h盯著他，輕聲說道。

　　“有關于你，我都會記得?！?p>　　葉晉年聲音低低啞啞，分外認真。

　　從超市提著兩個大袋子回到民宿，推門而進，江云路和葉晉年的臥室門還關著，葉晉年躡手躡腳地推開門，隨后小心翼翼關好門。

　　“他睡了。”葉晉年氣聲說道。

　　尤玥點點頭，將食材放進冰箱里，一回頭，發(fā)現(xiàn)葉晉年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他雙手環(huán)胸，大長腿搭在沙發(fā)扶手上，逼仄憋屈。

　　天還沒亮就醒了，這一天又是受到驚嚇又是開車疲勞，累壞了。

　　尤玥去臥室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抱來，蓋在葉晉年身上，掖好被角。

　　男生們都累得睡著了，她卻很清醒，甚至前所未有的清醒，并且確定自己如今是在現(xiàn)實中。

　　走到陽臺，陽臺面朝海岸，一望無際的浩瀚海洋盡收眼底。海浪聲聲，撲向沙灘，海鷗啼叫翱翔，尤玥不敢靠近欄桿，就在靠近落地窗的椅子上坐下。

　　客廳沙發(fā)處傳來深沉的呼吸聲，尤玥思索著，伴隨著葉晉年的呼吸聲，逐漸昏昏欲睡。

　　破碎詭譎的畫面，光怪陸離的情境，蒙太奇的景象一幕幕跳躍，一切似乎似曾相識，卻又陌生詭異。

　　熟悉的男生疑惑的眼神：“你是誰？你……你怎么哭了？”

　　“尤玥很抱歉，我不能喜歡你?！?p>　　“尤玥，我……是喜歡你的?！?p>　　“尤玥……”

　　海鷗尖嘯，尤玥從半醒半夢間驚醒，恍惚間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著沒。

　　上一秒，記憶還停留在和葉晉年的親吻中，這個吻并不存在，但給尤玥一種真實發(fā)生過的錯覺。

　　她看了一眼時間，假寐了不過十來分鐘，但像是睡了很久，夢到了很多，卻只記得最后那一個吻。

　　尤玥看向客廳沙發(fā)，微微紅了臉頰。直到感覺一陣寒冷，她才縮了縮肩，推開陽臺門回到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