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夜

　　下午上完課，尤玥和沈昭去食堂隨便對付了一頓晚飯，就分頭行動了。

　　沈昭聲音軟糯好聽，普通話標準，在校廣播社當播音員。每二三傍晚五點半的節(jié)目就是她主持的。

　　今天周灣，她正好當值，扒完兩碗飯，又抓了塊油餅就往廣播社趕去。

　　尤玥跟家長約的是晚上六點半，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便在學校里慢吞吞地踱步，打算去商業(yè)街溜達一圈再過去。

　　“FM18，大家好，我是《B大音悅臺》的主持人，沈昭。周三的晚上，很高興又跟大家見面了……”

　　沈昭的聲音越來越遠。

　　中秋剛過，天氣漸漸轉(zhuǎn)涼，夜色比盛夏更早降臨。

　　天空的西面一片橙紅，路燈遲遲未亮，商業(yè)街兩旁的店鋪像一盞盞燈籠，照著擁擠的街道。

　　晚飯時分人流量最大，摩肩接踵的，尤玥逆著人群往商業(yè)街深處而去。

　　第一次去學生家里，她想買點水果上門。畢竟這家給錢這么爽快，尤玥賺人家錢手軟。

　　尤玥在水果店挑了六個桃子，一個鳳梨，提著沉甸甸的兩只袋子付完錢，瞧見對面的Zero咖啡館。

　　這家咖啡館是已經(jīng)畢業(yè)的學長開的，裝潢清新文藝，干凈漂亮，綠植生機勃勃。是學校里的約會圣地。

　　尤玥點過很多次外賣，卻從沒進過咖啡館。這次，她鬼使神差地進去，打算買杯咖啡，消磨時間。

　　“叮鈴鈴”，門口風鈴輕響。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么咖啡？”

　　清朗熟悉的聲音熱情四溢。

　　尤玥一怔。

　　收銀臺后的男生掛著墨綠色圍裙，圍裙上咖啡館的LOGO印花。腰帶在身后打了個蝴蝶結(jié)，將他緊窄的腰勾勒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葉晉年從點單機屏幕上抬眼，深色的眸子如鷹般銳利，訝然一閃而過，他隨即揚起笑臉。

　　“尤玥？要喝什么咖啡？我請你？”

　　他聲音清亮，尾音上揚，其中的喜悅讓尤玥微微一愣，無所適從。

　　她干澀地問：“你……在這里兼職?。俊?p>　　“對啊，我上學期就在這里幫忙了，老板是我學長?！?p>　　咖啡館里客人不少，十來張桌子滿滿堂堂，桌上的咖啡杯是薄薄的陶瓷杯，漂亮精致。透明冷藏柜里還有甜點可以點。

　　尤玥收回視線，看了眼葉晉年，立刻垂眼，手指落在收銀臺的桌面上，關(guān)節(jié)用力，微微泛白。

　　葉晉年斜斜地倚靠流理臺上，干凈修長的手指在菜單上滑過，挑眉道：“想喝什么？我請你喝?！?p>　　說了兩遍請她喝，尤玥也不好意思拒絕了，笑道：“好啊，那就謝謝你啦，你有推薦嗎？”

　　平常她都會點杯不加糖的拿鐵，深度烘焙的咖啡豆醇香，油脂多，不酸，甚至有一種淡淡的可可香，微苦但被奶香沖淡后，反倒有種勾人心神的醇厚。

　　“我們可以挑四種豆子，輕度烘焙，中度烘焙，中深度和深度烘焙的，豆子都是云南種的阿拉比卡豆。烘焙越深，酸度越小，香氣更弄，甘味會淡點?！?p>　　葉晉年認認真真地解釋，見尤玥表情懵懂：“要不要來杯生椰拿鐵，新鮮椰汁調(diào)的?！?p>　　尤玥眨眨眼，眼神里的赧意潛藏：“好啊。我要深度烘焙的豆子吧，不加糖?！?p>　　“好，你先坐，想吃什么甜品嗎？”

　　尤玥搖頭：“不用了，咖啡幫我打包吧，等會兒要去家教。謝謝啦！”

　　葉晉年剛?cè)⊥甓棺樱牭接全h的話，動作頓了頓，“哦”了一聲，聲音沉悶：“那你稍等?！?p>　　他的情緒從方才的飽滿高漲突然低沉下來，似乎很失落。尤玥不解地看他，但葉晉年很快就繞到咖啡機前，長長的手柄擋住了他的臉。

　　磨好咖啡豆，放入過濾器中，壓粉，轉(zhuǎn)入出水閥扣好，隨即摁下出水鍵。

　　葉晉年的側(cè)臉在手柄和氤氳的蒸汽后若隱若現(xiàn)，他低垂著眼，長卷濃密的睫毛在白色水霧中微顫。

　　尤玥心臟像被羽毛輕撓，呼吸微亂。

　　咖啡萃取好后，再按比例加入椰汁，倒入紙杯中打包。全程葉晉年都沒有出聲。

　　尤玥看了眼手機時間，就聽見葉晉年突然說道：“好了，現(xiàn)在喝嗎？”

　　“啊，好的，謝謝！”尤玥說著，抬頭下意識地綻放禮貌的笑，同時伸手去接咖啡。

　　尤玥手伸得太快，指尖意外碰到了葉晉年的手指，她才將將拿穩(wěn)，葉晉年的手飛快地收回，像是躲避尷尬似的。

　　指尖像一道電流一閃而過，直通心臟，心漏跳一拍，尤玥抿著唇，不動聲色地垂眼喝了一口咖啡。

　　“好喝！謝謝你呀！”尤玥淺嘗一口，潤口香醇的咖啡伴著椰汁的清甜，沁人心脾，她驚喜地喊，雙眼亮亮的。

　　葉晉年雙手撐在臺面上，肩膀微微聳起，鎖骨和頸側(cè)的血管線條線條分明。鬢角碎發(fā)下的耳根微微泛紅。

　　他輕笑一聲：“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從進門到現(xiàn)在，說了很多次謝謝了。跟我你不用這么客氣。太見外了?！?p>　　尤玥點點頭：“不好意思啊，我就是……習慣?！?p>　　“那么，不拖你時間了，你趕緊去上課吧?！比~晉年擺擺手。

　　其實時間很充裕，尤玥臊得慌，便道了聲再見出了咖啡館。

　　葉晉年目送尤玥的背影直到消失，才嘆了聲氣，拿起毛巾擦過濾器和手柄。

　　“喲，我躲后面看很久了，剛那個是你女朋友??？”咖啡館老板陳陽從倉庫出來，卡著葉晉年脖子調(diào)笑。

　　葉晉年翻了個白眼：“不是！是我女朋友，會這么生疏嗎？”

　　“嘖嘖嘖，我可是一直看著呢，你那眼神，都要把人盯出洞來了。她說不堂食你是不是難過死了?！趺床淮靡稽c呢，我可以多看看你喲！’”陳陽沒皮沒臉地模仿葉晉年的聲音。

　　葉晉年一個肘擊：“閉嘴吧！再這樣我不來幫忙了。”

　　“別別別，學長錯了。學長祝你早日有情人終成眷屬?！标愱栯p手合十道歉。

　　葉晉年是Zero咖啡館的活體招牌，有他兼職的那個時間段，咖啡館生意都特別好。

　　聽到陳陽的話，葉晉年眼神一黯，嗤笑一聲：“希望吧?！?p>　　——

　　家教課六點半開始，一直到九點半才結(jié)束。

　　客戶姓葉，小區(qū)離學校商業(yè)街兩百米的路程，來往宿舍腳程不過二十分鐘，很方便。

　　學生叫葉遠程，高二在讀，成績中上，數(shù)理化很強，但是英語和語文比較差，偏科嚴重。

　　尤玥跟家長溝通了一下，簡單看了看葉遠程的卷子，就明白為什么學姐能接到這個家教的活了。只是文科，她們商學院的學生的確可以勝任。

　　尤玥的高考成績很好，科目均衡，在系里又是TOP3的存在，國獎拿到手軟，家長對她非常滿意。

　　葉遠程是典型的高中大男孩兒，陽光帥氣，咧嘴笑起來的樣子似曾相識。他很聰明，就是不夠?qū)Ｗ?，坐一會兒就想玩點別的。怪不得家長要找家教盯著。

　　“老師，你玩游戲嗎？”葉遠程做題間隙，抖著腿問。

　　“偶爾玩。”

　　“現(xiàn)在玩不？”葉遠程雙眼發(fā)亮。

　　尤玥哭笑不得：“你先做題，今天晚上太遲了，課結(jié)束就九點半了，我得回學校?！?p>　　“嗷——”葉遠程失望地哀嚎，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答題。

　　他英語能力不差，只是不愛思考，答題潦草。語文成績差，純粹是他懶于背書。

　　尤玥給他布置了任務(wù)。

　　“你把這幾篇文言文和古詩詞都背了，還有這幾章的單詞都背了，我周五晚上來抽查。”尤玥用鉛筆在課本上勾了章節(jié)。

　　葉遠程哀嘆一聲，抱著腦袋趴在桌上了無生趣。尤玥起身，椅子往后挪了挪，伸了個懶腰。

　　“你基礎(chǔ)很好，其實根本不需要我輔導(dǎo)，只要自覺點就好啦。”尤玥錘著酸脹的側(cè)腰說道。

　　葉遠程家是200平的大戶型，他的書房和臥室連在一起，整個空間很大，尤玥不好意思往臥室那側(cè)走，就在他書架前打量著書籍。

　　還有半小時了，尤玥腰間和脖頸的酸麻感消散后，坐回位置上，批改葉遠程的作業(yè)。

　　葉遠程刷著手機道：“尤老師，你想喝奶茶嗎？我哥等會兒過來，給我?guī)滩琛！?p>　　尤玥才想起來，沈昭說他有個在B大讀書的堂哥——巨帥。

　　“不喝啦，晚上喝奶茶我睡不著?！?p>　　二十分鐘后，尤玥把葉遠程做的作業(yè)看完，英語和語文的錯題都輔導(dǎo)后，問：“今天差不多了，還有什么問題嗎？”

　　葉遠程擰著眉，凝重地問：“有?！?p>　　尤玥期待地看他，葉遠程抬起眼，嚴肅道：“尤老師，你有男朋友嗎？”

　　“……”尤玥怔住了。

　　高中男生就是不好相處！

　　尤玥尷尬地答：“沒……沒有。咱們不討論私生活啊?！?p>　　“哦，我本來還想給老師介紹對象呢?！比~遠程沮喪道。

　　尤玥松了口氣，不是自己有不好的心思就行。

　　她把作業(yè)本合上，起身拿包：“不用啦，老師現(xiàn)在不想談戀愛?！?p>　　尤玥和葉遠程一前一后走出房間，來到客廳，尤玥往玄關(guān)走去，門外突然有密碼鎖輸入聲音。

　　“滴滴”幾聲后，玄關(guān)門打開。

　　葉晉年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門外，他進門低頭脫鞋，沒注意到尤玥。一身干凈利落的深色襯衫和休閑褲，背著只小小的帆布斜挎包，手上提著兩杯奶茶。

　　嘴里碎碎念道：“葉遠程快把你的奶茶拿走！”

　　他念叨著，抬起頭：“老子今晚睡你家了，敢跟我點單……”

　　見到尤玥，他微微一怔，隨即雙眼一亮。

　　尤玥別開眼抿著唇沉默。

　　“可算等到你了，是我點的冰淇淋紅茶嗎？”葉遠程不明所以，接過奶茶歡天喜地。

　　葉晉年輕咳一聲，指著葉遠程道：“另一杯是紅豆雙皮奶，牛奶底的，沒有茶。”

　　葉遠程把雙皮奶給尤玥：“尤老師，這我堂哥，葉晉年，工科生，也大三的。給，他給你買的，沒茶底的放心喝?！?p>　　原來葉遠程說的幫忙帶奶茶的哥哥，就是葉晉年。

　　這學校三萬多學生，怎么偏偏就是葉晉年呢？

　　尤玥輕笑：“原來，你就是葉遠程的堂哥啊。”

　　“你們認識?。俊比~遠程鼓掌道，“真是緣分不淺啊！”

　　葉晉年瞪他一眼：“小孩子別多管閑事?！?p>　　葉遠程翻了個白眼，癱坐在沙發(fā)上喝奶茶。

　　尤玥晃了晃手里的雙皮奶，看著葉晉年：“謝謝呀?！?p>　　葉晉年喉結(jié)滑動，他鞋子都沒脫完，一直立在玄關(guān)口，高大的個子幾乎抵住了門框。

　　他抬手撓了撓頭，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血管微微凸起，尤玥看得心頭一跳。

　　“你這是家教結(jié)束了？”他問。

　　尤玥點點頭：“我要回去了?！?p>　　葉遠程饒有興致地看著好戲。

　　葉晉年立刻把鞋子穿回去，推開門：“我送你吧，挺晚了?！?p>　　尤玥本想拒絕，但這段路她的確不熟，心有戚戚。

　　“那……謝謝你啊?！庇全h蹲下來穿鞋。

　　葉遠程跪在沙發(fā)上，趴在沙發(fā)背上沖他們擺手：“今晚月色很好，慢慢走哦~”

　　他語氣意味深長，表情也很有戲。

　　“閉嘴吧你！”葉晉年在門內(nèi)罵道。

　　尤玥站在門外，抓著雙肩包肩帶，不知道為何感覺心頭有一絲暖意。

　　兩人從下電梯，到回寢室的路上，話并不多，但葉晉年并沒有讓尤玥尷尬。

　　他和尤玥保持著一個巴掌的安全距離，兩人并肩往學校走。

　　臨近學校南大門的時候，他抬起頭看了眼天空。

　　深藍色的夜空，繁星點點，中秋過去一周，月亮自然是缺失一半，上半夜沒有月亮。

　　葉晉年嘟囔：“葉遠程那小子騙人，哪來的很美的月色。”

　　尤玥跟著抬頭望夜空，星辰點點，閃爍跳動。

　　“沒有月亮，星星也很好看啊。今晚能看到很多星星呢?！?p>　　她抬起頭，眼里倒映著星空，半張的唇，唇珠微翹，藏著笑意。長卷的睫毛如同星空，也帶著星光，微微顫動。

　　“是啊，星星也很美?！比~晉年微垂眼，看著尤玥，輕聲低喃。

　　夜空下，對影成雙，各懷心意。